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女孩4

M

吃过晚饭后,肖湘找点事情干,于是她烧了一锅热水。她知道父亲一个人在家过得马虎,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这些了。一年中也只有这几天完全空闲,她十分愿意承担起她父亲的全部生活。

肖湘打算陪她父亲看完新闻就去睡觉,睡觉这个时候肯定是睡不着,要是躺在床上看起小说来,时间就过得飞快,那么睡眠就显得尤为简单和重要。独自在城里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看小说习惯一直没变。

突然从门外刺进来一道光,有人拿着手电筒打着灯光照到家里,灯光闪在肖湘的脸上,又闪在肖立国的脸上,他们看不清楚是谁人大晚上这么干,正当两个人要站起来去门口瞅瞅是谁。

打手电筒的人已经走进家里来了,一个穿着毛呢大衣和西装裤,一双皮鞋踩在她家脚地上啪嗒啪嗒响,眼睛上卡着一副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走进家里,他显然是不知道肖湘今天回来,不然他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来串门,但是进来就进来了,他用手推了推眼镜说道:“哟,立国老汉家的老丫头今天回来了。”说这话时,男人的眼 睛直勾 勾地盯着肖湘。

肖湘并没有抬头去看这个男人,她顺势拿起一本本就翻阅,她知道这个时候来家里不会是找她的,一定是找她父亲的。在农村里这个时间还往人家跑也就是串个门,但是此刻这个男人显然更想和这家的女儿搭讪:“你不认得我了?”高个子男人拿起家里的凳子挨着肖湘跟前放着,顺势四平八稳地坐了上去。

“啊。什么?”肖湘没反应过来。

“我是张老师呀!初中教过你们地理的,我们还是一个村,就你们户后面那个户。”

“张胜凯,后面张庄的,人民教师。”肖立国在一旁提醒。 “哦,我有点印象了。”肖湘是真的想起来了,不是装的。

她知道他是哪个户了,但是初中教过她地理,确实没什么印象。三年初中地理统共也没上几节,就是真上了谁真能认真学呢。没人会把心思放在不考的学科上。话说回来了,这个人所在的那个户是厉害,她村里的老师全都是那个户,数了一下有十来个老师,还出过两个校长呢。

“你今天回来的?”张老师问。

“嗯。”

“那你是从上海回来的吗?”张老师又问。

“嗯。”

“你的事情我在家听讲了,当时知道你和他家开亲就不对,你们这关系确实不般配。”张老师说。

“嗯。”肖湘继续敷衍着,她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他们显然不合适,作为一个老师也不适合吧。 “我知道你心里苦,心里委屈,好好一个姑娘成了这个样子,以后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爸他眼光不行,你也别怪他,你们不像我们那个年代,年轻人谈恋爱不到结婚那晚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现在女孩子还有几个是处 女了?”张老师又说。

他显然对现在的自由恋爱很是不满意,说完还把手搭在肖湘的腿上拍了一下,眼睛继续直勾勾地打量着。

“我不怪我爸,这是我的命!”肖湘把被拍过的腿往后缩了缩,期期艾艾地说。

肖湘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从一个男人嘴巴说出来,她只感觉到一阵羞耻。

“老大哥啊!我到时帮丫头介绍个对象,男的是我们学校老师,离过婚带着一个孩子。年纪不大,三十多岁,人很不错,有文化有素质。”张老师认真地扬起脸再说。

肖立国本来要下逐客令了,他实在听不了别人对女儿说一些乌七八糟的话,但一听到今晚的男人说要介绍一个老师,还是他女儿的初中学校的老师。肖立国的脸提前背叛了他开始的初衷,他接过张老师的话把来,却被肖湘及时地瞪了一眼。

“张老师,那他知道你要把我介绍给他吗?他知道我离过婚吗?有可能他看不上我呢?也许人家还想要处 女呢?”肖湘问得很不客气,同时问出一种万箭穿心的悲凉。

“我还有一年就退休了,等开学,我帮你打听打听他,到时候我联系你。”张老师转移话题,说着就把手机拿出来要记她的联系电话。 “你把你的号码给张老师。”肖立国也帮着推波助澜。

肖湘很冲地把十一位电话号码报给了他,她实在是不理解作为一个老师居然听不出来她讽刺的口吻,难带地理老师只会摆弄地球仪吗?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我记下了,这几天我都在家。你有什么话可以找我聊聊,我是你的老师,说来也算你的长辈,望着你一个小丫头可怜哦,我想着能帮帮你。”张老师一种得逞的表情记下了电话号码,不放心,还拨打了她的号码,最后不忘嘱咐她把他的号码存下来。

肖湘无奈地瞅了一眼肖立国,同时传递一种厌恶,她对张老师的厌恶。她希望父亲此刻赶紧让他走吧。

“你今晚来到这块干嘛来了?”肖立国客气地问。

“我弟弟老丈人今天过八十大寿,我今天过来吃酒的。”张老师摸着胖肚子说。

张老师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他弟弟在其他乡镇做老师。当年双胞胎兄弟俩一块考上师范学校,在当地可是引起不小轰动,尤其他们的父母亲成了当地人人羡慕的对象。

屋里已经安静好一会儿了,肖立国并不想询问他弟弟老丈人家今天寿宴如何,他对这种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场景不感兴趣,问了也会平添一份酸楚在心头。张老师似乎也没什么话和肖立国说了,他今晚也不是特地具体来找谁,他只不过恰巧路过看见他家里多了一个小丫头,就顺便进来唠唠。

“先这样,你师母还在家等我,儿子儿媳今晚在家吃饭。这天还早,我话还没说完,等一下我在村小学等你,我还要和你谈谈,我到了给你发消息你就来啊!”张老师站起来对屋里的两个人说道。

“你这就走了?不再坐坐了?”肖立国也站了起来送送这个不速之客。 肖湘则坐在椅子一动不动地朝着肖立国又使了眼色,仿佛在说,别搭理他,让他滚。

姓张的走出家门,肖湘在想张老师给他们上课的场景,她就想知道他上课也是这样吗?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上课是什么样子?

“你一定要来哦,我在学校等你啊。”张老师都已经走出门了,还对着屋里的人大喊。

“嗯。”这“嗯”的一声并不是她答应会去,只是表示她知道了这件事,而去不去还不肯定。 “真不知道来我家干嘛来了?我不欢迎他。”肖湘头也不抬地说着。

“他也不是我叫来的,他非要进来,哪个还能赶他走嘛?”肖立国无奈地说。

“你说他弟弟和他一个样子吗?”

“他弟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做在学校里教书。”

“我不是问你他和他弟弟长得像不像?说了你也不懂?算了不说了。”

“他弟弟比他本分多了,说话不像他这样什么话都说出来,你听听他刚才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我和他又不熟,还和我说些有的没的乱话。”肖湘这才认定张老师的确在言语上轻薄她了。

“张胜凯这个人,人家都说他不正经,他生活上也是乱得很,你别去见他。”肖立国挑明说了。

肖立国的这两句话,她已经断定张老师是个什么人了,别说晚上不会去见她,这辈子也懒得和他扯上关系。虽然如此,但是心里还是难受得很,看来远行真要看看黄历。

肖湘放下手里的小说躺在床上,思绪像乱麻一般纷扰,他明白,从今晚后,她的事情会经常像今晚那般被人轻易提起,这使她感道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她面对这黑夜多想狂喊一声。此刻手机的短息一条接着一条发过来,是刚才从家里离开的张老师发过来的:

“我已经到小学了,我在花坛上坐着等你”

“急切盼望你快来赴约,我们将要好好彻谈一番”

“你来了吗?”

“你在哪里?”

“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还来不来?再不来,我就回家了。”

“我们就聊聊天,什么也不干。”

“来吧。”

此刻这些短信又让她躺在床直翻阵阵恶心,什么狗 屁人民教师,文化人无耻起来,真是没边没沿。呸!无耻的好色之徒!

N

在城市待得久了,就越是迷恋家乡,家乡的食物、家乡的人、家乡的空气、甚至还有家乡的一草一木。

村西头的池塘边上那几棵老槐树,以前遇到不开心她就去跑过去坐在树底下把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冬天的老槐树光秃秃地看上去很孤寂,没有叶子的树木在寒风中抖颤着树枝。她不记得这几棵老槐树已经在这里多久了,从她记事起就有了,村里的老人也说出个具体年份。

她在老槐树低下坐了很久。

肖湘计划在临走之前把家里都安排妥当,其实家里没什么需要她安排的,她也安排不了什么。她在家倒还行,只要她前脚走,肖立国还是像过去那样马马虎虎地过日子。也正是这样,她才走得沉重,尤其一想到还有两天就要离开家了。痛苦、烦恼、迷茫、她的内心像洪水一般泛滥、一切都太苦了,太沉重了。她简直不能再承受生活如此的重压了。

临走前一天,肖湘吃好午饭,骑着自行车去南桥中学里看看,她如果上了大学,一定不会对学校有这么重的情结,中学在她的心里是最高学府了。刚到学校门口,一阵心酸就涌上喉头。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篮球场,她看见有人在打篮球,没仔细看都是些什么人,她坐在走道上楼梯上看他们打篮球。以前她在学校里不爱看人打篮球,她不像一些女同学看见帅哥在打篮球就往里凑。这是一所初中和职高在一块的学校,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大多来自这些高年级的男同学们,他们往往比初中的男生在心理上发育得更成熟,篮球场成了初中女生和高中男生表达感情的好地方。

“你要不要下来和我们一块打?你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的?”场上一个年轻小伙子脸上被血充的红彤彤汗津津的,这会还有心情“调戏”场外的陌生女孩。 肖湘面对这样的调戏并不反感,因为他们都是优秀的男人。她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场上的人摆摆手,然后双手托着下巴掩饰脸上的表情。这一刻才知道那时女同学为什么都爱往篮球场钻了,一想这,她的脸就更脸红了。

此刻场上还有一个人也注视着她,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她坐下来大致看了,场上的人她都不认识。如果有她认识的人,她一定会搞点小动作起身离开,也正是这种错误的判断改变了她。

很快到了散场的时候,肖湘为了避免和他们赶到一块,她选择先起身离开,走得时候她没和场上的他们打招呼,毕竟她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来。

还没走多远,身后的人们都已经超在她前头了,他们冲着她点头微笑,很快消失在她视线里。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绕到她身边。 “真的是你啊?刚才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肖湘扬起脸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

有一段时间,她是要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她的心都会往嗓门眼上一提。眼前这个人没有喊她的名字,但也够她受了,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教了她三年的数学老师。看他用胳膊夹着的篮球,才反应过来刚才她一直在看一群人在打篮球,却没有注意到有自己的老师。

“你这是过来玩吗?”朱老师问道。

“嗯……是……是的,想临走前过来看看。”她低下头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着急,她着急想离开。

“那你……。”朱老师欲言又止。

“你要走去哪里?”朱老师继续问。

“我要去出去打工。”说完,她想绕过他离开。 “噢。”朱老师这个“噢”似乎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又或者是一个文化人表现对她这样低学历打工人的一种鄙视。

事实证明,朱老师是个好老师,极好极好的老师。那样的情形下,他拦住肖湘单纯地就想帮她一把,作为她曾经的老师,他认定他有这份责任和义务。

肖湘在回去的路上回想朱老师刚才说的话,他说,支教的工作做不做?

可她却很心虚,什么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没办法,老师问她要了电话,她只好给了。

回到家,她没有把这件“大好事”告诉父亲。实际上,她还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接得住这大好事,又或者这事在她父亲那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好事。在她还没决定前,保险起见还是不说的好,免得爷俩再起争执。

这时,肖立国却把右手伸进胸口,当手沿着那温暖的胸膛慢慢挺进时,他脸上发展出一种奇特的表情。这表情不是他温暖的胸口引起的,毕竟他是看见肖湘才有了手和胸口有了一次紧密联系。很快,他的右手抓住一把什么东西退了出来,他一脸凝重地说:“拿着。”

“是什么?”

“钱。”

“我有钱,不拿你的钱。”肖湘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钱推回去。

这一年混到头还两手空空,父亲这时拿出他在地里苦来的血汗钱,这不是帮她,是在打她的脸,臊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你拿着就拿着,实话对你讲,这个是你大表兄那年给一万块钱彩礼钱。去年你和他分开了,我还给他,他没要。现在你有困难,我要这个钱干嘛,还有五千放在我这里,这五千你拿走。”

肖湘不再说话,也只能不说话,毕竟这是事实,事实是他们对她的一种补偿,一万块钱就是他们的补偿。

“呃……下午我在外面碰到了我初中老师,他教了我三年数学,他说他希望我能去支教,就是去当老师。”她脱口而出地说了下午的事情。

此刻只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们才能快速从刚才那件事情上把情绪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此刻她还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当老师,当不当上老师还不一定。但孬好,刚才那件事情必须要告段落了。 “你讲哪个人让你当老师?那这是好事啊!现在好多人想当都当不了呢!”肖立国激动地说着,刚才他额头上那团黑云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还没问呢?再说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这样的,能当老师吗?”她说。

“当老师有什么难的?你好歹也是初中毕业生,当个小学老师也是绰绰有余,我们村里家义还没读过初中呢,他不照样教书吗?”肖立国说。

他此刻感谢父亲,看来她担心把这件事说出来会起争执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必要。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很支持她,很相信她,甚至安慰她。虽然父亲一些事情做得确实欠考虑,但他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保持清醒的思考,教师这个行业其实就像他干庄稼一样,都是个熟练工,做好做不好,做了再说。他的眼里就没有门槛门第这种要求的存在,就看你胆子大不大,有没有魄力了。

当她听到父亲把家义教书这件事拿出来说时,她心里忍不住这样想,家义今年都七十了,他那个年代背景下,他的小学文化确实足够他教书育人了。

洗漱以后,她就上了床。

她怎么也睡不着。思绪极其活跃,也不全是想朱老师下午的事。她为睡不着而急躁,而越急躁越睡不着。这不是她第一次尝到失眠是什么滋味,但为了一件喜事而失眠确实头一回。她急得拿被子把头蒙了起来。真急人!明天早上是再去一趟学校,朱老师明天大概也会在篮球上和他们一块打篮球,还是直接去朱老师家找他呢?确定今晚不是做梦?……她不知道她正在一点一点睡着了…… 突然,她的手机振动了,她赶紧拿起来看。有一条短信,短息正是朱老师发过来的,内容如下:

“我是朱老师,支教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她不由地回忆起朱老师这个人来。

朱老师在学校里口碑不错,不管是三好学生还是调皮捣蛋的学生,都对这位年轻的男性教师表现出学生间少有的礼貌和尊重。尤其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就爱给老师们起外号,但像朱老师这种没有外号的老师在学校极少,思来想去,这大概和他的品行是有关的。

以前有一个姓朱的女同学说过朱老师家的一些事情,不容置疑地说了一些学生最为感兴趣的话题,私生活,朱老师的私生活。像是朱老师的父母是南桥镇镇政府的领导,又像是朱老师从师范毕业后,全县的学校都没有名额,结果他跑到皖北地区支教了两年,回来就顶掉别人的名额进了家门口的中学教书,有一些事情不能当真,谣言是会不攻自破的。毕竟他教学质量还是不错的。

有一年,学校里都传他老婆和他离婚了,他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为此不少学生还觉得可惜,替他离婚的老婆可惜。这么优秀帅气的老师干嘛要离婚,真是好日子不知道过。这个是不是谣言,班里那个和他一个户的姓朱女同学也说不出来,他也是听她父母这样说的,朱老师一家一直在镇上住,又不常回去。

朱老师在课堂上很少会把私人情绪带到课堂上,他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不像有的老师课上得好好的,突然就哭起来了,原来是家里有一个不省心的弟弟,前些天在家里犯浑打了父母;也有老师带着新婚老公在课堂上一块散发喜糖;还有老师当着学生的面大谈家里的娇妻如何如何好。如果朱老师真的离婚了,他一定不会把这件事情拿到课堂和学生们说。当然了,这种事情称不上一件好事嘛。

想到这,她又想到了自己,人生不就是这样嘛?人生就是这样,与她而言,长期对命运的打击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未来,她都不敢再奢望了。她一度认为她应该苟且地活着。突然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切将和过去完全不同了。当然,一想起家庭贫困和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她心里仍然发慌。

……这回忆有时使她发呆,有时使她扑在床上痛哭流涕。

这样的夜晚可真美呀!窗外,星星在蓝天上又一次贬巴着都睛,张望着人世间这个本不幸的小房屋……

O

一大早,肖立国一边把碗里的饭吃得哗哗响,一边督促肖湘赶快吃好去朱老师家里问问清楚,临了还说了一句:碗不要管,我来收拾!

肖湘又骑上自行车去学校。她打算去教职工宿舍碰碰运气,她把车子停在学校里。她模模糊糊地踏在挂了白霜的铺着水泥板的土路上大步流星地走着。她一边走一边发愁,实际上,她只知道老师们的宿舍在什么方位,但她从来没有去过老师的家里,所以朱老师住在哪一间,她并不晓得!来往的行人更不可能会知道朱老师住在哪间,每一间宿舍从外观上看都一样。

终于,在倒数第二间找到了朱老师,家里没有其他人,她只看见朱老师趴在书桌台上写字。

其实,肖湘什么也没想,她不让自己再动脑筋。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已经想得够久够久的了,她几乎把能够想到的,都认真地想了一个遍。此刻,她已用不着再想什么了。她站在那儿,只是等着他叫她。

冬日的阳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他轻眯着眼睛,邹起了眉毛。这两只眼睛也总是充满了活力和机警,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五十年代时兴的中分发型恰到好处,清秀的脸上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充满了平静。她从未这么认真看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情不自禁被这个有文化有内涵的男人所吸引住了! 她竟就这样硬邦邦地戳在窗户那儿旗帜鲜明地看着窗户里的人!

突然,朱老师转过头刚好看见她,走神的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她还那样直愣愣地站了有好几秒钟,直到她反应过来,朱老师已经起身要朝她走过来了。

肖湘清醒过来,像被他发现了心中的秘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像那天边的火烧云,红得厉害,触目惊心。

肖湘捂着没来由烧起来的脸,心跳也突然加速。她能想象得出此刻自己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就很生自己的气,搞不懂自己红的哪门子脸。

实际上,朱老师已经猜到她今天一定会来找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么早!所以在看见她走神的时候,他并不吭声! “我已经看见你了,别蹲着了!你这丫头,怎么不走前面的正门进来?”朱老师用他一贯上课的语气问她。 “你赶快进来吧!”朱老师用胳膊在空中比划着让她绕进来。

肖湘又绕到了前面,她走过每一间屋子,每一间屋子前面有一个菜园子。有些菜园光秃秃地,有一些菜园和她父亲的菜园子一样,里面种满了菜。等到她走到朱老家门口时,她注意到他家的菜园子也种满了冬菜,还种了不少菊花,各种颜色的菊花!

“进来吧。”朱老师站在门口说。

她收回目光走了进去,外面的阳光把这屋子照得透亮。屋里一点都不冷,朱老师还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一件皮大衣,脚上拖着一双棉拖鞋。朱老师的身材高大壮实。现在再看朱老师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颧骨和前额都很突出,整个头颅像一块粗糙的岩石。走起路来罗着腰,那神态很放松,领着她在家里找地方坐。

“我这屋里很少来客人,又是个临时居住地,也就不讲究了,这里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你就坐这。”朱老师一边收拾四处堆放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书籍,一边安排着她找地方坐。

“你既然决定了,那我就帮你安排了。你就去我当年支教的学校,也在我们安徽境内,离黄山风景区不远,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朱老师很诗情画意地说。

肖湘心中一惊,什么地方怦然一动。

P

过完正月,朱老师专门开车送肖湘去车站。

支教那边,他联系好接他学生的人,一个老党员,老校长。七十年代的时候,为了村里的孩子可以不翻山越岭也有学上。他到处拉赞助,这好不容易学校建成了,又缺老师,好多年下来,都是他和他儿子在学校里教。由于不是专业的教职人员。村里的孩子成绩到了县里就不行了,老校长的儿子登报招聘支教。刚好那一年,朱老师从师范学院毕业就来支教了,他也是那两年和老校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这头,老校长知道是朱老师的学生要来了,老校长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家里已经给她收拾出来一个房间,吃喝也在老校长家,朱老师再三托付老校长要照顾好他的学生。老校长在电话笑话他:你可不敢犯什么作风问题啊!

笑话归笑话,老校长还是向朱老师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学生。

肖湘心里一直有疑虑,她很清楚他当年支教的地方今时不同往日了。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怎么还会缺教师呢?

老校长接到肖湘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电话里的女学生原来这么漂亮,这么年轻。想来也是,朱老师的学生那能有多大岁数呢!村里其实每年过来支教的老师很多,加上学校已经有固定教师,还都是正式的教职工,根本就不缺教师了,朱老师不是不知道。即便如此还是一再拜托他给眼前这个小姑娘机会,这肯定不是老师和学生这么简单的关系,该不会是朱老师看上这个小丫头了吧?一个老党员想到这,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经过几个月的时间相处,老校长和老校长的老婆都喜欢这个丫头。他们是真觉得这个丫头支教的工作做起来有模有样,还不娇气。村里人和孩子都喜欢这个外市来的小姑娘。

实际上,不是孩子们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孩子们。和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待在一起,既让她心神欢愉,又常常让她产生某种伤感的情绪。她多想把自己也变成无忧无虑的孩子,再一次回到八岁前的梦幻般的童年里去,而且永远不要长大。瞧她这个大人,有多少烦恼啊!

她已经深深地爱上这里了!热爱的地方也会因为热爱她而产生新的烦恼。

这几个月,肖湘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事情。尤其,村里的和她开玩笑地说,你干脆就嫁到我们村里,别回去了,我们这里的小伙子个个都好,你嫁过来就享福吧! 每次,村里人说完这话,旁边的人都要笑上半天。但村里的小伙子似乎都认真了,不少胆子大的小伙子跑过来追求她,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她随便找了理由: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爸指望我给他找一个上门女婿!你们这里条件这么好,谁家能愿意儿子去外市当上们女婿呢! 老校长看出来了,肖湘这个丫头不是看不上这些小伙子,也不是拿他老父亲当幌子,她有她的难处,她既然不说,他也不好细问。他只好帮着肖湘这丫头打发村里的追求者!

这大概就是缘份吧,老校长没有女儿,他已经把肖湘当成自己女儿对待了!

一想到这里,老校长就忍不住要打电话质问朱老师。终于,在一天晚上,他还是把这个电话拨了出去,他掐着朱老师空闲的时间,他一定要搞清楚是不是他?

朱老师的电话通了。老校长就在电话把心里的疑惑说给朱老师听,朱老师听了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了。他马上在电话里就说:“于叔,你把我想错了,我哪是那样的人啊?”云云。

老校长在朱老师那里搞清楚了,这下好了,往后村里还有胆大的好小伙来追求这丫头,他也就不拦着了。

朱老师放下校长的电话,望着窗外满天的星斗,他陷入到了焦灼的思虑之中……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和肖湘保持着联系。这大多数联系还是因为工作上,她在工作上学习上都需要他的帮助。

但肖湘辍学和嫁人这些事情就像扎在他心里的刺,只要一想到就会感到心痛。原本他以为他作为老师,作为肖湘的老师,他有很大的责任,他认定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

实际上,他在听到老校长电话里说的事。他先是惊讶,再来是难受,难受是一种奇怪感觉,就有点像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被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到的感觉。他又在电话里听老校长说他的学生没给他们机会,他的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窃喜,感觉最珍贵的东西又被他寻回来了。这两种不同的感受又使他现在很慌乱,难道他真的像老校长想的那样,他犯罪了?爱上了自己的学生?

他一个人在家里焦急地转来转去,时不时还用双手使劲地拍打在自己的两侧脸上,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清醒。心想:这样的胡话可不能再说了,连想也是一种犯罪!

朱老师为了保护肖湘的自尊,他在电话里并没把肖湘的事情说校长,他主要是希望肖湘能在陌生的环境里过得自在些。同样,他已经离婚这件事情也没告诉校长,主要是怕校长将他离婚这件事情联想到肖湘身上。虽然他离婚四五年了,可他自己还没走出来,对谁都不愿意说离婚的事实,因为离婚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至今,他和父母关系还僵着,要不是校长的电话,他都不知道自己离婚许久了。

Q

大自然不管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总是按它自己的规律循序渐进地变换着一年四季。

学校的上空,一行北来的大雁正排成“人”字形,嗷嗷地欢叫着飞向了南方。

过了年,肖湘支教就满一年了。再过几天,学校一放假,她马上就动身回家。虽然国庆节回去过一趟,但她已经忍不住着急回家了。

肖湘想到了朱老师,一年没见了。国庆节她回去的时候,朱老师刚好带着他父母和孩子去外地旅游了,两个人没见上面。此刻,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心脏在她的胸腔里狂跳不止!

异性之间任何微小的情感,都可能在一个人的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自从去年接老校长的电话,他就一直在思考关于这些事情的一些延伸问题。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他真的爱上自己的学生了。

是的,不必避讳,他在心里已经爱上了他的学生。

一旦认真思考,结果往往是令人感到震惊和慌乱。人的感情,尤其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

此刻,让他心里充满欢愉的是,他幸好答应肖立国邀请他去他家过春节。他先要确认肖湘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如果她喜欢,他再和父母说。如果她不喜欢呢,他也会继续帮助她,如果她还需要的话。

他对肖湘的思念已经在幻想里解决不了了,他渴望见到她,到了想她的模样想得心痛的地步。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都要想肖湘,想教室里那个青涩的肖湘,想来他家找他的那个可爱的肖湘。可越这样想,肖湘的形象就越模糊。越不清晰。到了最后,肖湘的声音的声音已进驻他的耳膜,并在那里扎下根来,而她的英容相貌,却渐渐离他远去。 那天,当车子开进村里的时候,他那颗已经安稳了的心又开始翻腾了。真是想不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也会这样紧张,这也恰恰体现出他真诚善良的一面。同时思念和渴望像海浪一样拍打着他焦灼不堪的心。

他来得太早了。结果他只能在肖湘的房间看了六七个小时的书。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才有事干,他帮着放鞭炮。只见他点着一根香烟,猛地吸了几口,把香烟头中间的光亮吸得绚丽夺目。他一只手抓起鞭炮,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香烟对准火线。随着一阵炮响,新的一年开始了。

朱老师退回到家里,刚刚好站在肖湘身边。要不是天色暗沉,她那张绯红绯红的俏脸绝对就是这大年夜最美的烟火!

在这大年夜,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吃好年夜饭,肖立国习惯性把双手筒在棉袄袖里,气定神闲地早早守在电视机旁看春晚。

肖湘站在前院的空地上,抬着头望着天空的烟火,再绚丽多彩的烟火也吸引不了另外一个人的目光,他目光里有一个身材高挑,一头黑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使他一阵阵眩晕的女孩。这晚他似乎无意但实际有意地把自己重新做了介绍:“以后别叫我朱老师了,可以喊我朱新成,喊我小朱、老朱都行。”

她用手拢了拢鬓角被风吹散的秀发。

并不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天空中的烟火才全部消失。这时,天空才算真正黑严了,只有一缕缕灰烟在空中飘荡,那是灿烂辉煌的烟花留下的痕迹,随着微风在空中分散后消隐。

太安静了!静得叫人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两个人一直没说话。

“新年快乐。”肖湘终于开口说。 “新年快乐。”朱老师慢慢靠近她说。

肖立国筒着双手悄悄走到了门口,他看见两个人挨在一块,心里就什么都清楚了。他又不是没年轻过!他早就对朱老师有过这方面的打算了。谁知道,这丫头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她也看上朱老师了,这使他受宠若惊,心里这块大石头也放下了。

夜晚料峭的寒风吹拂着他滚热的脸颊。这时候,朱新成终于张开运动员般强有力的手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个拥抱带来的不确定的后果感到害怕,他感到自己的胳膊僵硬得像两条棍子,脸颊也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般。 这个被人紧紧拥抱在怀里的女孩,她除了感到震惊之外,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那个“畜生”不全是胡说八道,想必说的就是朱老师吧!

在近一年里的时间里,她对这个人的心情上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她总是在想着他。她常有点心神不安地期盼他能打来电话。她一直以为和朱老师这样的交流只是在思想层面上的一种契合。她也怀疑过两人的差距,不管是从身份上,年龄上,还是阅历上。但事实证明,这些绝不是阻碍。

是爱情?是爱情!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是爱情?她又觉得一切还没那么明确。

“你这个拥抱是什么?”她问他。

“我……我喜欢……我喜欢你!或许你觉得我这样做不“道德”,但我不能不这么做。”

他又一次陷入到了世俗观点中去了。

“你认识张胜凯吗?”她问他。

“我知道他,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去年这个时候,他来我家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但在乱七八糟的话中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说他把他一个同事介绍给我,说那个同事离婚了。”她这是故意将他从自己的世俗里拉出来,好让他的良心有个地方安置。

“你知道我离婚的事情?”

“我不知道。”

“那你不知道,现在怎么敢?”

“有一种感觉告诉我,你不会伤害我。”

“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我只知道,我时常想起你。无论是走路,吃饭,工作,我面前总能看见站着的你。每次见你,我的心情都久久平静不下来。我渴望有一天能和你真正站在一起。如果好久不和你联系,我会想念,我觉得我的生活里已经不能没有你这个人了……”她几乎是泛着泪花说出这些话。

肖湘说完这话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肖湘为自己的脸红很不好意思。于是,肖湘的脸红得更彻底了。

“后天……是年初二,我来接你去我家,我父母很想见你。”

“啊!”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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