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

午时,客栈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饭菜的香气从后厨弥漫出来,店小二招呼着一位又一位的客人,面色喜气,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咧着嘴问客人想吃些什么,轩儿见到这一幕,感觉很是新奇,抱着狗崽贴在栏杆上津津有味的瞧着。

“那人在做什么?”轩儿指着楼下正在打算盘的账房先生,问到。

“叫姐姐。”不苦瞥了一眼轩儿,佯装愠怒。

“不苦姐姐,那人手里拿了个什么?”轩儿叫的很是干脆。

不苦点点头,满意的“嗯”了一声,弯腰牵起轩儿的手,领着他下了楼梯,走到账房先生身边,客客气气的行礼叫了声“吕先生”,账房先生姓吕,是个落榜的举子,平日里文绉绉的,听到被平时里最爱胡闹的丫头片子尊称为“先生”后,他很是意外,不过这份虚荣心倒被她给满足了,于是面容带笑,挺直了腰杆问:“不苦有什么事情吗?”不苦装作要看他账目,探身过去,杏眼一弯,用极快的速度伸手将算盘抓在手里,“借我们玩一会儿!”说罢便一把将地上的轩儿单臂抱起,足尖奋力一踏,眨眼间跑出客栈不见了踪影;吕先生欲哭无泪,拧着眉头拍了拍大腿:“我早该想到这个混世魔王没什么好心思!”旁边熟识的客人见状哈哈大笑,起哄道:“吕先生你现在赶去玉关山上告状还来得及!”吕先生摇着头摆摆手,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后厨。

阿宴坐在客房中,安静的听着郑元柏的滔滔不绝的讲述,一会儿讲王府内发生了什么变化,哪里种了一棵梨花树,去年西苑内长出了多大的石榴,一会儿讲自己这五年都经历了什么,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了什么有趣的风土人情;唯有他提到与轩儿有关的一两事时,阿宴才会忍不住抬眼,专心听他讲下去,等事情讲完了,阿宴的头又低下去了。郑元柏有些落寞,他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都提过了一遍,现下双双沉默,只好装作品茶的样子缓解一二;如若继续说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再次提起旧事,然后细细的解释一番当年为何会这样,自己又是怎样的有苦难言,可他担心自己可能刚提了一两句,阿宴就会起身离开。正当他有些苦恼的时候,阿宴微微侧身转向自己,眼睛泛着亮光,有些谨慎的问道:“你能把方才讲的,轩儿第一次背诗的事情再说一遍吗?”

“啊?”郑元柏才意识到阿宴已错过孩子成长的许多时刻,自己与轩儿稀松平常的一些琐事,在阿宴眼里却是最珍贵无比的时刻。他微微一笑,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见到阿宴期待的神情,他装作不理解的样子,寥寥几句便讲完了,还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只是背了一首简单的小诗而已,没什么好讲的。”

“还有么?轩儿其他的事情,像是第一次写字、第一次作画什么的。”阿宴不像刚才一般沉稳,她向着郑元柏倾过去身子,双手捧着手炉搭放在桌角,此刻的心思都写在了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郑元柏很擅长去理解女人的想法,他仍然笑着,低眉垂目,向面前的人显示出了极大的温柔;郑元柏面容算得上出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自见到阿宴后,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他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道:“一时间我也想不起太多的事情。”言罢,也将右手放至桌上,像是要试探手炉温度似的探身伸手贴了上去,轻声问:“要不要换一个?”未等阿宴缩回,郑元柏就已将她的左手握住,起身绕过桌子,半蹲在阿宴面前,仰头看着她的脸。

“那天在市集上再次见到你,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像是这样的梦,我几乎每日都会做,梦里你我和以往一样搂抱在一起,你说你想我,想见我,我何尝又不是对你日日思念着,见你低头擦泪,我心疼得要死。阿厌,阿厌你好好看看我,你我五年未见,你不会是这样绝情的,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与那沈断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追究,我也会保他下辈子衣食无忧,你莫要心里对他过意不去。。。”

“我不能没有他,既然是做梦,王爷,您的梦也该醒了。”阿宴看着他的眼睛,眼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坚持。

“那我就可以没有你了吗?那轩儿呢?你想让轩儿继续做一个没有娘的孩子吗?”郑元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紧握着阿宴的手,看到阿宴脸色有变,他身子前倾,像个孩子一样埋进了阿宴的怀里,左手放在了阿宴侧腰处,轻轻摩挲着,不难听出声音中已带出了几分哭腔:“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阿厌,我比轩儿更想你、更需要你,自你走后,我几次求死未果,幸好还有个轩儿,只有看到轩儿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你在身边。”

阿宴的脸上也划过一滴泪,她将郑元柏贴在自己侧腰处的那只手拿了下来,郑元柏抬头看向阿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阿宴却抢先开口,她轻轻地帮郑元柏擦拭眼角的泪水,虽也流了几滴清泪,可眼神依旧清冷,终是哀莫大于心死,说道:“我自十四岁就跟在你身边,为你做过许多事情,我怀上轩儿的时候,你正筹备迎娶柳将军的嫡女,十月怀胎,你让人给我备了一间最隐蔽的院子,我还记得那一年九月,老王妃贴身的侍女给我送来了一碗燕窝,里面放了十足十的堕胎药,侍女心软,她面露愁容被我看出了端倪,才保住了我们母子的性命;冬月,我生下来轩儿,几度昏厥险些丢了性命,半昏半醒中我听到了锣鼓声,那天正好是你成婚的日子。”

“阿厌。。。”郑元柏想开口打断她,阿宴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薄唇,示意噤声,继续说到:“轩儿还没满月,就被老王妃抱走,自你成婚后,一直都没来看过我,我知道,这个孩子你本也不想我生下来的,而且新人在侧,你并不方便见我,也不想见我。”

“不是的!”郑元柏握住了阿宴放在自己唇边的那只手,将它贴在了自己脸上,他自知无法辩白,事实也正如阿宴说的那样,他只希望自己看起来可怜些,求一个心软。

“没事,这些我不怪你,当年没有,现下更不会了。我那时候真的很想见你一面,府里的侍卫将这个小院子看管的很严,可你知道的,我轻功很好,于是有一日,我在晚膳时,趁着守卫懈怠,轻功飞上房檐去看你,你。。。”阿宴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好似真的回到了那一夜,心中也有些刺痛,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一往情深的阿厌,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与柳妃一同坐在窗边用膳,你们二人有说有笑,我听到你说桌上的菜都是你亲自下厨做的,她很高兴,她说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还谢你有心了,我自十四岁就与你在一起,你从未这样对过我。”

郑元柏站起身,欲将阿宴抱进怀里,正巧这时,轩儿与不苦推门而入,他只好后退一步,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情绪,阿宴也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挤出笑容看向轩儿,轩儿面对阿宴时还是有些拘谨,他向着阿宴施礼后走到了郑元柏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阿爹,我今晚可以去阿宴家吗?”轩儿还想补充几句,可郑元柏答应的很是干脆:“好啊,去吧,你阿娘很是想你,是该多陪陪她。”轩儿有些意外,他怯怯的又问了一句:“真的吗阿爹?”

郑元柏走到柜子边,打开柜子拿出几件衣服打包好,又蹲下身子将一件厚披风披在轩儿身上,眼神复杂的看着轩儿,哽咽了一下后,柔声叮嘱道:“去了好好玩,想住多久都可以,但要乖乖的,替阿爹多陪陪阿娘,不要像阿爹一样只会惹你阿娘不高兴。”

“那阿爹你呢?你要去哪儿了吗?”轩儿听到郑元柏这样说,以为这是要将自己托付给沈断阿宴二人了,心里有些紧张。

“阿爹就在这儿,在这儿等着你,还有你阿娘,等你们回来。”言毕,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宴一眼,阿宴起身走到不苦身边,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神。

“阿爹我会回来的。”听到轩儿这样说,郑元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将打包好的小包袱提在手里,送轩儿离开了客栈,到了客栈外面,郑元柏将包袱递到了阿宴手中。“我会照顾好孩子的。”阿宴接过了包袱。

“我知道,”郑元柏笑着说,“别太操劳,照顾好自己。”

阿宴点点头,和不苦一起,带着轩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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