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教员说过: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
我从学校回到汝阴,即被老爸征招,前往巨阳,帮助厂里的老少爷们鸣冤叫屈。
我从七岁开始在巨阳的一座工人新村里生活,对此地的一草一木比老家的村子还要熟悉。我视这里为故乡,视此地的职工为乡邻。
我最后一次参加高考前夕,厂里发生了一场突然且令人震惊的人事变动。
春节前后,老厂长临近退休,退居二线,调任县经委副主任。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接任厂长。新厂长早就根据自己多年来在厂里的工作经验,总结了老厂长执政时期的经验教训,设计了一套改革方案。
正当新厂长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上级一纸文件将其免职。而更新的厂长则是那个曾经私自倒卖产品差点儿被开除公职的销售科长。
如此以来,爸爸等一众抓捕蛀虫时冲锋在先的人倒了血霉。撤职的撤职,下岗的下岗,剩余几个能屈能伸的,忍辱负重的投了降。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蛀虫当领导,任用的自然以鸡鸣狗盗之徒为主。两年不到的时间,企业被他们“赊销”一空,不仅发不出工资,甚至多次强令职工“集资”。
国危思良将,此时的群众才想起我爸爸这批当初的忠臣,纷纷到汝阴市里,请已经成为小商贩的他回厂主持公道。
国企的人事任命是经委说了算的,即便群众反映再强烈,如果领导充耳不闻,也改变不了现状。因此,老爸便让我悄悄的回到厂里,密切联系群众,搜集一些现任领导黑材料,随时准备反攻倒算。
我于是白天在宿舍区里走街串巷,与下岗工人或下班工人们打成一片。晚上则回到家属楼里,对白天收集的材料进行整理。
我看到的景象怵目惊心。已经九十年代后期,很多工人仍然是家徒四壁,不仅没有像样的家具(有些是因为生活困难卖掉了),甚至有工人连个电风扇都没有,在炎热的夏季里全靠心灰意冷纳凉。
老爸虽然下岗,但厂领导的待遇没有剥夺,家属楼里那配发的电话和空调都没有拆走,只是需要由我们自己交费。
我每天晚上都要和远在春谷的虞晶晶通话,而她也总是在电话接通后,用她家的电话给我打回来,毕竟她爸是现役的领导,家里的电话费可以报销。
根据电视新闻的报导,她们那里遭了灾,很多房屋倒塌,长江大堤上密密麻麻的搭满了帐篷。跟她们那里的灾民相比,我们这里的下岗职工还算幸运。
我计划在整理完资料后,买些中华蹩精到她家去,会一会她传说中酒量奇大的老爸,并让其在酒桌上签订城下之盟。
然而,不出意外的是,出意外了。
正当我一边唏嘘一边从一位工人家里向外走的时候,发现门外竟站着五个身材健硕,手脚粗壮的男子。
他们抱着膀子,倚靠在工人家门对面的墙壁上,冷冷的看着我,那眼光令人不寒而栗。
根据我多年反抗暴力的经验,城里的流氓通常身材修长,油头粉面,皮肤白晰,注重打扮,其实战斗力一般。这类人由于早早离开学校,平时也不注重体育锻炼,反而体能不好。而更加有实力的则是由于自幼在田间进行重体力劳动,身材健壮,走路横行霸道的农村流氓。
我自知不妙,想退回工人家里,但工人也知道来者不善,眼急手快的把房门关住了。
这就尴尬了!我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低头向外走去,企图蒙混过关。
两位壮汉移动步伐,堵在我前进的道路上。
“你就是毕夏啊?”站在五人正中的壮汉开口道,那口气,有点像《夏洛特烦恼》里那个装逼的老大。
“几位大哥,有何贵干?”我感觉自己的笑脸有些颤抖。
几个人没有再说话,把我团团围住,模仿着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轮流对我实施提膝。
我刚开始打架的时候也仅仅是使用“王八拳”,也是从香港电影里才学会了泰拳里的“提膝”,这玩意儿势大力沉,只要被它提到一下,基本上会丧失战斗力。
好在我从电影《李小龙传奇》里领悟到了对此招的破解之术,便背靠着墙壁,双手握拳,抱在脸前,抽冷子用肘部打击他们的膝部。
几位壮汉一顿操作猛如虎,实际伤害零点五,不一会儿便龇牙裂嘴的败下阵去。我也知道了这帮人除了一身横肉,并不会什么功夫,至少武艺不精。
我大步向外走去,一壮汉忍着腿痛,冲过来拦我。我用一招加强版的“力敌千军”,轻松将他放倒在地。轻松到何种地步——为了避免他倒地时受伤,我还特意用脚尖垫在他的后脑勺处。
又一壮汉冲过来,对着我的面部打了一记摆拳。我左手反抓住他的手腕,右手托住他的肘部,用了一招“犹抱美人”令其失去重心,又在脚下使了个别子,也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倒在地上。
第三个男子冲过来,使的是直拳。我闪身抓住他的手腕,用了一招“霸王抗枪”,将其扛过肩膀,重重的摔倒在地。他惨叫一声,抱着几乎脱臼的胳膊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回过身子,第四个男子正举着拳头向我冲来,我用了一招“霸王迎客”将其拉了过来,此人见势不妙,连忙用力向后撕扯,试图挣脱我,我又顺势用了一招“霸王送客”,这一迎一送,便狠狠的将其推了回去。
他与身后的第五名男子撞成一团,双双倒地。
我再次回身,先前的两个壮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拉着极不规范的拳击架式,跃跃欲试。但当他们看到我目眦欲裂的愤怒样子,又闪身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尽管我们交手的时间不长,还是惊动了家属区的职工们,不时有人出来看热闹。那名刚刚被我走访过的工人大概是透过门缝看到了战斗的结果,也面露羞色的打开房门。
“快看啊!大蛋和人打架了!”有熟悉我的人喊道,和很多村子一样,我们工人新村内部,也通行叫小名,很多人的大号互相根本不知道。于是更多的家属和在家休息的职工们走出房门,汇集在胡同里。
大家看到战斗的结果,纷纷走过来数落这几个倒霉蛋:“你们几个眼瞎了,敢跟他打架,不知道他杀过人么!”一个我的忠实粉丝愤愤的奚落他们道。
我脸一红,干咳一声,提示他注意用词。“杀人”这个词已经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我更希望他使用科学的“无过当防卫”来表述我那次的行为。可惜,他根本不懂。
“你们几个真傻,他一下子还杀了俩!”一个老太太也插嘴道。
我又干咳几声,这次的嗓门更大了。
“杀的还是土匪!”为了夸大我的本事,老太太又解释道。
“吴奶奶,我那叫正当防卫!不是杀人。”我对着老太太解释道。
几个家伙脸上的表情一会青一会红,渐渐露出恐惧的神色,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纷纷围蹲在倒地打滚的那个家伙身边表示慰问,敌对的态度更是荡然无存。
不知是谁拨打了报警电话,一辆警车出现在胡同口,一名身着橄榄绿色警服的男子带着几名胳膊上系着红箍联孩子队员走下警车,快步向我们走来。
“谁打架了?”领头的警官双手叉腰,威风凛凛的道。
“他打的。”一名蹲在地上的男子起身,指着我道。
“是他们先打我。”我连忙解释。可未容我分说,两名联防队员一边一个,抓住了我的胳膊。
“带走!”警官命令道。又对着那几个家伙道:“你们先把他去医院看一下,回头到派出所做笔录。”
我被联防队员按住脖子,很不舒服,便甩了两下,把他们两人甩开。道:“不用按我,我自己走。”此时,其余的联防队员大概以我想逃跑,便冲过来对着我的大腿一顿棍棒,将我打得瘫坐在地上。于是我只能被他们拖着塞进了警车。
“是他们先打我的。”我委屈巴巴的诉说着,但根本无人理睬我。
在警察声色俱厉的呵斥声中,我做完了笔录。我努力的回忆着细节,一再申辩自己属于正当防卫,但警察们还是充耳不闻。子夜前,一名警察向我宣布因为我的故意伤害,造成王某某鼻骨骨折并伴有明显移位,构成轻伤。这样以来,此案便以故意伤害的罪名立案侦查。凌晨时分,我被送进了看守所。
随着身后铁门的咣当一声响,我开始心慌起来。我转过身,拍打着铁门,大声喊叫着“我要见律师!”。
号里睡觉的纷纷坐起来,一个面似号头的络腮胡子大声叫骂着训斥我:“瞎喊什么,都睡觉呢!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我蹲坐在铁门边,慢慢的抽泣起来。有时候流泪,不是因为伤心害怕,而是有太多的委屈。
号头不相信我一个戴着眼镜的书生能够轻松的打败五个壮汉,我只好把打斗过程重新给他们演绎了一遍。能够打架进来的,通常身手不错,至少是打赢了的一方,但在和我交手时,却很少有一合之将。号头这才相信我确实有几把刷子,忙满脸堆笑的让我睡在他的身边——一个远离便池的铺位。要知道,在炎热的夏季牢房里,能拥有一个不与贴身而卧的地方是相当有面子了。
我的第一个律师相当不负责任,他不听我专业详尽的“正当防卫”解释,一直劝说我认罪赔钱,换取从轻处罚,甚至缓刑。
我一直纳闷自己在博斗中小心翼翼的,已经尽量避免那几个家伙受伤,怎么还会造成了一人轻伤的后果呢?而且我根本没有碰到过受伤者的鼻子,那人在现场也没有鼻骨骨折的表现啊!倘若说我造成他胳膊腿骨折,我也许还能接受,但鼻骨骨折,我坚持认为不可能。
我整日呆坐在号房里,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这下完蛋了,我一旦判刑坐了牢,肯定会被开除。将来会从事一个什么样的工作?虞晶晶还会要我么?心里压力越来越大,好几次彻夜难眠。
随着宣老师的会见,让我重新燃起了翻案的希望。我知道晶晶也在为我奔走,她也许还会像上次一样与我相濡以沫。我想起她含着眼泪说的那句“我等你!”想起调查结案后在学校后山小树林的拥吻,想起她的一频一笑,一言一行。
这段时间,我不经意间改变了看守所的管理规则。
原本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由于本号房的一号高手过于低调,导致号头管理起本号来相当有压力。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些被号头欺负过的人不由自主的团结在我身边,有些人谄媚的令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新犯入狱先经历虐待是我国牢房的传统项目。但我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让号头哑口无言。他悻悻的说了句“还是文化人有水平”便不再安排下文。
同号的人得知我是学法律的大学生,便向我倾诉自己的冤情。经我分析后他们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冤枉不过是因为对法律的无知无畏而已。比如,制造假药的称自己的药并没有吃死人,殊不知他的假药耽误了病人的正常救治,也是一种危害;抢劫犯称自己只是盗窃,殊不知他对于群众抓捕行为的抗拒,便转化成了抢劫;强奸犯称女方是同意发生性行为的,殊不知女方不满十四周岁。
偶有刺儿头入号,一上来便挑战号头权威,想成为新的猴王。此时号头便让我这个戴着眼镜,长相厮文的帮手出手,让他知道自己实际上不堪一击。
宣老师最后一次来会见我时,告诉我经过晶晶和弟弟的努力,找到了所谓的受害人王某某伤情造假的证据,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
终于,经过十四天的羁押,我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我越过神情肃然的父亲和满含热泪的母亲,越过满脸殷切的兄弟姐妹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身后的虞晶晶。她虽面无表情,但肩膀的颤抖却暴露了内心的激动。我快步走过去,把她拥在怀里,两行热泪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当天的表现仍然让老妈不满。“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一直挂在她老人家嘴边,不容任何反驳。
父亲签订的条约虽不能称的上是丧权辱国,但也的确是一个有罪免罚的协议。这不免让宣老师在我的档案里记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致于我后来的就学和就业均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直到若干年后,那个专门为别人制造假轻伤的团伙被破获,才使得我的沉冤得以昭雪。
开学后,虞晶晶对我的态度更加的颐指气使。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彻底跌下了神坛,她支使我的时候甚至有点像电视里的太后支使小李子。
室友们分析她就像鲁迅笔下小说《故乡》里的杨二嫂,因为把身陷囹圄的我捞了出来,所以“自以为很得功。”
“所以,你得尽快找个小三,让她有危机感!”王岩煞有介事的给我出着馊主意。
“少来!”我一眼就洞穿了他的狼子野心,“你小子又想让我请客了吧!”
我在宣老师的暗示下,主动辞去了仅担任一学期不到的学生会会长,再次成为了一名普通群众,专心致致的发展足球事业。
新学年开始后,我和王岩在新生中又招了一批生力军,正式退出江大联队,组建了江大法律系足球队,与系篮球队一样享用系里的体育补贴,吃上了皇粮。
原来的江大联队从此一蹶不振,从此分崩离析。越明年,正式宣告寿终正寝。
大学生活非常丰富多彩,学校里除了舞会,还经常组织播放电影,我记忆比较犹新的有《大话西游》、《泰坦尼克号》、《拯救大兵瑞恩》、《喜剧之王》等。
虞晶晶观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但看《大话西游》的时候则不为所动,看《喜剧之王》时更是表情严肃,特别是看到女主被渣男抛弃的镜头时,更是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如果不看大屏幕,还以为我们不是在看一部喜剧,而是在看悲剧《奥赛罗》。
我知道她是有着切肤之痛,连忙拉住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只有那一刻,我才是她的Mr Right。
我当时很想哭,但是突然想起高中时经常唱的一首歌: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 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 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 不要问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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