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我坐在新市口派出所的审讯室里,有条不紊的陈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向办案人员申明自己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

连续经历了两起正当防卫的案件,让我对正当防卫这个法律概念有了深入的了解。煤城的那次事件使我知晓了“正当防卫”的存在并产生浓厚的兴趣,属于从零到有。而球场的那次事件则加深了我对其了解。

因为有消息称我们的刑法将要进行重大修订,所以学校在第一学期没有安排刑事方面的学习。我是自己到图书馆查阅的这方面书籍,并进行了种种的假设。

我所有的温文尔雅都是表象,内心里我是一头狼,充满了野性和杀伤力。

我的长相比较粗鄙,中学时候为了冒充大哥,曾多次在镜子前模仿香港电影里的黑帮老大并练习他们的装B技术,最成功的时候吓得厂办幼儿园大哥几天没敢上学,最后被人家父母找上门来控诉。

被老爸一顿暴揍之后,我收敛了许多。在部队里从事多年政治工作的老爸教育我要团结同学、乐于助人,告诉我共产党并非是仅仅因为武艺高强才取得胜利的,而是因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人民群众的全力支持下才得了天下。

正当防卫,指对正在进行不法侵害行为的人,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属于违法阻却事由的一种。

所以,正当防卫必须是针对“不法侵害人”进行,要造成某一行为构成“正当防卫”,必须使其进行不法侵害,至少在现场其他人看来,该行为人进行的是“不法侵害”。

我的溜冰技术不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进过冰场,并不是我的身体协调能力不行。我的家乡巨阳县也有旱冰场,但那个地方经常鱼龙混杂,经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打架斗殴,当时社会治安工作严峻,正常上学都无法避免被痞子们骚扰,何必到那个地方给自己惹麻烦呢。

今天第一次踏足溜冰场,第一次穿上旱冰鞋,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跌了几个跟头后,我慢慢的掌握了溜冰的要领,至少能保证自己在摔倒的时候不至于受伤。此时王岩告诉我虞晶晶害怕再次遭到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伙子骚扰要求提前离开回校,让我产生了代替家长对其教训一番的念头,毕竟“养不教,父之过。”若干年后,我在网上看到“你不舍得教育孩子,社会就会替你狠狠地教育”这个论点时,深感自己当年的做法英明且具有前瞻性。

我从那个小伙子带的长龙前经过并非偶然,而是刻意为之。我算到了他会因为队伍里人仰马翻而怒火中烧,进而冲过来找我的麻烦,所以在他出手的第一时间,我一把将身前的虞晶晶拉开,就势跌倒。穿着冰鞋站在地上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只要他敢对倒在地上的我下手,我能保证让他有来无还。

他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向我踹了一脚,我抓住他的脚向其内侧一扳,他自然会因为疼痛身体前倾,并向我趴过来。我就势一滚,确保他倒下时会趴在地上而不是我身上。更为巧妙的是我挡住了他的一只手,这样他就因为只有一只手支持地面,而不得不用脸着地。

我预判了他所有的预判,甚至包括他两颗牙齿折断。

如果我当时学习了刑法,便会知道这种行为属于明知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危害社会的结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发生的心理状态,事实上属于故意伤害。而且因为希望并追求结果的发生,属于故意中的“直接故意”。但我当时没有系统的学习法律,对于刑法更是一知半解,无知者无畏。只追求自己的一时快感,未考虑法律后果。

做笔录的时候,我仅仅陈述了案件发生的过程,隐瞒了其中一些挑衅以及帮助对方失去重心并且挡住他的一只手使其成功脸着地的内容,更未交待自己的心理状态。办案民警可能也属于二把刀,草草的将笔录记下便去问下一位了。

我们国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过十年的教育空窗期,导致九十年代年富力强的单位中坚力量很多人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个现象在公安战线尤为明显。恢复公检法后招收的新人多为退伍军人或单位子女接班,偶尔进行向社会招考优先的也是关系户。后来为数不多的文武双全者都调往局本部或者担任了领导职务,在基层工作的除了平日吆五喝六,喝得脸红脖子粗外基本上没有战斗力。所以进入二十一世纪国家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对公安队伍进行大力整顿,改变其“跑不过、打不过、说不过”的现象。

当时是九十年代,法制不健全,所以没过多久又有两个带着红袖章的壮汉进来,横眉立目的要我“老实交待。”

我当时双手被铐在一条长椅上,已经在地上蹲得手脚发麻,连忙答应并要求他们把我放开,我坐下来方便回答他们的问题。

壮汉们瞪了我几眼,踹了我几脚后才把我从长椅上解开,让我坐下来慢慢回答。

我坐回到办公桌对面的审讯椅上,按照刚才的证词重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陈述了一遍。

审讯一开始,办案民警便进来替换了其中一个带袖章的壮汉,由另一名带袖章的壮汉进行记录。

我陈述的全是事实,所以和上一次笔录不会有任何的出入。我相信所有的证词都能够印证我的陈述,因为它就是客观发生的事实,但我隐瞒了案发时的心理状态——希望且放任其伤害后果的发生。

两位办案人员面面相觑,只好将我带到派出所的临时羁押室里。

我注意到,红色袖章上写的是“治安联防”四个大字。

下半夜,我又被带到一个房间里,这次又来了几个身上没有任何标志的壮汉,他们嘴里嚷嚷着我“不老实”,又对着我拳打脚踢,打得我遍体鳞伤。

“你愿不愿意老实交待?”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冲进来,恶狠狠的说。

“我交待了啊!”我几乎带着哭泣的腔调回答。

“你交待的不是事实!”联防队员指着我的鼻子,气势汹汹的道,“别人都看见你殴打了倪小军,为什么你自己说是他打你的时候自己摔倒的?”

“叔叔,真是是他自己摔倒的。”我这才知道,那个在冰场里呼风唤雨的帅哥叫做倪小军。

“我们的政策已经告诉你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不老实交待,你就等着牢底坐穿吧!”联防队员虽然语气放缓了些,但气场一点没变。

“我说的真的都是事实,不信你们可以调查。”我缩成一团,生怕他又冲过来踹上几脚。

“你不老实,就打到你老实交待为止!”联防队员摔门而去,几个无标志的壮汉再次冲上来对我进行殴打。

大概是他们不愿意给我造成特别大的伤害,所以拳打脚踢的时候尽量选择我身上肉多的部位,比如屁股、大腿、脊背、腮帮等处。

早晨第一缕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了。

可能有人觉得我笔下的刑讯现场严重失实,但我告诉大家,这在上世纪末期的中国,非常普遍。由于案件频发,警方的技术跟不上日益更新的犯罪手段,无法破案,只好贪图方便,通过刑讯的方式逼供。所以前几年才会冒出来那么多九十年代的冤假错案。

我之所以这么写,因为本案还有一点特殊之处,受伤的那个人是倪小军,他父亲倪老九是中国商界的风云人物,所以有些人为了攀龙附凤,对我身上狠揍几下,以解小倪同志心头之恨也是正常。

上午十点钟左右,一个民警通知我因故意伤害罪被刑事拘留,已经通知了学校。我有权委托辩护人,但是辩护人只能由律师担任。

我是学法律的学生,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老师。我要求与辅导员见面,遭到拒绝。我问他们既然我有权利委托律师担任辩护人,现在我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家人又远在千里之外,不见到辅导员,我如何委托呢?

民警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回头向他的领导汇报去了。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宣老师和系主任正在那儿坐着。宣老师拿出几个包子,问我有没有吃饭?

我从昨天就没吃过饭,也没喝一口水,已经在恐惧中度过了将近二十多个小时,此时见到老师,如同见到亲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老师们告诉我已经向几个同学了解了案情,并向学校作了汇报,我们系主任是兼职律师,也是刑辩专家,他将亲自出马,为我作正当防卫的无罪辩护,现在需要我签署一份委托律师辩护的《授权委托书》。

尽管嘴肿得几乎张不开,我还是连吞带咽的吃完包子,又傻乎乎的问宣老师能否帮我找些水喝。

宣老师向警察找了一碗水,退到门外。我把昨天向公安机关的供述,再次向系主任陈述了一遍。接着又把来到公安机关后的遭遇告诉了他。系主任十分气愤,起身要去投诉他们刑讯逼供。还说要与公安机关交涉为我办理取保候审。

中午,公安人员为我端来一碗面条,面色和悦许多,告诉我辅导员和系主任已经和局里联系过了,本案有正当防卫的可能性,下午也许就能为我办理取保候审了。

我走出派出所又是在下午即将下班的时间。这次迎接我的,不仅有风尘仆仆的父母姐妹,还有一众男女同学们。

当晚,爸爸妈妈在江城一家还算体面的酒店,设宴感谢我的老师和同学们。我由于嘴还没消肿,既不方面说话,也不方便吃东西,只得一味的陪酒,最后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据同学们说,过去的一天里,尚未回家的同学们就我这次是否能构成正当防卫查阅了相当的资料,还展开了积极的讨论。

虞晶晶秦霜李冬梅已经回家了,左菁菁冷艳告诉我,这次能够如此快速的释放,陈莉功不可没。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陈莉积极发动自己在公安局工作的老爸,不仅打招呼安排人不要揍我,而且还向局领导催促特事特办,将我赶在二十四小时留置期内释放出来,否则送进看守所,就麻烦了。

我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嘴巴,一再向陈莉表示感谢。陈莉见我被打得猪头一样的脑袋,也感叹自己老爸的面子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大。

都打了招呼还能把我揍成这样,可见倪老九这次是动用了资源的,而且,没准那几个身上没有标志的壮汉,就是他家派去的打手。

次日,同学们先后告别,整个寝室里只剩下我和王岩两个人。

王岩递给我一支烟,我们俩点上,静静的坐在窗口处抽着。

“你是故意的。”王岩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一惊,我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没想到他一眼就给识破了。“何以见得?”我问他。

“我当时就在你身边。”他笑笑,“他溜冰的技术非常捧,没有你在他脚上做手脚,他根本不可能摔倒。”

“噢?”我没有否认,如火烧一般的脸上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还有,”他吐了一口烟,“你最后故意挡了那小子的一只手,导致他一只手无力支撑身体,所以脸先着地,摔掉了两颗牙。”

“嘿嘿!”我只好尴尬的笑。

“你基础不错,为什么不学些擒拿的技术呢?”王岩望 着我,“擒拿能够迅速制服敌人,而且不容易造成伤害。单靠蛮力是很容易给人造成损害的。”

“这次算你幸运。”他继续道,“如果哪次失手,造成死亡或者残疾的后果,你就惨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想向他请教一些擒拿技巧。王岩说他对擒拿也是一知半解,建议我们下学期一起参加体育系的“武术协会”。

我俩回去的时候有一大半同路。路上经过切磋,我觉得趁在学校里,而且是在一所拥有体育系武术专业的学校里,学些武术技巧是很有必要的,谁知道将来踏入社会,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我在派出所里被人刑讯的时候,郑智化的那首《水手》,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毅力,里面唱道: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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