天色将暗的时候,重行才赶回暂居的客栈。
郑白的本意是让她住在祭司院,被她拒绝了,理由是居山山顶雪大,而她畏寒。
借口也许找得蹩脚,但郑白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特地差了人来这家客栈吩咐近日不必接新客,要好生伺候。
这行为背后或许有别的蓄意,但重行懒得管。不是害人便好,就算是想要害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应付的法子。
重行收伞进门,将伞递给见到她后直迎上来的店小二:“多谢。”
“姑娘客气了,您可是我们寅国的贵客,这是小的该做的。”小二接过伞笑答,“您现在是先吃饭还是?”
“先不吃了,”重行环视四周一眼,“今天有人找过我吗?”
“哦,有一位公子来过,”小二一拍脑门,“很高的个儿,黑衣,俊的不像话,卯时过会儿就来了,就是今早上您走得早没见到。他在这等您等到天黑,最后以为您今夜是要留在祭司院休息就走了。”
重行放药箱的动作一滞:“走了?”
“没走太久,”小二明显是个有眼色的,看见她反应便试探着开口,“姑娘,需要小的出去找找他吗?大抵是没走太远的。”
“不用了。”重行偏开头忍笑,道,“他脚程快,你追也是白追。”
小二一愣,但立刻回过神来:“成,那您先坐着喝口水歇会儿?我去吩咐厨房……”
重行打断他的话:“我去追吧。”
小二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但他视线所及之处,已经不见了重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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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几里外,重行才发现,自己出门出的太急,竟然忘了带伞。
雪下的很大,她将一层薄薄积雪从半湿的肩头扫下去,天色入暮,不远处瀛城里陆续亮起灯火,但这里已经到了城郊,除了隐隐照亮小路外,改变不了晦暗天色一分一毫。
就不该脑子一热跑出来,秘术师执术驭风,日行千里也不是没有的事,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怎么可能追得上。
重行愤愤跺脚,甩了甩头上落满的雪,越想越气:“这个白痴,一天都等下来了,多等一会会死吗?”
“说谁白痴呢?”魏离刚走近就听到这声抱怨,不免有点好笑,将手中的伞抬到她头顶,“我就是出去买个东西,回来就听小二说,有人火急火燎跑出来找我了,连伞都没拿。”
他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忍不住就想逗逗:“半月没见,这么想我啊?”
“你少多想,”离得近了,重行对上他含笑的眼,脸上有些发烫,慌忙低头别过视线,一把夺过伞拉开距离,“你要是跑了,谁付你天价的诊费,你离我远点,看见你来气。”
“偏不。”魏离越看她越觉得可爱,脱下自己大氅披在她身上,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重行摇摇头,把大氅又给他披了回去,仔仔细细系好颈带,嘴上还在呸他:“换别人早把你踢开了,也就是我医者仁心,念在你是个病秧子的份上忍着你。谁要你的衣服,我不冷,自己穿好,着凉了我才懒得给你开药。”
“对对对,重神医宅心仁厚,在下受宠若惊。”魏离拂下她发间积雪,无奈笑道,“那现在就当是为我这病秧子好,我们先回去吧?一会儿你该着凉了,我心疼。”
“切,谁稀罕你。”重行偏开头,耳垂泛红,低声抱怨道,“还不是你乱跑我才会出来,罚你回去捣药。”
魏离拿过她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好。”
他惬意地想,捣一辈子都行。
只要这次药臼质量好一点别再被他捣碎……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因为不会捣药挨媳妇一辈子的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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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重行第二天上山时,身后就跟了个甩不掉的“药童”。
“我重复一遍,闻人谷里不缺捣一次药让我换一次药臼的‘药童’。”重行黑着脸把魏离推到一边,“我不管你昨晚又捣坏我药臼是不是故意的,总之,你不准进去,在房门外等我。”
“抱歉,我没控制好力道。”闻言,男人略垂下眼,像是被夫子训斥的小童,“我下次一定再小心点。”
重行看他愧疚神色也有点心软,凑近轻声哄他:“其实没事啦,我下次自己捣就行,青眠大祭司说到底也是个女子,你进去于礼不合,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她从他手中接过药箱,往青眠所居的小院走去,魏离含笑看她绯色身影离开,余光落在正厅角落的几个侍婢身上,垂眸思忖片刻。
昨日之后郑白带走了祭司院大部分人审问,剩下的这些人基本都在外间做事,平日里与大祭司难见一面,这才免过一劫。
他皮相长得好,那几个侍婢原本围在一起偷觑他,见他视线落过来,红着脸散开了。
魏离对她们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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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间里摆设像是被换过,几缕寒风从半开着的窗里吹进来,让本就略显空旷的屋里无端多了点冷清,但好歹燃着火盆,倒也没冷到哪里去。
重行环视四周一圈。
今日天子惯例遣了使者来询问祀典事宜,郑白忙于应付并未跟来,这倒也免了些无关紧要的麻烦。
虽然她知道依郑白的性子做不出什么不过脑子的冲动事,但是故人再见,多少有些不自在,还是少接触的好。
床幔高高挂起,榻上的青眠仍在昏迷,重行看着她额间的那颗小痣半晌,以指为笔,虚虚划出一道咒符探去。
从破归到回生,再到郑白莫名的态度和那日郑言的反常,甚至种种指向青眠自己给自己下毒的证据,都未免过于可疑。
而这些人里最好调查的,就是“重病染毒,昏迷不醒”的寅国大祭司。
几乎在咒印落在青眠额间的前一刻,重行耳边风声骤起,她身后的侍婢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短匕,直直向青眠刺去!
事发突然,来不及多想,重行下意识拿起手边的药箱阻挡,匕首攻势过猛来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地顺着药匣狠狠窜了下去,划断了重行大片衣袖,也在她小臂上落下了一道深深血痕。
趁她分神,重行顾不上自己剧痛的左臂,一记手刀砍在侍婢腕间,匕首脱力掉地。
这片刻功夫里,屋外的侍卫也冲了进来,将行刺的侍婢牢牢制住:“重姑娘,您没事吧?”
她迅速封了自己几个穴位止血,余光落在被钳制住的刺客身上,动作一顿,没受伤的右手迅速拿起地上被划断的衣袖往她口中塞去!
但迟了一步。
行刺者七窍已经缓缓流下血来,她口中藏了立死的毒药,明显是抱了失败便死的心。
但是……
重行眸光暗下来,又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青眠。
方才她画的符咒已经过了时间消弭无踪,只剩下一点淡淡金光残留在青眠头顶,也已经在这片刻里散去。
这场行刺,她真的失败了吗?
屋里弥漫着血腥气,伴随着一种不知来源的冷香,莫名显得瘆人。
“……我没事。”半晌,重行冷嗤,“中的是不会致命的破归,还有人请了死士一心一意等着拿她性命,你们寅国的大祭司,仇家还真不少啊。”
没人回答,重行敛了神色,草草包扎了伤口后拽过药箱拿出针具:“行了,我要给祭司大人行针灸,烦请各位回避。”
“您的伤……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重行有些火大,也懒得再做什么面子功夫,“你们的人也离我远些,指不准又出一个刺客,我区区一介大夫,怕死。”
她看着青眠额间的碧色小痣,身体迅速衰老带来的虚弱使它色泽有些黯淡,但全东陆所有的秘术师都知道这痣的含义。
事已至此,重行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郑白到底是个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她没好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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