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以盛大的仪式欢迎了我和王丽的到来。
我们家当时因为受到厂领导的打击报复,搬到了汝阴市里。父母在工业区的一个路口租下一个书报亭兼电话亭,日夜坚守,勉强度日。
国有企业在改革开放后开始走下坡路,这里面不仅仅有民企的出现和竞争原因,与国企内部的诸多问题也密不可分。
当时国企最大的问题是“大家拿”。一个小报曾经以《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为标题做过报导。
随着民营企业的蓬勃发展,很多技术含量不高的商品充斥市场。国企因为价格没有竞争力,为了不从账面上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便采取了赊销的模式。这样以来便让销售部门有机可乘,很多销售人员订立合同后,把产品拉出企业,部分交付给合同相对方,部分直接拉到市场上卖掉了。甚至有些合同都是假的,货款直接被销售员私吞。
随着这种现场的一再出现,企业开始出现周转困难的问题。厂领导一合计,便让我父亲牵头组建了一个清欠办公室,四处追缴欠款。
父亲在清欠的过程中发现很多合同根本找不到相对方的真实信息,便将矛头对准了销售员。经过秘密排查,最后直接生擒了正在市场上倒卖产品的销售科副科长。
销售科副科长后来退赃并调往其他单位,从此与父亲结下了梁子。
我读大学的前一年,厂里领导换届,而县领导此时也换了届。新一届厂领导没干半年,突然一纸命令,被当场免职。把原来的销售科副科厂调回厂里启用成了厂长。
新厂长上台后,立刻对父亲进行了打击报复,将老爸停职,组建了新的清欠班子,并对老爸以前的清欠账目进行追查。我的姐姐妹妹也停发工资,停职下岗。
一家人顿时限入困境。
为了解决家里的生活困难,姐姐妹妹都到南方去打工。父母搬去市里,下岗再就业。
我和王丽到达汝阴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父母把准备的酒菜一热再热,翘首企足的一直等到我们到来。
晚饭间隙,妈妈把我叫到一旁,问我怎么睡?我说让她睡妹妹那个房间呗。妈妈又问我在学校里和王丽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住在一起?我这才恍然大悟,感情是问晚上是否安排我们睡在一起。
联想起姐姐结婚前,母亲一直担心她晚上不回家;妹妹出门打工,母亲一再叮嘱她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晚上早点咽宿舍。我觉得母亲真的很双标,希望自己的儿子占别人家女儿便宜,却时刻提防着自己女儿被人家儿子占便宜。
妈妈很失望,她判断我和王丽还没有肌肤之亲,接下来便做出了一系列错误的操作。
汝阴西湖在古时曾经与杭州西湖、扬州瘦西湖、惠州西湖齐名,并称为中国四大西湖。宋朝名臣欧阳修曾写了很多诗词为之赞美,其中一首曰:
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
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后该西湖因抗战期间黄河决口而淤为平地。1984年,汝阴县人民政府为了恢复该景点,决定将其迁址重建。
新西湖距离汝阴市区约三十里,原是一段堰塞湖,经疏浚建设,已经形成了旅游区。
我骑着摩托车,带着王丽来到新西湖,不仅在此泛舟,而且还跳下湖里,追逐嬉戏。王丽是南方女孩,自幼就会游泳,且水性良好。我游了一圈,发现她没了踪影,顿时慌了神。正当我在水中上窜下跳的四外寻找时,却发现她已从另一侧爬上了船。我放下心来,向小船游去。
王丽对我神秘的一笑,拿起船浆,迅速的把船划走了。
我的水性一般,在船周围尚能壮着胆子玩耍,现在船走了,我担心自己支撑不了多久,连忙大喊着让她回来。
王丽头也不回,小船越划越快,越划越远。我手脚并用,在水中拼命乱踢乱扒。终于体力耗尽,连呛了几口水,失去了知觉。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边。王丽托举着我的脑袋,抱着我躯体正在哭泣。见我醒来,连忙让我扒住船帮,并帮助我爬上船。
我吐了几口水,满脸哀怨的看着她。
“对不起,”王丽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我以为你水性很好的。”
“你这是谋杀亲夫你知道吗?”我生气的看着她,“搁在古代是要沉塘的。”
“我哪知道你水性这么菜?”王丽嘟着嘴,“你不是经常吹你能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么?”
“这你也信?”我知道自己平时吹的有点过火,让她对我的实力有点过于高看了。
就在我们在西湖里争吵的时候,妈妈收拾东西时,无意间看到了王丽的身份证。
王丽家在江城市郊区,虽然父母都是国企工人,她本人也把户口迁到了江城大学里,但身份证没有更换,地址仍然是江城市褐山区王屋根村。加之王丽自幼在田里风吹日晒,即便用再多的化妆品,也无法掩盖她皮肤曾经经历过的沧桑。所以母亲认定她是个农村小妞,看上的是我的城市户口和家庭条件。她并不知道,那个“王屋根村”早已城市化,现在是一个遍布别墅的城中村。
晚上,王丽为了对在西湖的玩笑道歉,亲自下厨。那高超的厨艺使母亲更加确定了她“穷人”的出身,因为母亲始终坚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连王丽那满身上下的名牌也被当成了地摊货。
基于这个错误的认识,王丽的待遇从第二天起遭到直线下降,不仅要亲自下厨做饭,还险些被母亲抓回老家给大豆地里打农药。
越明日,在王丽的一再坚持下,我带着她回到我熟悉的巨阳,见到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
小伙伴们大都子继父业,在厂里上班。虽然现在厂里工资不按时发放,生活拮据,仍然强撑着体面接待了我们。
我们在厂区门口一家烧烤摊喝到半夜,席间,王丽一直在向兄弟们打探我到底有没有练过武术。
“练过,”小明煞有介事的道,“毕夏不仅练过武术,还是一家门派的掌门人呢!”
“噢?”这话引起了王丽的兴趣,她瞄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这下可让我打听到了吧!”接着她拉拉板凳坐在小明身边,认认真真的问道:“他是哪家门派的掌门人?”
小明咧开嘴,一本正经的回答:“王八拳掌门人!”
阿牛、小超、小青、阿力、阿海等人一阵哄笑,我也笑了。
“王八拳”是原来泛指中国农村妇女毫无章法的撕打行为。巴塞罗那奥运会前,朱时茂、陈佩斯表演的小品中,陈佩斯表演的街头混混“陈小二”以一轮凶残猛烈的正反王八拳与当时的“拳王”朱时茂战成平手,在韩乔生声情并茂的解说下,“王八拳”被广大群众所熟知。
从此后,凡是没有章法的街头打斗,均被称作“王八拳。”
问题是我们的幽默王丽不懂,她对小明的胡说八道信以为真,抓耳挠腮的问道:“王八拳?听说过猴拳、狗拳、蛇拳,没听说过王八拳呐?”
大家又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王丽不明就里,也只好跟着傻笑。
我酒醒的时候,已经躺在父母房间的床上。这里原本是一套公房,父亲原来算是厂领导,他的房间配有空调和电话。前年通过公房改制,以8000元的价格将该房屋买下。虽然父亲职务被停,但厂后勤部门的人并没有落井下石的将空调电话拆走,只是不再报销电费和电话费。
我起身走出房间,到卫生间里撒了泡尿,然后抱着马桶狠狠的吐了一通。肚子里没有什么可吐的,差点胆汁都吐出来,可见我已经出过酒了。
我到厨房里试图找些吃的,但家里许久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可吃的,冰箱里只有几个冻的硬梆梆的馒头,我拿起来试了试,无法迅速变成食物,只好又放回去。
回到客厅里找了些冷开水喝下,胃里舒服了一些。这才开始找王丽。
这套房屋是三室两厅一厨一卫,父母住一间,我和毕冬一个房间,毕秋单独一个房间,原本设计她和毕春一个房间,但房子分下来的时候,毕春已经出嫁,于是就便宜了她。房屋里只有父母的房间里有空调,王丽无论睡在哪个房间,都没有空调,今天晚上特别的热,我想知道平时睡在空调房间里的她是怎样忍受的。
我和毕冬的房间里没人,我们的房间里乱作一团,简直无从下脚,我想她也不会睡这里。我试着去开毕秋的房门,房门从里面上了锁,想来她就睡在这里面。
我敲了敲门,又把耳朵贴近房门。“噢……来了。”里面传出王丽迷迷糊糊的回应声,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她打开门,我见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袍,错落有致的身材透过睡袍的间隙令我一揽无余。
“你不热吗?”我问她,我刚刚在没开空调的厨房、客厅、卫生间走了一圈,就已经满头大汗了,我想她睡在这里也一定会热。
“不热,这儿有电风扇。”她把门开的更大一些,我看到一台落地扇正在毕秋的床前来回摇着头。
“到那个房间去睡吧,长时间吹电风扇对身体不好。”我说,“在你家我睡你的床,你自己睡沙发。现在来我家,你是客人,理应享受客人的待遇。我不能那么不懂事。”
王丽笑了,说真的不热。我伸手拭去她额头的汗珠,说都这样了还说不热,接着一把把她拉出房间,推到父母的房间里。
“别呀,电风扇还开着呢。”她回头道。
“我来关。”我一边说一边想这姑娘可真会过,娶到家里也是个好媳妇。待进到毕秋房间关电风扇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潜台词——她同意和我睡在一个房间里了。
我关掉毕秋房间里的电风扇,回到房间,王丽正站在空调下享受着凉风:“真舒服啊!”
“舒服吧?”我顺着她的话道,“有些个傻孩子,放着空调房不睡,吹电风扇。”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转身把枕头拍拍松,放倒在床屏上,抬腕看了看手表:“又四点多了,我们还像上次一样,聊聊天吧?”说完脱掉鞋子,靠倒在床屏上。
“今天聊些什么呢?”我也斜靠在床屏上,抓住她的一只手,问道。
她停顿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爱我吗?”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的问我这个问题。
倘若我当时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爱!”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那天我犹豫了,当时我还没养成脱口而出说瞎话的习惯。
“说什么呢你,”我反唇相击,“当然。”
“当然什么?”她步步紧逼,非要我说出那个字。
“当然……爱……你。”我昧着良心道。
她没有流露出我希望的喜悦之情。而是低下头,陷入沉思。
“你爱我还是爱她?”过了一会我,她抬起头,凝视着我。
“嗯?谁?”我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她。
“虞晶晶。”王丽盯着我,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
“关她什么事了?”我低头躲开王丽犀利的眼神,用沉闷的声音回答她。
“那天我都看到了。”王丽也收回看我的眼神,转过身,正面对着床脚的方向,“你看见虞晶晶在买酒酿,就说要去买酒酿给我吃,我都没来得及说同意,你就松开我的手,冲了过去……”
我被戳穿了,突然有一种一丝不挂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
“那天我吃着酒酿,嘴里说着挺好吃,可心里却在流血……”王丽缓缓的说着,我的脸色却一点一点的难看,难受。
“那天在西湖里,我一眼就看出来你的游泳技术并不好。我真的想把船划走……”听到这里,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转过头,正与她犀利的眼光对视,“但我后来看到你在水中痛苦挣扎的样子,心又软了……”
我虽然没有说话,但却冒出一头冷汗:女人心,大海针。
“我注意你们很长时间了……她可能……也喜欢你。”她再次转过头来望着我,“所以……你爱我还是爱她?”
我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她火辣辣的目光以及期盼的眼神。
王丽不再说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王丽和我一起,从我上过的幼儿园开始,参观了我就读过的每一所学校,每一间教室,倾听了我身上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她比赤名莉香了解永尾完治更加细致的了解了我。她甚至陪我一起回到村里,戴着草帽到田里帮助妈妈喷洒了农药,还到我小时候学过游泳的池塘里游了泳。
王丽回江城的时候,坚决的拒绝了我护送的请求。
王丽离开以后,“爱我还是爱她”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耳边。我仔细的回忆起上大学以来,和她们俩人交往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一颦一笑,渡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爸爸妈妈见我闲着也是闲着,便让我每天白天到书报亭处帮忙卖些书报,看看电话。他们用这些时间回老家收拾农田,贴补家用。
我隐隐约约记得虞晶晶家的电话,但只记得前几位,最后两位数有些模糊,便按照记忆一个一个的试着打过去。
只试了第六个电话便接通了虞晶晶,她接到我电话的时候突然抽泣起来,哭着告诉我自己再次遇人不淑,险些遭遇性侵事情,我决心立刻动身去找她。
很多年以后,我听到庄心妍唱的一首《你爱我还是她》,突然感受到当年王丽那种纠结的痛苦:
你爱我还是她
是不是我可以做得更好 让你不再挣扎
你爱我还是她
我宁愿听到残忍的回答 也不要再被耍
你爱我还是她
我为你找了一百个理由 我就是那么傻
你爱我还是她
是否沉默代替你的回答 我应该明白吧
你爱我还是她
你都已看不到我们的好 我还为谁牵挂
你爱我还是她
是否沉默就是你的回答 我们都别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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