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2044年10月16日

我出生了。在一个和平安全的国度,一个小城市里,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感受过外面的世界。

小镇上有个很大的工厂,总有黑压压的云从长长的管中涌出。

从小就能熟练运用互联网,也向往这小镇外的世界,图片看的再多,也没有任何感触,我想亲眼看到,到底有什么差异。

大人们对我很好,他们淳朴能干,我却时常发现自己和大人们不一样。

大人们脸上永远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看久了,我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总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我有光滑的皮肤和肉肉的脸蛋。

但不知为何,有的大人们身上总是显得枯黄憔悴,有的甚至是肉眼可见的干瘪,身体凹凸不平。像是被抽干了那样,家父家母也不例外。我的小伙伴们和我叫这种人“干尸”。那时的我们觉得十分有趣。

2049年1月1日

爸爸带我们一家出去散步,那一日我记忆犹新。那天父亲抽我一个耳光。

路过初中,我们看着里面的同学咆哮着背诵,教室里挂着“拼搏百日”四个大字。

他们也像“干尸”那样,身体“凹凸不平”。只是站着盯着课本怒吼。我不理解他们在做什么

稚嫩的我问父亲:“爸爸,他们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他们像干尸一样?”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爸爸看着我,他的脸从微笑变成扭曲,一脸怒不可遏地看着我,重重扇我一个耳光。

“孩子还这么小,你这是干什么?”妈妈护在我面前。

两行泪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感到莫名其妙

爸爸看着我,好像才刚刚恢复了理智。他擦了擦我的眼泪,把我举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孩子,你切记,这样的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们不是什么干尸,那是努力奋斗的时光给他们留下的痕迹啊。只有这样,你才能有出息。”

“是啊孩子,学习成绩好的人,大都像他们一样,他们将自己“抽干”,可以避免分心,心无旁骛。是为了专心致志学习,什么兴趣爱好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通通抛之脑后。只为做的更棒,这是努力的象征呢,有了这样的标志,走到哪里人家不夸你啊?”妈妈听到爸的话,也如此告诫我。

原来这样,我那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干尸”状的皮肤正是努力的印证啊。

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像他们一样,这样才能走到哪里都受尊敬。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我不知道。

可我却还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扭曲感,仿佛我本能在抗拒这种决心。

我的审美仿佛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但爸爸妈妈说的一定没错。

我抬头看了看爸和妈,他们也如“干尸”一样,看来爸妈也是努力奋斗过的人。爸爸妈妈老师是最累挣钱还最少的职业,但他们为什么还是做了老师呢?我不理解。

“爸爸妈妈,我也要努力学习吗?”

“当然了,努力学习才能挣大钱,天道酬勤。你知道努力有多么重要吗?”爸爸说道

“孩子,这个小镇是爸爸妈妈的故乡,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一起考上了全国最高的学府。

我们什么别的都不做,只专心研究学问,我们肯定还是不够努力,才没有在大城市拿到好工作。

我们当初如果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能记多少知识点啊。现在想起来,一天睡五个小时真是浪费时间。”

我不理解,他们就是这样被“抽干”了吗,“抽干”他们的到底为何物。知识吗?

“孩子,只要你努力,你就一定能在大城市取得一席之地,别像我们一样,拼死拼活半辈子,没挣大钱,最后还是回来做了文化课老师。”

我内心生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只要我把自己“抽干”,就能努力学习取得成就了?

“爸,妈,那我怎么样才能变成那样,不喝水吗?”

爸妈相视,大笑起来。

“有志气!不过你现在还是小孩子,用不着这么着急,以后你也能变成这样的。”爸爸大笑着说。

虽然皮肤变得像“干尸”一样失去了美丽,但我从爸妈口中,认为这是一件值当之事。

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我要成为“干尸”的一员。

2049年5月 日期不详

今天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一组四十年前的照片,我们的地球原来是多么美好,那巍峨壮丽的山峰,冰雪茫茫的极地,广袤无垠的草原,郁郁葱葱的森林,蔚蓝神秘的海洋……地球如此多娇,又是那么迷人。

可是我,却只见过乌云笼罩的天空,灰白色千篇一律的生活色彩,好像成为我的障碍。

看到大海的照片时,我的心头一震。

我从未见过海,但它的无边无际,让我有了别致的感受。

那时我想着只要努力学习,总有一天能看到大海。

2050年10月16日

这一天我满六岁,按照规定,明年九月份我就可以学习知识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离爸妈喜欢的“干尸”又走近了一步。

2050年11月23日

我在镇上溜达时,失手将手中的皮球扔到了卡车上,当我使劲浑身解数好不容易爬上卡车,车却发动了,我内心惶恐,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躺在车上的毯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车开了很远,当我睁眼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火烧云上来了,大地被夕阳的余辉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周围的一切就像一张张发黄的照片,别有一番滋味。

再看天空,一半蓝一半黄,似乎是“两极分化”,双方互不干涉,感受也完全不同

黄的这一半云彩又厚又多,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那样有立体感。显得温馨。

蓝的那一半呢,则犹如平静的大海荡漾着微微的涟漪。显得自由。

无论如何,这城市的繁华我从未见过,灯火通明,大街小巷挤满了人,他们中有很多人也是“干尸”一般,我看着他们,很是尊敬。

当我走到一个健身馆门口时,听着里面传来的机械碰撞声,好奇心拽着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我愣住了,这里面的人一个个身强力壮,使用着金属光泽的器械。

看起来自信满满,他们的表情带着痛苦,但却好像很享受。

“老板你快来!有个一米三左右的小朋友进来了!”

一人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紧身背心,汗流浃背地冲远处喊去。

我意识到他说的是我。

我看着他的脸,阳光帅气有精气神,这比“干尸”要显得更有活力地多。

“小李,这孩子怎么进来的?”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他双手叉腰,身后披着长袖,两块肩膀大得像轮胎。

因为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身材,我震惊住了。

“叔叔,你是怪物吗?”

天真的我心直口快,直言不讳。

周围苦练的人停下了锻炼,全都大笑起来。

我那时怎么会知道他们笑什么,只是懵懵地站在那里盯着馆长

馆长脸上也带着笑容,叉着腰低头看着我。

“只要好好锻炼,就能有这样的身材。”

“不!不对!”我大喊道。

“你们不努力学习,爸爸妈妈说这些都是玩物丧志!”

周围的人停下了欢声笑语,馆长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他的嘴部似笑非笑,仿佛微笑收不回去,焊死在了脸上,但他明显就很严肃,他的眼睛也不再眯着,两边的法令纹似有非有,眼神中我看到了很多。

我仿佛看到他的失望,他的愤慨,他的对我的兴趣也仍挂着一丝,但仿佛瞬间黯然失色。

很快他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孩子啊,只有努力学习是正确的吗?”

“爸爸妈妈说,这样才能挣大钱。”

周围的人沉默着低着头。

“唉”馆长长舒一口气。

“并不是只有学者才是高贵的职业,也不是说挣钱越多就一定越好。”

“这个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职业,才能运转起来。”

“在上个世纪后半段,工人是最受尊敬的。只不过现在时代变了,在高科技的现代社会,体力劳动者好像逐渐失去了饭碗,甚至失去了尊严。”

“我们只是健身爱好者,并不是说我们没有自己的职业。”

“孩子你想啊,难道你真的认为那些面色消瘦的学者美吗?”

我沉思了起来,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三观,但我从我的审美角度来判断,馆长说的没错。

“不美,我觉得你们的身材很漂亮,但是他们是努力学习的结果,我们应该尊重他们。”

馆长坐了下来,“没错,但是什么都要遵守规律。如果打破运行规律,就会变成那样子。这世道变了,能抽干一个人。”

说罢,他再叹一口气。

“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像是我们这些健身的,我们也是在努力锻炼啊,努力学习和努力锻炼身体,一样应该受到尊重。”

馆长说的话让我的价值观再度被冲击,我好像喜欢上这种健身活动了。

“健身的话,只要做到一定高的程度,也一样是可以挣大钱的,如果被记者或者做综艺的看上,挣钱少不了。”

“但做什么职业,都要保持初心,也就是最初的热爱。热爱才能快乐,快乐才有意义。”

“热爱才能快乐,快乐才有意义?”这句话在我脑海中持续地回荡着。

突然,叔叔握着我的小臂。

“孩子啊,你受过什么训练吗?”

“没有啊”

“那你的天赋太恐怖了,你一个孩子的胳膊,小臂已经和肩膀一般粗细了。”

“小臂这个部位一般很难被锻炼到,你是真的有这方面才能啊。”

“你喜欢健身吗?”

我思考良久。

“喜欢。”

馆长笑了,“热爱一样东西,我们才能过得更快乐。”

夜幕将至,馆长发现时间不早。

得知我是从其他市区来的,赶忙给我的父母打了电话。

大约8点10分,爸妈来接我了。

“你怎么回事?跑这么远?”爸爸质问我。

“不小心上了辆卡车,醒了就在这附近了。”

“没事没事,孩子安全就好,走吧,回家。”妈妈对爸爸说。

出了健身馆,爸爸带着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馆里健身的人们。

“儿子,我告诉你,那样的人就是学问做不出来,才来投机取巧,成不了大事。”

我认为馆长说的才对,但为了不惹恼父亲,不被扇巴掌,我沉着气没有说话。

“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有出路,你给我记好了。”

我感觉我的价值观被扭曲了,一天中受到如此多的冲击。

我想起那些青年人们的美丽身材,我不觉得那是毫无意义的,强身健体,是一种生活的方式。

“爸……你觉得快乐重要吗?”

我小心地问道。

“快乐,有钱才有快乐!努力学习才有钱!蠢问题,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当妈妈附和爸爸的话的时候,被他们攥着的我的手上的温度,明明是那么温暖,却感觉像是掉入了冰窟中,冷地我浑身发痒。

那一刻,我才认识到

原来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年轻的时候被这扭曲的世道“抽干”了,现在却要反过来“抽干”我!

我绝对不容许。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