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商和他们的夫人

港商和他们的夫人

汪厂长斜倚在床上,看完了报纸上的最后一行字。当他摘下眼镜,准备关上台灯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对于深夜的电话铃声,汪厂长是心有余悸的,那次夜班女工出工伤,也是在深夜的电话中告诉他的,为了这个事故,他差点给免了职,还有上个月的那个火警苗子,也发生在深夜,虽说没酿成大祸,但也够他忙上一阵子的。在日夜三班倒的纺织厂当个厂长,夜里睡觉总有点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事找上门来,尤其是深夜的电话铃声,更使汪厂长胆战心惊。

他不敢怠慢,一骨碌从床上起来,顺手抓了件上衣,没顾上披在身上,先抓起了电话耳机。

“汪宏,请讲。”汪厂长接电话已经和国际接轨了,先报姓名,现说请字,而不用通常的“喂”字,今晚他这样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希望是电话串线或是什么人拨错了号码,因为这样,他就有可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汪厂长,打扰了,很不好意思啦。”耳机里传来了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鄙人是董士财。”说话声中还夹杂着流行音乐的旋律。

汪厂长提到半空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从记忆中搜索了董士财这个人:一个秃了顶的港商,去年与他那个厂搞了个合资项目,虽然董士财投资的数目不大,但也算是个投资者。

“啊,是董经理,您好,您好,没有关系的,我本来也没睡呀。”

“汪厂长,说来见笑,我太太要来看看我在大陆投资的产业,我想明天到厂里来看看啦。”

“那当然欢迎啦。请问董经理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我一定恭候大驾。”

“这个……”董士财犹豫了一下,好象是同谁商量了几句,然后果断地说,“下午三点,好吗?还有我的几位助手也一起来,他们也都带着太太一起来。”

“好,欢迎,欢迎,我一定恭候您的光临。”

“那我们明天见啦。”

董士财挂断了电话。

汪厂长扑哧一笑,这老头,老婆怕他胡闹,来查他的账了。

第二天一早,汪厂长到厂里就忙开了,组织大扫除,安排接待班子,布置产品陈列,还特地挑选了几名女干部作陪,人家带太太来,总得有几个女人同她们唠唠家常,当然,汪厂长并没有忘记从为数不多的厂长基金里挤出五千元,订了两桌上好的筵席。

下午三点,在汪厂长的恭候下,董经理一行人终于光临了。前面的一辆轿车上,坐着董经理和一个女人,后面跟着一辆面包车,上面坐着五男五女。

在一阵寒暄之后,董经理一行被请进了外宾接待室,这时,汪厂长才发现,六个女人不但个个浓妆艳抹,而且十分年轻,尤其是挽着董经理手的那一位,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站在年过半百且谢了顶的董经理身边,人们无论如何不会把她想象成董太太。但董经理却笑嘻嘻地把她介绍给汪厂长:“这是我的太太。”如果是是洋人的话,汪厂长一定会说“您的太太好漂亮”或“您是我见到的女人中最漂亮的”这类恭维话,但董经理和他的太太都是中国人,炎黄子孙是不兴这一套的,说了反而造成不快。汪厂长找不出适当的词语,只得哼哼哈哈地打了个说不出名堂的招呼。

既然董经理要来看自己的产业,汪厂长自然要把合资项目的进展和经营情况作个汇报,但当他讲了两分钟以后,发现董经理一行,包括董经理本人,一个都没有在听,尤其是几位太太,已经打开皮包,拿出化妆匣,用小镜子在照自己的脸蛋了。

汪厂长是个聪明人,眼看如此这般,便草草讲完,收住了话头。

接下是参观生产现场,刚走到车间门口,董经理就皱起了眉头,这轰鸣的机器声,自然不如舞厅的音乐那么悦耳,虽然他那光亮的头顶上冒出了汗珠,但还是进车间转了一转,那几位太太则没有这份兴趣,走到门口便停住了肢步。

“倒霉,参观纺织厂,哪能想得出来格。”

“这种声音我听够了,再碰到逃也来不及。”

董经理们对生产本来就不懂,参观生产现场只是摆摆样子,再加上几位太太的止步不前,更促使董经理们早早地结束了这例行公事式的参观。

再下一个议程便是吃饭了,在将这一行人送上车后,汪厂长蹬上了那辆用了十五年的“永久牌”。傍晚时分,路上车挤,“永久”居然超过了“蓝鸟”,当汪厂长在宾馆门口站定的时候,董经理他们的车才突出重围,爬上了大餐厅前的斜坡。

又是一阵寒暄,接下是入席就座,港商和太太们熟练地用筷子拨动着冠以动人名称的菜肴,相比之下,汪厂长则要逊色得多,虽然他不是第一次上宾馆,但这种机会确实不多,最可怜的是被拉来作陪的李副书记,这位分管人事的女干部,身上还穿着厂里的工作服,要不是坐在这筵席台上,人家绝对会把她当作宾馆的清洁工。

酒过三巡以后,汪厂长开始高挂免战牌了,而董经理一行却越吃越烈,那几位太太则个个是海量,随着酒精作用的发挥,经理和太太们开始无所顾忌起来,淫荡的调笑声与妩媚的姿态渐渐充斥了这狭小的空间。

李副书记感到很不是个味,找借口去了一次洗手间,似乎还是那里的空气新鲜些。当她走回餐桌的时候,发现一位太太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当她把目光射向这位太太时,太太又在双方目光短暂的对峙后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李副书记觉得这位太太相当面熟,似乎是该厂一年前因旷工而被除名的女工,只是经过了精巧的外包装。但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便于证实,只得装做没看见就是了。

两小时以后,汪厂长终于从这充满烟味的包房中解脱出来,把港商及其太太们连同每人一段上好的面料统统送上了汽车,这时他才感到,昨晚电话的后果并不比工伤事故或火警苗子好多少。

三天以后,汪厂长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了取缔陪酒女的消息,其中被曝光的竟是那个充当过董太太的女人。

作于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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