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来吧 来吧 相约一九九八

那年的春节,是我家里最祥和的一个春节。

爸爸已经痊逾出院,姐姐和姐夫一家都来到市里过年。随着京九铁路的大规模启用,汝阴也开通了前往深圳的列车。这个春节里,弟弟、妹妹也全都回到了老家,全家满满堂堂的坐了一大桌。

爸爸的“行贿”后来被证明是个乌龙。

爸爸的战友当时在煤城某矿担任保卫科长,原本也是个肥差。随着私营经济的发展,在流通领域出现了很多“煤贩子”。这些煤贩子若想占点公家便宜,便要与保卫科搞好关系,而“搞好关系”的过程中,免不了有些灰色交易。按理说他的日子过得应该很滋润,但这厮好色,不慎被一个女人缠住了腿,加上家里的那位又强势一些,便出现了手头紧张的现象。他当年通过关系得知我的案件正当防卫的定性没有问题后,便回头告诉老爸事情已经办妥,并没有将这笔钱送出去。

当老爸交待了“行贿”的事情后,复查人员不免向这个“中间人”求证,他只得承认这笔钱没有用于行贿,而是被自己用掉了。

后来,爸爸的战友聚会,保卫科长再也没有参加过。

吃年夜饭的时候,爸爸对大家过去一年的成绩进行了总结:毕春在家照顾公婆,在外打工养家,娘家有事还要跑前跑后,最辛苦;毕夏的案件既然处理完毕,又谈了女朋友,下一步要争取进步,学习和政治上都要进步;毕秋已到法定结婚年龄,既然不再考虑升学,就要赶快把自己嫁出去;毕冬在南方工厂里收入固然不低,但终究不是长法,好好干几年,遇到合适的女孩要努力争取,到法定婚龄的时候,父母帮助他把媳妇娶进来,然后回老家来,找个国企上班。

姐夫喝了些酒,听到爸爸让毕冬回老家的建议后,立即引申谈到厂里的经营状况。他对爸爸说现在国企根本不景气,厂长把你们这帮老人儿逼走后,大量向外赊销产品,根本不考虑收账的事情,日常经营周转全靠银行贷款,我看厂子也支撑不了几年了,我得提前做好下岗的准备。

爸爸说现在厂里那帮管理层不是不考虑收账,而是产品根本就是被他们通过关系户卖掉私分了的,这帮人在通过赊销私分国有资产呢!到时候厂里濒临破产的时候,他们再把私分的钱拿出来低价把厂子收购了,这是在空手套白狼。不行,我得站出来,联合几个老人儿告他们。

“看把你激动的!”正在上菜的妈妈最见不得老爸借酒吹牛的样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到哪儿告状?县领导都被他们收买了,你上哪儿告?再说了,天塌压大家,厂子倒了,失业的又不是咱们一家人。”

爸爸拯救世界的雄心被老妈一棒子打倒了,只好又讨论起我们的婚姻大事。他问我到底谈了几个女朋友?咱们家也不富裕,可没有脚踩几只船的实力。妹妹马上表示反对,说脚踩几只船是道德问题,家里再趁钱也不能脚踩几只船。爸爸说你不懂,世界上一切问题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

快吃完饭的时候,我又告诉爸爸一个放假前刚刚从王丽的闺蜜魏芳处得到的消息——倪老三是王丽的姨夫,王丽去日本留学的费用主要是他赞助的。

爸爸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道:“难怪,看来她主动的认识你,是带着任务的呢。”

她姨夫居然是倪老三?我从魏芳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也就是说,那个被我弄断两颗门牙的倪小军应该是他表哥。

她表哥被我弄成了个轻伤,按理说她虽和我不算血海深仇,至少也是敌我矛盾啊!可后来她居然主动来到我身边,还卿卿我我缠缠绵绵了一个学期的,这事非常蹊跷。我回忆起王丽与我在一起的表现:接吻不投入,床戏更是直接拒绝,不关心我的家境和学习情况,一直打听我是否会武功和正当防卫致人死亡的案件,除了烧菜做饭有点女朋友的样子,其他的地方活脱脱的一个间谍啊!

我终于想清楚了王丽与我接吻时为什么是那么痛苦的表情,以及我试图和她上床时她拼命反抗的劝头。她当时就是一个正在实施美人计的间谍,为了打探情报与敌人拥抱接吻,还要做饭洗衣,那简直是忍辱负重。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王丽几个月的努力并没有收获她所想要的结果,现在为了躲避我可能的报复,还不得不远遁他乡,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弟弟妹妹不了解内情,对此如坠入云里雾里,纷纷打听。爸爸又道:“里面的情况你们不需要了解太多,总之一句话,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春节后,我们全家都回到巨阳祭祖,顺便到厂家属区里去看看那套住过的公房。1994年7月,国务院下发了《关于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决定》,分批逐步将公房改制为私房。老爸当时交了一部分钱,将这套房子的产权买下,但听说今年厂里又要收一笔钱,把土地出让金补足,使土地性质由国有划拨变为国有出让,以便将来大家可以把房屋上市交易,他回来与几个老哥们一聚,顺便一探虚实。

爸爸与老哥们的即会场面相当惨烈,有些人甚至声泪俱下的控诉厂领导的种种不法行为。我不忍看着以前衣着光鲜的国企职工们现在的落魄模样,试图离去,但被爸爸叫住了。他安排我与叔叔大爷们聊天,并让我按照他们的诉求书写一些信访材料。

“学法律是干什么的?学法律就是要为人民群众申冤报仇的。”这是当年爸爸告诉我的原话。

我记得那份信访材料我写了十几页,约五千多字,因为法律知识掌握的不完备的缘故,有些诉求和法律依据还是由叔伯大爷们提供的,可谓是通过群策群力才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法律文书。

这份信访材料并没有顺利的解决问题,而且由于信访内容的泄露,还使得父亲和部分职工惨遭厂领导的打击报复,使父亲他们和厂领导的斗争陷入了长期的拉锯战。这是后话。

因为次日要走亲戚的缘故,我和毕秋、毕冬晚上没有回汝阴,而是回到厂里的那套房子里。

毕秋走进自己的房间,很快便走了出来。

“哥,是不是有人睡过我的房间?”她一脸疑惑的问。

“嗯!”她这一问,我还真有些迷糊,想了想,暑假里,王丽在里面睡过。

“你怎么知道?”我以为王丽把她的房间弄的很不像样。

“你来看。”她指引着我走进了房间。

我慢慢的走进去,打开床幔,看到里面一串串的千纸鹤和幸运星。我可以想像,一个寂寞的女孩,在寂静的夜里,独自坐在里面折叠纸鹤和星星的场景。她多么渴望在这套房子里留下自己的痕迹啊。

可她一个女特务,为什么非要在此留下痕迹,又凭什么要在这里留下痕迹呢!

走完亲戚已经是初六。汝阴这里的风俗,破五之后,所有的生意便都要正常营业。我们一家也在书报亭边燃放了一挂鞭炮,正式开门。

第一天开门就生意兴隆,上午打电话约饭局的,下午酒醉后闲唠嗑的,一直不绝于耳。到了晚饭后,终于清静下来,我再次打通了虞晶晶的电话。

她按照约定,挂断电话后,用她老爸的手机给我回了过来。

“亲戚走完了?”她张口便问,这是我大年夜里告诉她的,春节后要走很多家亲戚,可能有几天没法和她联系。

“嗯!”我腼腆的回答。

“你那天说过的话还记得不?”这似乎是她一直在憋着要问我的。

“记得,记得。”我隐约觉得自己向她保证过,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以后都听她的等等没出息的话。

“记得就好!”我听出她在那边有些得意,似乎已经取得了革命的最后胜利,“以后可别借口是酒后说的话,耍赖皮!”

虞晶晶提到的“那天”是除夕。吃完年夜饭,大家帮助妈妈收拾残局,然后一边包饺子,一边看春晚。我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并非节目不精彩,只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我悄悄的出门,独自一人向书报亭走去。年前下了一场大雪,虽然是大年夜里,街道上仍有不少人。孩子们在路边的雪堆里不时燃放着一枚枚鞭炮,还有一些青年男女在角落里聊聊我我,你侬我侬。

我那天喝了不少酒,那酒有些后劲。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短短两三公里的路,差不多走了近一个小时。我终于坐在书报亭里,拨通了虞晶晶家的电话。她直接把挂断,然后又回拨过来。

“喂?”我听到里面已经没有了电视的声音,忙问,“你在哪里,怎么没有电视声音了?”

“我自己的房间里,用的是我爸爸的手机。”她小声道。

“噢。”我知道她这是在为我省钱,她爸爸是大国企领导,电话费可以报销的。

“你在干吗?”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刚刚在看电视。”其实她也没什么话说。

“节目怎么样?”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还行吧。”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新的一年了。”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叹给我自己,又长了一岁,二十四了。《婚姻法》规定男二十二可以结婚,我的几个同学都抱上娃了。

“新的一年怎样?”也许她也希望新的一年中,我们会有新的突破。

“我想你了。”我只好实话实说。

“嗯!”我听得出她在电话那头很高兴,“我也想你。”

我的酒劲已经上来,不知不觉的倾诉起往事来,我从第一眼在法庭里的凝视开始说起,说起那天在学校派出所门前的回眸,说起在中山路上的相遇,说起从省城回来在宿舍门口看到她时的欢欣……我回忆着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恍如眼前,说过每一个字都回荡在耳边。

我醉了,偶尔会打一个盹,哪怕只是一秒钟,也感觉过了很长时间,迷瞪过后,连忙招呼一声:“喂?”

电话那头的她总是回答:“嗯,听着呢!”

我心里一阵暖洋洋的,自己心爱的女孩,如此认真聆听着自己的倾诉,是件多少幸福的事情啊。

中间她上了一次洗手间,她拿着手机走出房间的一瞬间,醉眼朦胧的我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

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来吧 来吧 相约一九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 心相约

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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