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慢慢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了,他睁开他的直勾勾的 双眼,就看见周校长和几位老师坐在他的床边,还有庾山村卫生所的乡村医生也 在,都显出焦虑的神情,见他醒来,他们才都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一起围将 过来,问: “好些了吗? ”林西平看到外面的天光与众人的围坐,这才知道自己 做错了事,忙要起身,却被周校长按住,慈爱地说: “再躺一会,昨天跟谁喝了 酒?喝那么多。”
“我自己喝的。”趁周校长不防, 林西平赶紧坐起来, 叹口气说,“闲来无聊, 就自己喝了点,没想到竟喝了那么多,哎!让您们为我担心,我也耽误了同学们 的课!真是对不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什么的,课已经安排好了,孩子们很懂事的,在预习新课呢。刚才学生 来找你上课,没找到,就来问我,我们也没见你,就找到你宿舍里来了,哪知道 你喝了那么多!我们叫你不开门,知道事情不妙,大家强撬开门,请了大夫来, 给你打了一针。”周校长说着, 端过一碗温热的加醋白糖水, “喝吧, 很解酒的。 看这样子,昨天一定是空肚子喝酒,很危险的!”
林西平点点头,接过来喝了,旁边的一位老师把温好的面条也递过来, “快 吃点吧,吃点饭压一压或许就好点。”
林西平感动的张开嘴巴就吃了起来, 其实他不想吃, 他只是感觉通身的无力, 头晕肚烧,他所以用很吃的方法是要来表达对他的领导和老师们的感激,他想用
这样的办法报答他周围这样善良的心。
半碗面条喝下去,他的肚子里可就像翻开了锅,他的五脏六腑在那里如同起 了战争,越翻越烈,似乎将那战火燃到外面似的,林西平使足全身的力量去克制 它, 抵挡它。然而终于制止不住, 他一歪头, “哗”的一声, 连面带水从林西平 的口里倾泻出来。而他就像挺直的标本,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张开大嘴,一 迭声“呕…呕…呕…”,直到他什么东西也呕不出为止。
老师们给他捶背的捶背,擦嘴地擦嘴,拽发地拽发,清扫地清扫,又是一阵 子好忙,林西平才停顿下来,周校长端过水来让他漱了口,又扶他躺下,复又给 他盖上被子,老师们也相互说了一阵子话,周校长对西平说: “你且躺着休息, 课嘛,等你好了再上,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
“谢谢您,谢谢!……”下面的话还没有说,林西平的眼泪就出来了,他把 脸转向了墙壁,并使劲把左手背抵压在鼻头上面。
他的生活又充实起来。
他的好友秦书山前几天找他来了,给他带来了好消息,说他的父亲争取到两 个难得的教师进修名额,要西平同他一起参加明年的省师范大学的函授考试。他 自然是高兴的,他可以趁着这当儿,到外面透一透新鲜的空气,更要长一长文学 上的见识,这些日子里,他苦闷极了,他躲在这四壁的院墙之内,尽是消耗他的 生命与枯竭他的才智。小山村里不会像城市一样有书店或是图书馆,有浩瀚的书 籍供他阅读,这里多的是芜杂的荒草与遍地流滚的绊脚碎石,他的精神的食粮, 就只有他书箱里的读了千遍万遍的他的高中大专里的课本,因为家庭的贫穷,自 己买的书也很少。对于他来说,到外面学习的机会也只有这样的途径了,这不仅 有新的书可读了,他又可以像以前做学生一样,坐在讲台下面聆听师范大学的教 授们神采飞扬的高谈阔论, 想想这些, 他心波荡漾, 在完成一天的教学任务以后,
就躲在自己的狭小的宿舍里,倾心地做着考前的准备。
秦书山还带来另一个消息,说王学海工作了两周不足,就跟他所处小学校里 的校长吵了嘴,险些动了手,赌气之下辞了职,跟随他的父亲经营他们的工厂去 了。这使林西平感到无限的惆怅: “他的公职怎么办?他这么任性!将来混不出 来可咋办。”
在秦书山的面前,他痛苦地摇着头。
“也是的, ”书山说, “我去劝过他,他说自己做教师烦透了,厌烦吵闹的 学生,厌烦那些穷酸的老师,和装模做样的领导。”
“义气行事,将来可要吃大亏的。”林西平不满地说, “我也得去劝劝他, 先安心干着,找机会再说嘛!”
“算了吧,劝也是没有用的。人已经这样了,好在他爸爸找了镇教委,把公 职留下来,工资留在教委,办理了停薪留职。”
“哦,是这样。”西平说,“这样还可以,总算没有真辞职。”
已经是到了农历的十一月十六,一个月光朗照的清冷的夜晚,他给小煤炉里 添了几块煤球之后,依旧坐在桌子旁看他的书,突然,就有一个声音“扑棱”一 下响在他的窗外,他着实地吃了一惊!忙开门探头往四下里张望,谁知那东西趁 了他开门的空子,忽地一闪,钻进他的宿舍里来了,林西平在惊慌的匆忙里迅速 关紧了门。借着昏黄的灯光,在他的床铺上,摁倒了一只较大的鸟,拿到灯下那 么仔细地一照,他险些吓破了自己的鼠胆,原来握在他手里的却是一只枭气十足 的猫头鹰!他紧紧捉住这个人类最不喜欢的东西并按在书桌上面,相互瞪了一阵 子怒眼,然后才感觉出这只鸟也是为取暖来的。他想摔死它的决心,渐渐地消除 去了,双手抱着它,到煤炉旁烤了一阵子火,然后对着它说: “恐怕你留在这屋 子里是不合适的,你还是回你自己应该去的地处吧。”顿时,那鸟便在他的手里
狠力挣扎起来,林西平觉得它已经是暖够了的,便拉开了房门,向着空旷无际的 长天里一撩,随口说道:“别了,朋友!后会无期。”
那东西迅速飞离了他的双手,直冲到卧槐的树顶, “勾咕咕”地叫了几声之 后,振起翅膀逃走了。
他又回到书桌前, 继续看他的书, 就听到一串脚步声稀稀索索地往这里走来, 起初西平以为是光棍庾二,当那人在他的窗下叫他的名字的时候,才听的出是他 的周校长。
他热情地开了门,招呼他进去。
周校长进了门,寒暄了一些闲杂的事,就进入重点的话题。原来这位老校长 今晚的来临,是给林西平带来了福音,——那天夜里,他酒后一遍又一遍叫着的 那个有味道的女人,今晚托了校长给他提亲来了!
周校长说: “西平啊,也不知道你看下对象没有?这不,村支书家的闺女若 凤托我来问问,她可是有这个意思。”
“这……”林西平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心想: “那天晚上的渴望,现在果然 就送到我的面前来了!”
周校长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 感觉是他不曾看中, 连忙说: “不过, 没关系的, 你如果没有这样想法的话,我回去委婉地说给她就是了,不为难你啊。”
“不是的,校长。你看我这样落魄的样子,还不能具备这种条件啊!”
“条件? ”周校长自然是站在西平的这边骄傲地说: “条件我们是优等的, 咱有文凭有文化,相貌堂堂,国家正式教师,农村人都羡慕着呢,说不好的,还 是她高攀咱们呢?”
“嗨,现在文凭顶什么用,还不是在这小山沟里当孩子王啊,这有日无光的 岁月!”西平苦恼地说。
周校长同情地看着西平, 没有说什么话。对于他的苦闷, 校长是早看出来的,
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番,谁成 想毫不留情将他推到这偏僻的小山村,过这样一种孤苦伶仃的生活,他的不时的 叹息,他的平日里紧锁着的眉头,最近又用酒精去麻醉自己身心的举动!——做 校长的哪里会看不出来呢?然而,他一个小小的山村小学校长,又能为他做些什 么呢?
“这样吧,西平,明年我央求汪主任,将你调到中学里去,年轻人嘛,就应 该到大环境里锻炼啊。”周校长说。
又聊了一会儿,校长站起来要走,林西平挽留了一会,他不肯,说天很晚老 婆子会害怕的。西平送他到大门外,周校长在挥手道别的时候对他说: “刚才我 给你说的那一件事情,你好好考虑考虑,对于这样的事,时下青年人心里有数着 呢,我也不好说一些其他的话,我把你的意思带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既然她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也不好即刻回绝,接触接触也没有什么坏处, 如果合得来就交往下去,合不来就算嘛。”西平显得非常地轻松。
“既然这样,我回去跟她说啊,让她有时间就来找你。”周校长说完,满心 的不舒服,同他摆了摆手,然后跄跄踉踉地回去了。
其实, 林西平的心里与那周校长哪里是一样的想头!他巴不能立刻就见到她, 在这寂寞的小院子里孤苦伶仃的日子,他早已过够了!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出 去这校园,他的两眼黑漆漆的,至于周言培请求教委主任调动他的好意,他是充 满感激的,但也是无济于事的事情,很多有关系有钱财的人们勉强进不去,何况 咱两手空空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呢!
“只有这李若凤才真正体会到我的心!在我最不如意的时候,她……她还愿 意和我好,她是要拯救我的孤苦的灵魂啊! ”他的狂跳的心伴着眼角的泪水久久 地不能停止下来。
且说这位大德毛纺厂的财务科长李若凤,自那夜见了林西平以后,就再也没 有放下她的那颗狂热的心,她早听说这里新分来了一个大学生老师,只因为没有 见过面,又处在与大德毛纺厂“繁杂”的事务中,就没有把这件事放重要了。就 在与林西平无意之中的邂逅相遇,才使她的眼睛大放瞳孔!他的高大的身材,潇 洒的气度,儒雅的举止,风剥雨蚀后的林西平仍通体的英俊和全身散发出的浓郁 的大学生气息。从她的心灵深处就萌生出的一种爱的冲动!尽管自己是大德毛纺 厂的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她清楚地知道,耿文德给她这样的位置,不过是把她作 为拴在自己腰间的玩物!是他的情妇。可气的是,他们私下交往数年,他竟没有 半丝与他妻子离婚的行动!
她现在决心摆脱这种状况,她要寻找完全属于她的真正的爱情!
她也曾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上学的时候,也是很聪明的学生。一直是班 上的文娱委员,不过,就是爱玩爱美的性格摧毁了她,尤其是在初中的那些岁月 里,她的容貌,就很让同班的不爱学习的男孩子青睐,他们会在上课下课的缝隙 里时不时拿贼溜溜的眼睛往她这里斜瞅,这些举动也正是合了李若凤的心。她整 日在装扮上下功夫,时时在镜子里拿自己与电影电视里的演员比较,神气着、骄 傲着。她的虚荣心满足到了极致,下课的时候,她也追逐打闹在他们中间。她就 是整天沉溺于这些,因此,她的学业也就渐渐地荒废下去。临到毕业,竟连一个 普通的高中也没有考上。
她不得不回到山村当农民了,她也是极其的不情愿,但她也怪不到任何人的 头上, 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本人!她在山地里锄了半个月的田地以后, 他的哥哥, 外号“钱篓子”的李若龙,听到镇毛纺厂招工的内部消息,终就找到一个人来帮 助,李若凤顺利地进入庾阳镇毛纺厂。
她的姣好的外貌与大胆泼辣的性格,自进得厂来,在细纱车间做女工没有多 久,就偶遇了时任厂长办公室主任的耿文德,两人旋即进入火热状态,那个时候
的耿文德,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许多的女工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并不 以为然,因为她自觉自己没有什么,尤其是耿文德被提拔为副厂长之后,年终节 末,她更是有着别人不曾得到的荣誉待遇和不菲的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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