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衡再醒来的时候，宋昭昭正在门外煎药。
那扇火的蒲扇扑棱扑棱地慢慢垂了下去，眼看宋昭昭就要瞌睡过去，突然听到一声脆响。
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宋昭昭连忙醒神冲进门去，看见顾长衡正一脸抱歉地看着她说：“我想喝个水。”
“没事没事，你人没事就好啦。想喝水你可以叫我的，我就在门外。”
宋昭昭一边说一边扶着顾长衡躺下，“我师父说病人要吃些清淡的饮食，你可饿了，我给你做些吧？”
顾长衡中毒后中途醒过一次，吩咐庚平就在不醉不归养伤，理由是怕宣阳长公主和顾侯爷担心。
但实际上是顾长衡起了疑心。
他中毒后，就这么刚好碰见个会解南越剧毒的酒肆老板？
耶加云死得也实在是蹊跷，那黑衣人若是为了不让耶加云泄密而杀了她，又为何能容她说那么多话，却偏偏不让她说完关键部分？
况且既然那黑衣人有一剑封喉的本事，凭顾长衡这半分武功都不会的样子怎么只是伤了左肩？
在昏迷前，顾长衡或许不太明白，可听完庚平禀告他中毒之后的事情。
顾长衡想，黑衣人的目的有可能是为了试探。试探这位大隐隐于市的酒肆老板，许游。
但这手段并不高明。
许游非一般商人，如果他真与幻梦琉璃之谜有关，那这种试探的把戏他自然也能想明白。
不过，许游还是选择救了他。
对于送上门来的嫌疑人，顾长衡表示，他要赖在不醉不归里。
但此时这个也算间接帮了他大忙的小姑娘，给他掖着被子，还关怀着他的吃食，鼻子里还传来些若有似无的药香。
想来自己喝的药也是这姑娘给自己煎的吧，这让顾长衡有点过意不去。
明明小姑娘只是单纯请她师父救个人，这人还在前几日叫人掀翻了她的早点摊，搞得她还差点被他家家奴欺负，现在又要利用她师父，没想到她却还能够以德报怨，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她真的好善良。
顾长衡心说还是不要再劳累小姑娘了，便开口说：“不用麻烦姑娘了，我吩咐庚平让他从酒楼里买些来就是了。”
宋昭昭听到这话一想，这种勋贵人家的公子指定不愿意吃自己做的，让酒楼的人做还省了她的心力。于是笑了笑，说：“酒楼里大厨做的菜自然是更合公子口味的，那公子你先休息，我去煎药了。”
说完后，宋昭昭就转头出了屋子，坐在门口小凳子上继续熬药。
但宋昭昭不知道，她那一笑又让顾长衡愧疚了好久。
“她一定是在强颜欢笑，以为我嫌弃她的厨艺，这种情况下还在考虑我的身体健康，哎呀我不该说让庚平去买的。伤了小姑娘的心可怎么好。”
午后，庚平带着打探到的消息来见顾长衡。
“公子，许游终于动了。”
“哦，他去了哪儿？”
“午膳后许游与昭昭姑娘说去买些制酒的材料，属下看着他进了逍遥坊，见了一个人，约半刻后离开。”
逍遥坊是京城最大的赌坊，背后金主是宫里人，因此没人敢查。久而久之便成为三不管地带，黑市交易猖獗。也是顾长衡最想清理的地方。
“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戴了个獠牙面具，看不清面容，中等身材。”
顾长衡觉得自己似乎已接近了真相：“面具？有趣，庚平你还记得夜行云招供那神秘人什么特征吗？”
听到顾长衡这么一问，庚平打了个激灵：“戴着面具，听声音像个老者！”
“这就清楚了。庚平，你叫滦七去一趟南越国，查一查当年那位国师与老国君的其他儿子。”
“公子您是怀疑这神秘人会是那老国君的儿子吗？”
“我还不能确定，但距幻梦琉璃入大梁已有三十年，如果耶加云所说是真的，那么这件事一定是南越皇室的秘辛。前任国君蹊跷去世，新任国君又马不停蹄要杀人灭口，庚平你说，除了皇权争夺还有什么理由？”
听到自家公子这番推理，庚平也觉得极对，正要出门办事时，又听见顾长衡开口问道：“你怎知她名字？”
反应了半天庚平才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宋昭昭，于是回道：“是昭昭姑娘昨日让我这般称呼她，说让属下不要太见外了。属下想着姑娘好歹也是公子的救命恩人，确实与旁人不同。”
“……”顾长衡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明明自己才是公子，这小姑娘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名字，还昭昭姑娘叫这么亲热？
“怎么，公子还不知道昭昭姑娘的名字吗？”
这话又噎得顾长衡想当场换掉这个贴身护卫，且一股胜负欲作祟，故作镇定地说：“我当然知道了！赶快去办我交代你的事！”
自家公子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怎么回事？庚平实在是不理解。
宋昭昭见庚平要走，笑盈盈地上前来说：“庚平大哥这就要走啊，不多陪陪你们家公子？”
庚平向她点头：“劳烦昭昭姑娘照料公子了。”
说完还拿出一个荷包，一看就装了不少银子。
“这里面有些银子，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能够照顾公子是我的福气呢，庚平大哥慢走啊。”
宋昭昭表示，真是发财了。
于是又狗腿子似的买了些贵重糕点去孝敬顾长衡。
顾长衡吃着糕饼，喝着茶，听着身旁坐着的小姑娘翠莺儿似的声音讲着刚学来的话本子，觉得中毒也不是件坏事。
“公子你还想听什么故事，我去东街学了讲给您听。”
“你平日里很喜欢去听故事吗？”
顾长衡问宋昭昭。
“对啊，我小时候是住在东街那边的，我娘很喜欢听故事，常常抱我去听。那些才子佳人啊、英雄豪杰啊我都熟的不行。”宋昭昭提起话本也是如数家珍，络绎不绝。
“你娘肯定也是个如你一般的灵秀女子。”
“是的公子，你真聪明。我爹爹也常说我娘灵秀惠持，小时候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全明白了，可是我爹娘都不在了。”说起去世的爹娘，宋昭昭虽然有一丝难过，但没有沉浸于悲伤中。
顾长衡没想到她爹娘早亡，怪不得她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又是摆摊又是做帮工的，想来日子并不好过。
顾长衡有些心疼她，说“抱歉，我不知你爹娘……”
“公子您不必抱歉，我并没有觉得失去他们有多难过，哥哥告诉我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说着，她莞尔一笑，接着道：“公子我还是继续讲故事吧。”
“好。”
这一笑，让顾长衡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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