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地低下头去,就看见了平放在自己办公桌玻璃板上模模糊糊的他的面 容,又自叹自责地哀号起来: “可怜你的这般扭曲的面容!挂在这样现眼的人世 的中间,白白地度过了二十余年的光阴!有你灵性里发出来的爱你不管,有对你 灵性里的真爱你不管,你究竟来到这里做什么!”
“大家都是对的,谢碧菡现在对你的不理不睬没有错,李若凤现在对你的牢 骚怨恨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天老爷,——他老人家怎样会是如此地安排人与事!”
一个上午,他闷头闷脑地蹲在自己的座位上伤感,没有人过来安慰他,没有 人懂得他的心!
因为非毕业班学生尚在假期中,非毕业班的老师们只是到校来反思忏悔的。 所幸的是午饭暂且可以回家吃,更重要的原因,学校的伙房还没有开灶,大街上 一家开业的饭铺也没有。
中午放学时候,林西平骑车回家,出大门口,他不自觉朝传达室看一眼,这 是他的习惯, 进出大门总要与传达老王打一声招呼。他是老王很喜欢的老师之一, 他不像有些老师,清高地看不起传达人员,甚至在某些时候喝斥他。
然而这一次,他再看时,传达室里并不只是老王,谢碧菡也在那里,正瞪着 眼睛朝他看呢,他的心神闪电般遭了惊吓,毛发全也竖直起来了。
他立即就克制住自己,眼睛在她的脸上逗留不到一秒钟的光景,似乎是故意 地冷落她,偏又很热情地跟老王打了招呼,匆匆离开那里。
出去大门,他的速度慢下来,他的报复的心冉冉升起: “刘端成什么人品货 色,你还愿意登他家的大门!他的儿子,出入在校园的中间,又不是没有见过, 像少时玩过的陀螺,或者二踢脚鞭炮。那粗矮的样子!哼!”
“反正我今天没有理睬她!反正这次我亦冷落了她! ”他想, “你要对你跟 刘端成的热情态度负责!我知道伤了你的心不对,可是现在你实实在在刺痛了我 的心!不理!”
他现在感觉很是痛快,就像挨了打又吃到糖块的孩子,心里既甜蜜又委屈。
然而就在他嘴里咀嚼着甘苦味道的时候,谢碧菡从后面突然地赶过来,两人 的自行车并行到一块了,她似乎怒了似的朝着他瞪了眼睛,然后加蹬了车子,倏 地从他的身旁闪过了。
看着她生气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样子,他的心又痛苦起来。
从庾阳文化路拐上中心大街,他似乎转过神来,加快了速度,他想赶上去, 跟碧菡说什么,但是,一点她的影子也没有。
“不会这样快就没有踪影了!”他疑惑地边走边四下张望, 很远的一段路后, 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人已经快到玲珑湖了,惆怅里,他突然看见谢碧菡正从一个弯弯曲曲的小胡 同里现出来,神情木然,脸色很不好看。
他停下来,站在那里,“碧菡,你……”
她从自行车上下来,看了他一眼,“林主任,你有什么事吗?”
“哦,没……”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看她那样冷漠的样子,只尴尬地张了 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来。
“没什么事情叫住我干什么!”她白了他一眼,推车向着前走。
“哦, 不, ”林西平看她要走, 慌忙又叫住她,“我的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谢碧菡停住车子,并不看他。
“我是说,你看我现在的状况,……没有资格……唉!我的心里……很痛 苦……是折磨……你也是的……对不对?”
“对什么对!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真是的, ”谢碧菡见他这副样子, 好是烦心。骑上自行车走了,嘴里嘟囔着,“莫名其妙。”
他感到自己异常的无聊。“莫名其妙。”这话说得透彻,你干吗在这里童真 一样的自作多情!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处境,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些!
“我什么也不想了!我是一个可怜虫! ”他现在似乎是缥缈了。“我现在究 竟是在做什么!我现在的心究竟在想什么!我要安心地跟若凤过日子,我什么也 不想了。”
他更加地沉默了。除却把领导布置的任务认真地完成,其他的,就是坐在自 己的座位上发呆。
谢碧菡来办公室几次了,他还是很礼貌地对她点点头,说几句客套话。然而 谢碧菡,也总是从抽屉里取了自己的东西之后,亦是匆匆地离去。
就在寒假学习班即将结束的时候, 学校要求级部主任将各个级部的政治学习、 业务学习以及提前两周的备课交到教务处备查。林西平走在他级部的大办公室里 的时候, 就听见潘玉琴、黄光莲又在那里挤眼弄鼻议论校长: “现在是什么日月? 工资那么低, 又时常拖欠, 人家竟在鲁州城买下房子了, 在鲁州买房是什么概念? 要几十万呢!他刘端成什么本事,就他两口子那点工资,总算起来一年不吃不喝 才积攒多少?还不全仰仗校长的位置!”
“可不是嘛!你看他的老婆,出来进去洋洋得意的样子,再看她身上穿的, 耳朵上脖子上手指上的佩戴,都是值钱的。走在这院子里,全把自己当回事,见 人爱搭不理的。”
“听说他儿子快要订婚了……”
“听说是的,据说是他那狗腿子做的媒人。”
“就是……”她们压低了声音, 私语了几句, 最后说: “看来已经差不多了。”
林西平听到这里,心跳即刻就剧烈起来了,他的脸渐渐地灼烫起来。鼻子酸 涩,嘴巴亦是抽搐,那两个眼球胀大起来,呼吸也变得困难了,似乎他身体的所 有器官全部进入悲愤状态。他感觉天昏地暗,自己身临孤独无助之荒岛,他的周 身是一片雾茫茫、水茫茫!
他努力克制自己,万不要让别人看出笑话。他匆匆收起老师们应该上交的材 料,送到教务处值班领导那里,告了一个“外出买点药”的病假,骑车到庾阳外 的一条小河边无人处,在一颗大杨树的背后坐下来,伤心里,他又独自流下眼泪来。
……
春天,已经暖暖地来到了人们的中间。
明媚的春阳,艳照在这一片山川河流树木与村落上面,到处是生机无限。教 学楼后的杨林枝尖,已经着了一层淡淡的绿色。操场周遭的法国梧桐,新吐得嫩 叶团似花朵缀满枝头。校园甬道两旁的垂柳,鹅黄点染着枝条,在微风和暖的尽 吹下,细细枝条轻柔飘洒就像谢碧菡依依的鬓发。
她从花园里走来, 白玉兰是她的最爱, 她穿着天蓝色上衣, 外套洁白的坎肩。 紧身的牛仔裤尽显她苗条的身材,她踏着舞蹈一样的步子,穿过盛开着白玉兰花 的园子,飒飒地上楼来了。
她没有跟他搭话,默默收拾自己办公桌上连同抽屉里的东西,除了课本备课 本以外,就是她的“随记”本子,当拿起那一本“高山琴韵”的时候,她的手停 下来,默默地看了很久,又把它放在抽屉里。
她把她的东西整齐地罗列起来,然而,她没有捆装的工具,她看上看下,没 有法子想出来。林西平看了, 从自己的抽屉里取了几段尼龙绳, 过来给她捆绑着。
“从今以后,你就长留在那里?”
她点点头。
“再不过来了?……”
“来这里干什么!冷得要命。”
“你知道,春天来了,天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春天?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她冷冷地说。
林西平看了看她,那冷峻的脸亦是异常的美丽,他提起桌上刚整好的厚厚书 捆说:“走吧,我送你。”
她没有反驳,两人下楼去了。
远远地,是悠扬的葫芦丝曲子,从音乐室传出来,带着深情与芬芳,弥漫在 那一片初春的杨树林里,飘到两人的耳朵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碧菡时候所听 到的乐曲!是那美妙的音乐让他们初识。就是这一曲《傣家姑娘》撩拨了他多少 心的不宁!
现在他跟在她的后面,心中是澎湃着的激荡着的甘与苦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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