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的早晨,林西平再来学校的时候,就被刘端成挡在校门外了,他告诉 西平说: “赶快弄钱去吧,上午交不上要撤职并下岗的,看来镇上是要动真格的 了!”

林西平的全身顿时就感到飕飕的冰凉,看见刘校长背着手站在那里也不理睬 他,自觉得也很尴尬,只好掉转了自行车头,照昨天晚上的构想,径直往庾山村 来了。

李福兴老两口正偎在火炉旁喝茶水, 见姑爷来, 丈母娘忙着洗碗倒茶, 边问: “凤儿她们怎没有来?”

“她出差去新疆了,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眼下正有一桩棘手的事,还须您 老人家帮忙。”西平很为难的低下头去。

老两口同时朝西平这边看过去,看到林西平愁眉未展的样子,皆同了惊弓的 老鸟,共问西平说:“什么要紧的事?”

“镇上要同老师强借两万块钱以补经委储蓄之缺, 不交不行, 限期今天上午, 过期不交以自动下岗论处, 若凤也不在家, 我手里也没有这么多的钱, 所以……”

“哦,是这事。”两老人终于放下心来,若凤娘把眼光看向福兴,福兴却眼 皮不抬半点, 思忖着说: “手头上也没有这么多的钱, 我也要交一万, 正愁这事。 看看你两个哥哥那里,让他们想想办法。”

西平也没有言语,感觉老丈人这里没有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丈母娘也接

第二十九章

话说:“嗯,看看你哥哥那里吧。”

西平点头,起身辞了二老往两个内兄处来。却见两个哥哥高大的铁大门紧闭 着,而且严严地上着锁,他只好又返回到岳父家里。福兴亲自给若龙打电话,将 他妹夫及其他个人的一番困难说给他听,哪里知道,若龙才刚也遭了劫:他的随 意开采奇石违反了国家法律,被相关部门罚了款,正在外面筹钱打点。他自己做 了热锅上的蚂蚁,哪里有闲心闲钱管妹夫的事情?

电话又打给若虎,给他们的回复是同样的糟糕!说新近买了三辆沙车,投资 一百多万,手头上尽是债务,没有现钱。

林西平的这一趟庾山之行,无疑是走了一条空手路。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天翻地覆地想借钱的路子,他把自己认识的人,一个 一个过滤筛捞,终于他想起了他的同学,他的要好的同学王学海!他与他通了电 话,说出了他的困苦,这个可爱的家伙嘿嘿地笑了, “老伙计,谈什么借钱?能 跟我拿就是我的荣幸!”

“快点吧,今天十二点前要交上的。若凤现在出差在新疆,她回来后就还你 的。”西平进一步解释说。

“急什么?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就是一点钱吗?有什么大惊小怪!待会我 给你送去就是了。”他说话是那样的不打迟疑。然而又问他说: “你说老婆出差 了?和老总去的?”

“是的,去新疆了,他们要考察一批棉花。”

他顿时又不怀了好意,拉了长调说: “新疆啊,可是美丽的地方,她的这一 次与老总之行,别是要给你带一顶什么帽子回来!”

“哪里的话!若凤可不是那样的人,她冰清玉洁的像天山的雪莲。”

“玩笑话,不要当真,好了,我现在老家,下午一定给你送去!”

“哥们!不行啊,今天十二点前交不上, ”西平急得呼跳起来, “你的可怜

的哥哥就连泥巴一样的饭碗也保不住了。”

“闻这些人的屁味!”学海不屑地说,“下谁的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资格! 好了,我现就往回赶,准备点好酒。”

林西平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他在内心里感激着王学海,但同时也为自 己可怜,当时才华冠群的老大哥,居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唉!教育不是挣钱 的所在,王学海跳出去,腰板就挺直了,啊!比不得,他们祖上是生意人,王学 海的血管里流淌着财富的液体,我的血液里尽是贫穷的尘滓!

他走到镜子面前,脸色十分的难堪, “看你这一副私塾先生的穷酸相!同了 走肉行尸一样的形体,在净明的太阳底下,不感到羞耻吗?”

他现在感觉十分地看不起自己来了。

他匆忙往学校赶来,他想告诉校长,他的钱有了着落,一会儿就送来,现在 关键是不要荒了课程,他想去看看孩子,给他们上一节课。

“不行!赶快回去拿钱!你现在还不是庾阳一中的老师,你没有资格在这里 转悠!”

在学校大门口,他看到的是刘端成狰狞的面孔,他听到的是刘端成狼一样的 嚎叫。他知道,刘校长的一反常态,背后一定是受了上面的指责。

张松和默坐在门内的一张桌子旁边, 手里拿着一黑色提包, 在给西平使眼色。 他身旁立着一块高高的黑板,上面写着已经交款的两个人的名字,就是张松和与 刘端成。楼上楼下,一片嘈杂,一个晚上连同整上午没有老师的管教,孩子们的 心早已经野起来了,那伙顽皮赛羔羊的男孩子,偷个空子就蹿到操场上打球、打 闹或者乱喊乱叫,挨了校长的训斥,就故意气他。各个教室内也成了挨捅的马蜂 窝, 叫喊不说, 拍手笑、吹口哨、唱流行歌、打闲架、笤帚扫帚空中乱舞, 楼板 跺得咚咚响……

全校三十多个班级,就刘端成一人,能够把孩子们管得住?

刘校长的嘴早已歪到了耳朵根,那张母猴子腚红脸变为了紫青,训斥了林西 平,又回到楼上训学生。张松和见刘端成上楼去了,过来告诉西平说: “刘校长 已经被镇党委点名批评了两次,一个上百教师的中心中学,你看看现在的状况! 人家二中,中层以上的领导基本交齐了。你快回去拿钱吧,在这里,他会更加生 气的!”

他理会着回来了,他也不想回家,就朝着王学海要来的方向看,然而他看见 了林清香,——同校的老师,因与他同姓,他管她叫大姐的,这位不幸的大姐, 自己是民办教师, 工资自然是很低的, 又加之丈夫的胃癌晚期, 已经化疗两次了, 花了不少的钱,儿子又新近考上了大学也要花钱,家庭的困难自是不必说。他看 见她,那心就揪到了嗓子下面, “要是再要她交上两万元, ”他想, “就等于将 她逼上绝境!”

“要是若凤回来……”他想,“要不就向学海多借两万……唉!”

他赶上去,林清香也看到了他,她的干瘪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他鼻子里突地 酸涩了, 忙说: “大姐, 不要伤心, 待我同学过来, 先借给你, 我还有办法的。”

“不不!使不得的,我也想好了,下岗就下岗吧,我命该是这样的。”

“怎么还信命啊,姐姐,我们有困难,就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你借给我,我可什么时候还你呢?”

“不怕,最多不是三年嘛?”

“听他们的混账话!借那么多的钱,怕是十年也还不清。”

“欠的早晚是账, 现在钱多, 不还, 我们也会闹得。就这样吧, 我先不用急, 我们慢慢想办法。”

“算了,有什么法子想……随便他们了……”林清香滴着眼泪走了。

他在交叉路口的石头上坐下来,向着远方望去,还没有王学海一点影子!

就在他沉浸在彷徨与悲哀之中的时候,谢碧菡推着她的那一辆粉红色自行车

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看见他,脸上泛着红晕,两只眼睛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林西平看见她,心亦是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热辣辣的像有火焰冒出来似的。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尽量让脸上显示出平静,他甚至把手塞进裤袋里猛掐自己一 把,好让热烈的情绪急速降温。

她走过来了,从衣袋了掏出两万元的存单与身份证,递给他说: “给你,你 去交上吧。存单,六个一的密码。”

他愣住了, 看看碧菡, 又看看手里的存单, 然后将它递给她说: “啊, 碧菡, 谢谢你,你也要交的。我的同学一会儿就送钱给我。我在这里正等他呢。”

“你先交上吧, 你同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我这里没有事的, 你看看时间, 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她把存单又重新放在西平手里。

“那么,下午你怎么办呢?”

“我……我还有……还有办法。”她低下头,像有什么话在她心里,又不想 说出来似的。

“算了吧,这钱也不是小数目,我怎好为了自己……”西平把存单放在谢碧 菡的车前筐里。

“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嘛!反正我是想诚心借给你的。”她有些不高兴了。

“我不能借她的钱, ”林西平突然这样想, “我的灵府里感觉这样做是不对 的!”

“你回去吧,我的同学一会就来了。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碧菡! ”林西 平的目光突地撞到了她,本能又使他目光投到了大道的远方。

谢碧菡见他不理, 默默推起车子往回走, 然而她走了几步又回来, 对西平说: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其实,我已经交上了……”

“怎么会呢?”西平疑惑问她道,“刚才大门内交款黑板上没有你的名字啊。”

“是没有,可是刚才刘校长给我妈打电话,说镇上给他留了活话,对学校里实在困难的老师要减免,名额有限,仅有两个,一个给了我。”

“那另一个呢?”

“好像是工会老韩。其实……”

“其实? ”林西平忽地感到莫名的不舒服,还没有等碧菡说完,就机关炮一 样的吼起来, “其实什么!其实应该让给林清香!你们都比她家好啊!她家的状 况……谁不知道?”

“你! ”谢碧菡被他的吼叫震怒了: “你跟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的决定! 我诚心的来帮你,你却要这样!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无聊……”

她抓起自行车生气地走了。

这里,林西平看到她的身子在车子上歪歪扭扭的样子,内心也很不是滋味。 刘端成的做法,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凭空地伤害她!唉,她的好心,结果……

他又生起刘端成的气来: “刘端成也真是可恶,凭借与谢碧菡父亲的同学关 系,百般地爱怜她。她谢碧菡家又不是没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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