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未央殿。
王莽正升朝议事。“诸位爱卿，国家有什么大事，启奏上来。”
国师刘歆【注1】皓发长眉，出列奏道：“老臣奉命考察虞舜帝时的巡狩典礼。现已查明，虞舜帝即位之后不久即朝会四岳。当年二月，到东岳泰山，以会东方君长；尔后五月南巡，八月西巡，十一月北巡，分别会见南岳、西岳、北岳君长。回来后，再到祖庙祭天。以后每5年一巡狩，成为制度。”【注2】
王莽说：“好。朕也打算象朕的始祖虞舜帝一样，择日四巡。明年，也是从二月开始吧。途中每过一县，朕都要亲自耕地、打猎、收割，以鼓励农桑。四巡结束后，再到位于中土的洛阳祭天。巡狞之时，咱们自带干粮、卧具，不要地方供给，以示恤民。”
说符侯崔发奏道：“新朝盛世，不让尧舜，所以确实应该象尧舜盛世一般举行大典，只是近几年来文母皇太后凤体欠佳，圣上至孝，亲自服侍，常常连觉都没有时间睡。现在圣上的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胃口也不太好。象这一年四次出巡，还要吃干粮，圣上年纪也不轻了，臣恐惧圣上承受不了。以臣愚见，圣上宜暂缓出巡，先养好龙体再说。这一段时间，我们做臣子的，努力为圣上宣恩示德就是了。过些年，一切条件齐备了，我们再根据圣上的旨意，备办出巡事务。恭请圣裁。”
国师刘歆奏道：“臣亦以为，四巡是件大事，要做许多准备工作，还是不要太匆忙。会四方君长的礼物，据考证是‘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但具体怎么备办，礼仪如何举行，都还要考证、研究。再说，祭祖、祭天的宗庙、祭坛，以及行宫、随行人员的住所，都需要建设。这需要不少时间。据司天监测算，天凤七年，岁在大梁，那时在洛阳祭天正合适。臣请圣上恩准届时再行四巡之礼。”
王莽想了一下，说：“就依你们吧。天凤七年四巡，第二年建洛阳中都。只是你们不要觉得时间还早，就不把这件大事放在心上；要早做准备。这事就由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负责。你们尽快去洛阳察看，把祭天、建中都的事做一个细致的策划，并组织实施。”平晏、王邑忙躬身领命。【注3】
王莽又问大司空王邑：“朕让你研究建立宗庙的事，研究得怎么样了？”
王邑道：“已经有个方案，拟设九庙。一是黄帝太初祖庙，二是帝虞始祖庙，三是陈胡王统祖庙，四是齐敬王世祖庙，五是济北愍王王祖庙，六是济南伯王尊祢庙，七是元城孺王尊祢庙，八是阳平顷王戚祢庙，九是新都显王戚祢庙。以黄帝太初祖庙居中，其他八庙按昭、穆顺序分列两边。【注4】”
王莽说：“大体格局差不多吧。我王氏一族，是黄帝苗裔。黄帝姚姓，是王家的太初祖，也是中华许多姓氏的始祖，自然地位最尊。黄帝有25个儿子，其中只有12个得到赐姓，王家的祖先被赐姓为姚。【注5】后来传到第八世，生了虞舜帝。虞舜帝居住在妫汭，得姓为妫。他因为贤能，接受了尧帝的禅让而君临天下，是一代圣主，这是王氏的始祖。到周武王的时候，武王封舜帝的后代于陈，叫陈胡公，所以改姓为陈。到了陈胡公的第13代，生了陈完；陈完到齐国，被齐桓公任命为卿，改为田氏。又传了11世，田和当了齐国的国王，这就是齐敬王。两代以后，齐国被秦国攻占了。项羽当楚霸王的时候，封敬王的重孙为济北王，但到汉朝时，又被废除了。虽然亡了国，齐国人对敬王和愍王的后代还是很尊敬的，提起来不敢直呼其名，总是说‘王家’、‘王家’的，本族后来就以王为姓。所以说，天下姚、妫、陈、田、王5姓，原是一族，都是黄、虞的子孙。九庙之中，前五庙供奉的都是王氏祖上的帝王，是最重要的。后面几庙，为四亲庙，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注6】这九庙怎么建，有方案了吗？”
王邑答道：“已准备了几个方案，正在选取。”
王莽说：“各方案中，要选最好的。修建祖庙，一是推崇孝道，二是彰显帝德，这非常重要。崔发、张邯曾上奏说，‘盛德要依靠繁华的礼仪来彰显，所以做这方面的规划起点一定要高，要能让海内万民感到折服，而且要让万世之后的人也不能比它做得更好。’【注7】这个道理非常对。无论是四巡的礼仪、中都的建设，还是九庙的建设，以至各项类似的工作，都一定要按这个思路去做，决不能敷衍了事。”群臣一齐应道：“恭奉圣命。”
王莽问：“众卿还有何事上奏？无事散朝。”
太师王匡出列奏道：“北方匈奴单于，自陛下将汉朝发给他的‘匈奴单于玺’换成我朝的‘新匈奴单于章’后，心怀怨恨，频频犯边作乱，郡县不能制，民生涂炭。请陛下降旨，派大员讨伐，以靖边陲。”
王莽怒道：“这小小匈奴，不知我新朝鼎盛，还想要我们象汉朝那样迁就他们，岂有此理！大司马严尤、更始将军廉丹！”
二人出列下拜道：“末将在。”
王莽道：“着你二人调集大军，出征匈奴。匈奴经多年征讨，其患未除，屡屡作乱。这次一定要直捣匈奴王庭，诛杀单于，宣我天威，震慑四夷。”
廉丹高声应道：“遵旨。”严尤却没有出声。
王莽又说：“为宣我天威，朕赐你二人改姓为‘徵’，号二徵将军。‘徵’者，征也；你二人要让匈奴彻底畏服天威。诛杀单于之后，选听话的人另立为单于，一切由你们做主。“【注8】
廉丹又叩首应道：“遵旨。”严尤还是只磕头，没有出声。
太中大夫费兴出班奏道：“圣上两次降旨，严尤拒不接旨，是欺君之罪。”
王莽问道：“严尤，你为何不接旨？”
严尤道：“末将有本要奏。”
王莽说：“讲。”
严尤道：“对征讨匈奴的事，末将有不同看法。匈奴骚扰边境，上古时候就有了，当时的圣贤并没有说一定要征讨。后来周、秦、汉三朝征讨，并不是上策，效果也不好。周朝出征，追到边境就回来，对匈奴像对蚊子一样，赶走就算了，这是中策。汉朝派精兵深入追击，虽然也有收获，但也遭到匈奴不断地进行报复，战祸连结三十多年，中国、匈奴两败俱伤，这是下策。而秦始皇受不了一点气，不惜民力修建万里长城；长城修成了，中国的国力也消耗完了，最后导致自己灭亡，这是无策。【注9】现在连年天灾，到处饥荒，骚乱蜂起，更不宜对匈奴大规模兴兵。末将认为，要平定四夷，要紧的不是军事征讨，而是恩威并重，收服人心。前两年，为征讨匈奴，征高句丽的老百姓出征，结果百姓逃亡，流窜四方，免不了为非作歹。辽西大尹田谭不知抚恤，反强力镇压，结果自己反被乱民杀了。州郡又把责任全部推到高句丽侯驺的身上，说是他指使乱民杀死田谭的。朝廷不明真相，又派兵去打驺。当时末将奉命出征，怕驺联合夫馀一起造反，设计引诱驺到我的营帐，把他杀了。当时高句丽是平定了，但人心不平，大军一走，乱得比以前还厉害。可见人心不抚，边境难安。”【注10】
王莽听了心中不满，但忍着没有发作，说道：“这只是你自己的见解，未必就对。”
严尤道：“军旅之事，攻心为上，自古如此，对边藩尤其如此。末将录有古代名将乐毅、白起的三篇靖边对策，请陛下御览。通过攻心，安抚了四夷，我们就可以集中力量平定内部的动乱。末将认为，内乱是当前的第一大患，要列在各项军事行动之首。”
宦官接过严尤交来的三篇对策，交给王莽。王莽不看，丢在桌上，气狠狠地问道：“那按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严尤道：“臣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各地的反民。这临淮的瓜田仪还未平定，徐州的樊崇越闹越凶，荆州又有王匡、王凤等人在绿林山占山为王。臣建议安抚四夷，把大军抽调回来，趁中土反民还没有成气候，及早消灭。”
王莽道：“汉朝董仲舒提出安邦治国的‘天人三策’，非常有道理，你看过没有？他就强调安天下必须‘尊王攘夷’。在汉朝时服服帖帖的四夷，到我新朝就蔑视朝廷，犯边作乱，如不立即严惩，如何树天威，震四海？至于各地乱民，成不了气候，才是癣疥之疾，杀鸡焉用牛刀。”
严尤说：“《六韬》上说：‘荧荧不救，为之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小小的火星不及时扑灭，树没有长大时不及时拔掉，以后就要费大事了。”
司命大将军孔仁奏道：“各地乱民流寇，确实不足为患。臣属下有一上谷人，名叫储夏，他过去和瓜田仪非常熟悉；他愿前往临淮，为圣上招降瓜田仪。”
王莽道：“这才是上策。严尤，你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结果做得怎么样？对外夷就知道攻心；对新朝受人诱骗、裹胁的流民就不知道攻心？朕念你战功卓著，提拔你为大司马，主管全国军政，现在外患你也不能平定，内乱你也不能殄灭，还借用乐毅、白起这些古人来把责任推到朕的头上？你不畏天威，不服诏命，在朕面前恶狠狠的样子，自负得很！总以为自己的想法是最高明的，谁的意见你也不听，对朝廷的决定总是心怀异心，朕作出的军事决定你总是百般阻挠，是何居心？！”
严尤忙磕头道：“微臣不敢。”
费兴奏道：“严尤一贯故意违抗圣命，欺君之罪已彰，请下有司论罪。”
严尤伏地低头不语。更始将军廉丹、秩宗将军陈茂、师尉大夫田况等闻言，一齐出列下跪叩首，为严尤求情。王莽意犹不平，正要发话，国师刘歆也出列奏道：“严尤出言不逊，冒犯天威，确实有罪。但他刚刚率军击溃绿林巨盗，其功甚高，足以抵过；何况目前正是用人之秋，望陛下念他是员勇将，为朝廷立过不少功，从轻发落，戴罪立功。”
王莽见德高望重的刘歆也为严尤求情，就对严尤说：“念你还是有用之人，我也不想因为今天这件事让你永无报国的机会。这样吧，你把大司马、武建伯的印韨交出来，我另外委派你做别的事吧。”
严尤忙叩头谢恩【注11】。
王莽说：“降符伯董忠听旨。朕任命你为大司马。你速调集各路大军，准备一举击溃匈奴。任储夏为中郎，立即前往临淮招降瓜田仪。命各州、郡、县，对各地乱民实行安抚；不听政令，流窜作乱的，立即调本部兵围剿，不得有误。”董忠、孔仁等人领旨。
【注1】作者注：当时已改名为刘秀。为与光武帝区别，本书中仍称刘歆。
【注2】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二月，东巡狩，至於岱宗，望秩於山川。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五岁一巡狩。《史记·五帝本纪》
【注3】莽曰：“予以二月建寅之节行巡狩之礼，太官赍糒干肉，内者行帐坐卧，所过毋得有所给。予之东巡，必躬载耒，每县则耕，以劝东作。予之南巡，必躬载耨，每县则耨，以劝南伪。予之西巡，必躬载铚，每县则获，以劝西成。予之北巡，必躬载拂，每县则粟，以劝盖藏。毕北巡狩之礼，即于土中居雒阳之都焉。敢有趋讠雚犯法，辄以军法从事。”群公奏言：“皇帝至考，往年文母圣体不豫，躬亲供养，衣冠稀解。因遭弃群臣悲哀，颜色未复，饮食损少。今一岁四巡，道路万里，春秋已尊，非糒干肉之所能堪。且无巡狩，须阕大服，以安圣体，臣等尽力养牧兆民，奉称明诏。”莽曰：“群公、群牧、群司、诸侯、庶尹愿尽力相帅养牧兆民，欲以称予，繇此敬听，其勖之哉！毋食言焉。更以天凤七年，岁在大梁，仓龙庚辰，行巡狩之礼。厥明年，岁在实沈，仓龙辛已，即土之中雒阳之都。”乃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雒阳，营相宅兆，图起宗庙、社稷、郊兆云。《汉书·王莽传》
【注4】莽乃博征天下工匠诸图画，以望法度算，乃吏民以义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以起九庙。……九庙：一曰黄帝太初祖庙，二曰帝虞始祖昭庙，三曰陈胡王统祖穆庙，四曰齐敬王世祖昭庙，五曰济北愍王王祖穆庙，凡五庙不堕云；六曰济南伯王尊祢昭庙，七曰元城孺王尊称穆庙，八曰阳平顷王戚祢昭庙，九曰新都显王戚祢穆庙。殿皆重屋。《汉书·王莽传》
【注5】黄帝二十五子，分赐厥姓十有二氏。虞帝之先，受姓曰姚.《汉书·王莽传》
【注6】黄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舜起妫汭，以妫为姓。至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是为胡公，十三世生完。完字敬仲，奔齐，齐桓公以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齐国，二世称王，至王建为秦所灭。项羽起，封建孙安为济北王。至汉兴，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汉书·元后传》
【注7】崔发、张邯说莽曰：“德盛者文缛，宜崇其制度，宣视海内，且令万世之后无以复加也。”《汉书·王莽传》
【注8】欲遣尤与廉丹击匈奴，皆赐姓徵氏，号二徵将军，当诛单于舆而立当代之。
【注9】莽将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贲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汉书·匈奴传》
【注10】先是，莽发高句骊兵，当伐胡，不欲行，郡强迫之，皆亡出塞，因犯法为寇。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州郡归咎于高句骊侯驺。严尤奏言：“貉人犯法，不从驺起，正有它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馀之属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馀、秽貉复起，此大忧也。”莽不尉安，秽貉遂反，诏尤击之。尤诱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其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云。《汉书·王莽传》
【注11】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著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奏以风谏莽。及当出廷议，尤固言匈奴可且以为后，先忧山东盗贼。莽大怒，乃策尤曰：“视事四年，蛮夷猾夏不能遏绝，寇贼奸宄不能殄灭，不畏天威，不用诏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怀执异心，非沮军议。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归故郡。”以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汉书·王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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