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厂 长 趣 事 录
开头的话
我看到过、听到过许多企业家在这个时代的遭遇。说其味,甜酸苦辣兼备。
我想把这些遭遇都写出来,以飨读者,却又顾虑重重。一是我要塑造的人不是高大全的英雄,而是现实生活中的人,有时倒霉,有时尴尬,甚至还有些狡诈。而素材又不能从太空中来,必须提炼于真人真事,甚至要借某一人为模特儿。要是有人自作多情,自动对号入座,再倒过来指责我犯有诬陷罪,这的确不是闹着玩的。为了防止万一起见,不得不事先郑重声明:本小说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二是主人公的姓氏,若是用赵钱孙李,恐怕对号入座的人会更多,若是用个怪僻的姓氏,对号入座的准确性就更高,针对性就更强,想来想去,煞是为难。好在现在对外开放,有洋文可以借用,姑且称作“A厂长”吧,大概不会有个“A”从大洋彼岸跑来打官司的,因此可以尽管放心。其他的人物呢,为了统一起见,也一概用外文字母代替,这是出于无奈,恭请读者见谅。
之一:A厂长其人
老A在当了二十八年行政科办事员之后,被破格提升为厂长。
老A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是全厂有口皆碑的,即使是在动乱最严重的日子里,他所负责的工作还是安排得井井有条,全厂职工的吃饭、洗澡和拉屎都有不曾成为过问题。但老A二十八年来一直没有被提升,既不是缺德,又不是无才,更没有政历问题、社会关系的瓜葛,据知内情的人透露,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说话不注意场合。
二十八年前,当老A还被人称作小A的时候,就开始负责管理食堂、澡堂和厕所那一堆子事了。那天厕所溢了出来,脏水流了一地,运粪车一时联系不上,急得他径直去找正在陪同上级领导吃饭的厂长。或许是他过分流利的口头表述的缘故,致使几位领导同志的食欲大减。事后一位领导同志皱了皱眉头:“这小伙子说话怎么不注意场合。”
问题是迅速解决了,可“说话不注意场合”的评价一直留在小A的身上。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对小A的这条评价,一直用黑字写在白纸上。随人们任意去理解,有人理解为在群众中散布不良情绪,有人理解为不同中央保持一致性,也有人理解为泄露国家机密,就是没有人理解成在饭桌上谈厕所的事。
二十八年后,当小A变成老A的时候,“说话不注意场合”的真正涵义才被人们正确解释。于是,他在一片拥护声中,开始品尝当厂长的酸甜苦辣了。
之二:厂长请客
为了厂门口的那堆垃圾,总务科长到环卫所跑了三次,可结果还是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只说是要研究研究。
A厂长连饭也顾不上吃,便亲自赶到了环卫所,凭他的老面子和演说才能,终于感动了从所长到装卸工那一大帮子人。
“老A当厂长了,可得请客呀。”
“A厂长,我们今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的,你可得有所表示呀。”
“A厂长,我们可算得上是召之即来了,你一说,我们就来了,连中饭都没顾上吃呢!”
A厂长明白,今天如果不在这些人肚子里加点油,垃圾是不可能离开厂门的。
“通知食堂,准备饭菜,就照厂长请客的标准。”
一群穿着肮脏工作服的装卸工围坐在一桌丰盛的筵席前,A厂长苦笑着陪坐在一边,不断地为他们夹菜,劝酒,他们吃着,嚷着,也不断地向A厂长敬酒。
最后,A厂长也酒足饭饱了。
之三:意外收获
精疲力竭的A厂长刚回到办公室,检验科长就把一份事故报告递了上来。
事情是这样的:
十天以前,一包化纤混纺纱混进了纯棉纱中,现在已经被当作经纱,织成了布。如果一染上颜色,病疵一定会暴露无遗。引起品种搞错的主要责任者是一名新来的搬运工,但新来的搬运工也有他的苦衷:他是一名色盲症的患者,根本无法辨认纱管头上的颜色,而厂里恰恰是按纱管头上的颜色来区分品种的。责任追究到负责体检的卫生科,卫生科则声明,按照招工的体检标准,色盲并不影响招工。
谁都没有责任,检验科的处理意见相当得体,既不追究个人责任,也不追究某个部门的责任,只是建议调动一下这个搬运工的工作。
该查的都有查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剩下的是怎么处理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五十匹次布。如果作为次布降价出售, 不但公开通报,影响工厂的声誉,而且要蒙受直接经济损失,特别是在原料不断上涨的情况下,有可能连本钱也捞不回来……
A厂长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A厂长下令把五十匹次布全部染成深蓝色,染不上色的白色化纤不规则地夹杂在里面,形成一种奇特的花纹。接着,A厂长让他老婆连夜做了两套时髦的服装,套在门市部橱窗里的模特儿身上。
奇迹果然出现了。
几个爱时髦的姑娘带了头,五十匹花样奇特的布在门市部一销而空,不但捞回了本钱,还狠狠地赚了一大笔。
不过也有遗憾的事。一是有五家服装厂想订货,可供销科没有胆量接受,二是外商想出高价购买这种花布的技术资料,可惜谁也拿不出来。
之四:高参观率的秘密
上级公司要办一个行业成果展览会,文件发到A厂长那里,自然只好照上级的规定办。要抽人,要借物,还要赞助一笔不小的款子,在行政命令下,这一切顺利通过,一个展览会就这样象模象样地办起来了。再接下来的事,就是到各厂巡回展览,并且把参观人数作为评比优秀企业的重要条件。
这又是一件难办的事。
安排在工作时间参观,难免影响生产,要在业余时间动员全厂职工参观那么一个展览会,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办公室想了个在奖参观的办法,凡参观展览会的职工,发给对奖券一张,可这个办法效果不大,因为谁都知道,中奖的机会少得可怜,奖品又是肥皂毛巾之类,引不起人们的多大兴趣。
五天预定的参观期已经过去三天了,可参观人数还不足五分之一,在余下的两天中要完成参观指标,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事。
A厂长在最有限的时间里,动用了厂里所有的现代化手段,电话会议,广播讲话,巨幅海报一概无济于事,人们陷入了困惑之中。
只剩下最后半天时间了。
A厂长突然通知行政科紧急抢修厂门口的电灯,通向厂门的大路被红白相间的安全标志带拦腰截断,写着“施工危险,绕道行走”醒目大字的黑板横卧在路中央。
下班的职工无一例外地穿过展览会大厅,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使统计人数的工作人员忙得手足无措。
这个厂终于成为行业中参观率最高的单位。
之五:狼狈的登机者
A厂长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份去北京开会的紧急通知。在八小时的有效工作时间内,A厂长连续召开了五个会议,把一周内的工作分别委托给B副厂长和C工程师,他还召集科长以上干部开了个短会,俨然象一个将出远门的家长放心不下一群尚未成年的子女。
办公室主任小D是个办事干练的人,他已经取来了飞机票,A厂长一看离起飞还有五个多小时,一面往家里挂了个电话,一面让办公室准备汽车,自己则忙中偷闲,再到车间去转转。
车间的问题实在成堆,一去就得陷进去,好不容易脱出身来,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了。
离起飞时间只有三个小时,按A厂长的计划,坐上小轿车到机场,大约四十分钟,在候机室里小坐一会,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小轿车还没有回来,说是让副总坐着去出席一个什么招待会,大概是人家招待得过分周到,致使他乐不思归了。
到这时,A厂长才真有些焦急了。
小D说了声“我去想办法”就走了。
五分钟之后,他匆匆跑来,拖了A厂长就往外走。
办公大楼门前停放着一辆食堂买菜的人力三轮货车,上面却放了个单人沙发。
“你上车,我蹬。”不容分说,小D把A厂长推上了车,事到如今,看来也只能这样办了。A厂长坐在沙发上驶出了厂门,人们惊奇地打量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D毕竟不是运输工出身,车离开市区以后,体力渐渐够不上了。“你下来,我来蹬。”A厂长把小D请上了沙发,自己把车蹬得飞快。
机场门口,人们惊奇地望着这辆奇特的车,谁也弄不清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几个外国人还举起了照相机,摄下了这东方奇观。
汗水淋淋的A厂长通过候机大厅,登上舷梯,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站在舷梯上,向远处望去,小D吃力地蹬着载有沙发的三轮货车,在晚霞中缓缓地移动着。A厂长深情地挥了挥手,可惜小D并没有发现。
之六:阮囊羞涩
A厂长登上飞机后,把唯一的一支烟连同打火机深藏在旅行袋的最低层。他决心在北京期间采取临时戒烟措施,好在他的烟瘾不算太大,挺过去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之所以要戒烟,主要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为了节约。香烟的功用在于交际,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虽然书本上并不这样写,现在那些乡镇企业的厂长经理乃至供销员们,塞过来的都是健牌、万宝路,你A厂长用什么去请别人,六毛一包的大前门拿不出手,十几元一包的外烟请不起,怎么办,干脆不吃,两不来去,倒也心安理得。A厂长总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香烟可戒,饭是万万戒不得的,同那些年薪几万的乡镇企业小厂长相比,这个领导着三千人大厂的厂长反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
遇上有招待饭还好,碰到那些伙食自理的时候,A厂长便犯了难,吃个快餐盒饭还得花上三四元,再说那些小厂长们,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的,A厂长真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哪个位子上。
办法当然还是有的,A厂长毕竟是聪明人。每到吃饭的时候,A厂长就悄悄地离开了,要是有人问起,他就冲着笑笑:“不了解北京的风土人情,就枉来了北京,得抓紧上街去溜达溜达。”
他没去全聚德考察北京烤鸭的正宗程度,也没有去领略肯德基家乡鸡的异国风味,更没有去考察大宾馆大酒楼。这些天来,A厂长在吃饭时,考察了天桥的刀削面,品尝了前门外的大碗茶,光顾了隆福寺的小吃街,对朝鲜冷面的独特风味也做到了心中有数,最惊人的是发现了北京街头还有一种绝无仅有的廉价食品——一尺多长的北方大苞米,四毛钱就能把一顿饭应付过去,只是回来后拉了两天稀。
之七:不赞而助
A厂长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厂里。他想洗把脸,可一拧办公室外的水龙头,只听到咕咕的声音,就是不见水出来,看来是水压不够,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跑到楼下,在小得可怜的水滴中湿了湿毛巾。
当他再回到办公桌旁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小D已经把一大堆急办的文件送上来了。A厂长拿过面上的一份,上面赫然印着“自来水厂建厂一百周年纪念,以下自然是要求赞助之类。工厂少不了与水打交道,就是洗把脸也得有水,看来这钱是不好省的,于是A厂长大笔一挥,五千元钱就到了自来水厂的名下了。
接下一份是发电厂的厂庆活动邀请书,在这个城市里,谁都知道发电厂同自来水厂是姐妹厂,自然也是百年大庆,这自然还得掏腰包。
再往下一份是茂利商行的开业启事,A厂长想不理它,天知道明天还会冒出个什么商行来。A厂长刚想把这份启事丢在一边,又觉得这“茂利商行”四个字挺面熟,再仔细看看,终于发现这四个字是局长的手笔,既然是局长亲自写招牌,那么这家商行的来头便可想而知了,看来还得花钱。
A厂长批了三个文件之后,总觉得若有所失,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大笔钱白白地送人。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行业报的广告部主任来征求刊登广告,同时附带告诉A厂长一个消息,有人反映该厂的产品质量有问题,读者来信正准备见报。A厂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对着话筒大声吼道:“给我留一个版面登广告!”
广告挤走了读者来信,不过A厂长又破费了一大笔钱。
之八:人尽其用
花费了赞助费,自然会收到请柬。对于这类应酬式的邀请,A厂长通常是不亲自前往的,这倒不是A厂长脱尘超俗,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怕在这些热热闹闹的场合中,再搞出点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发电厂的厂庆活动看来是推却不得的,发电厂厂长已经亲自打来过电话,这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A厂长明白自己是一个用电大户,不搞好同发电厂的关系,后果难料。
A厂长在厂庆招待会上一露面,马上被发电厂厂长拉过去坐在上首,一种不祥的感觉顿时涌上了A厂长的心头。两杯酒下肚后,发电厂厂长把A厂长悄悄拉到了一边:“老A,实不相瞒,有一件来还得请您帮忙。”A厂长心里格噔一下,但嘴里还是相当客气地应酬:“发电厂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只要是能够办到的,理应尽力帮忙。”“不,这不是发电厂的事,而是我自己的事。不知老A是否认识三车间的小H,她是我的侄女,是不是可以帮助换个理想一点的工作……”
这个要求对A厂长来说,虽然不十分苛刻,但也很伤脑筋,更令他担心的是此风一开,会不可收拾。但如果……今后又免不了与电厂打交道……
权衡利弊得失之后,A厂长还是直接出面干预,调动了小H的工作。
不过,A厂长也是很有心计的,他把小H调到了能源管理小组当了计划用电专管员的助手,不论她的实际工作能力如何,同发电厂打交道由小H出面,毕竟要比其他人方便多了。三只大印再加上一个熟人,便可无敌于天下,,A厂长是熟谙此道的。
人是应当尽其才的,但到不得已的时候,能做到人尽其用,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和他人了。
作于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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