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柳下屯阿雄讨债,红粉阁公子薨落

街头巷尾,车水马龙。

有那无知稚童蹦蹦跳跳,有那贩夫走卒往往复复。远远看去,一座城镇热闹非凡。细细思量,一条河渠泾渭分明。

柳下城北的柳下屯与柳上屯一水之隔,光景却是大为不同。

北边的柳上屯农房低矮,阡陌纵横,俨然一座小村落。

南边的柳下屯鳞次栉比,亭台楼阁,仿佛一座大城寨。

这两个屯子乃是柳国最初的国土,当年柳国跟随武王天子号召,揭竿而起,讨伐暴殷,就是从此处起兵。

如今千年过去,前朝暴殷彻底灭亡,当今武朝天子形如傀儡,柳国也成为了中原七雄之一。

时光如白驹苍狗,但柳国柳穆公与柳下展氏、柳上严氏的辉煌历史依然是说书先生最喜欢的内容。

“话说五百年前,武朝天子武幽王为博妃子一笑,烽火戏诸侯,引得北戎入侵,山河破碎。

我柳国雄主柳穆公与柳下展氏、柳上严氏挥师勤王,这才力保武朝江山。

当年柳穆公率领五千骑兵,追得北戎人仰马翻,展家展鑫、严家严回配合无间左右包抄,将北戎王活捉,威震天下!”

说书先生说的口沫横飞,口干舌燥。

但见酒楼外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穿一件灰不溜丢的短衫,一头长发略显潦草,尚未束起。此时的他同样是口沫横飞,口干舌燥。

只不过那少年手舞足蹈,面目狰狞,分明比酒楼内干瘪瘪的说书先生要精彩万分。

以至于酒楼外听书的比酒楼内听书的还多上几十号人。

男孩等了片刻,听着酒楼内没了动静,忍不住叫骂道:“说书李,你倒是接着说啊!”

说书先生吹胡子瞪眼,和这男孩也算是“老朋友”了。他隔着酒楼木墙,高声喝到:“阿雄,你每天都来我这偷书,又不给钱,反而还抢了我的客人,我今儿个还就不说了!有本事,你自己接着往下说啊!”

被称作阿雄的少年乃是惯犯,他每天都在这酒楼外面听说书李说书。这孩子耳聪目慧,说书李在里面说了什么,他就在外面说什么。且他所说比说书李更加精彩万分。

一天下来,往往是说书李赚上十几文说书的赏钱,阿雄则赚上上百文偷书的赏钱了。

“忒小气!”阿雄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眯得细细的,仿佛天边弯月。“你让我接着往下说,有何不可!

话说那北戎王姓硕,名酥离,乃是北戎的另类。

北戎皆是人高马大,但这硕酥离却身高仅有三尺,下颌的山羊胡子却有四尺长呢!

展家展鑫跃马扬鞭,在北戎军中穿了个七进七出,却始终找不到北戎王。

那严家严回就喊了,展大哥,你往脚底下看啊!

展鑫身高九尺,仪表堂堂,骑在马上更是威武如神明。他哪里想得到北戎王在自己脚下?他这一低头啊,喝!那硕酥离趴在一匹矮矮小小的母马腹部,瑟瑟发抖呢!

展鑫和严回抓住了北戎王,两个人纵马驰骋,北戎千军万马无人敢拦,眼睁睁看着他们抓走了自己的头儿。

这就叫展严双雄闯千军,抱头鼠窜硕酥离!”

这一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再加上阿雄七情上面,挤眉弄眼,惹得听众连连叫好,抛来的赏钱更是超出想象。

只不过酒楼之中的说书李听的是胡子都翘起来了,阿雄分明是胡说一通,更是隐秘地将自己的名字套入他这故事之中。

听书的不知道啊,他们还真以为北戎王就叫什么硕酥离呢。

“臭小子,走走走!你别在我这碍眼!”说书李气得来到酒楼外,拉拉扯扯地拽着阿雄。

走到僻静处,阿雄挣脱开说书李的手,嬉皮笑脸地说:“说书李,小爷我说的这段难道不精彩?”

“精彩,精彩!阿雄啊,你帮我办件事如何?西街头旺福楼的展书生欠了我五两银子,你帮我去讨回来,我这一百文钱就权当谢礼。”

说书李本来想要动手打人,但对方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他眼珠一转,有了别的想法。

阿雄抓住说书李递过来的钱袋子,笑道:“你这老头儿,不地道!那展书生可是柳下展家的远房亲戚。我看你是怕展家不敢要债,这才让我去触他的霉头,正好又不让我在这继续砸你的场子!”

说书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阿雄脑子这么快,直接说出了他的目的。

这钱袋子还在二人手中,说书李这手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阿雄眯着眼睛,却没有笑。他冷哼一声:“松手吧!别人怕展家,我可不怕!再者说那展书生和展家的关系,就如同你爸爸和我的关系一样!”

“我爸爸和你?”说书李没明白阿雄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松手,看着阿雄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阿雄向空中抛接那钱袋子,哈哈大笑:“你爸爸我啊,没什么关系!”

虽然柳国人人皆知柳下展家和柳上严家,可这两大家族早就阖族搬到柳国都城飘絮城去了。

如今这柳下屯和柳上屯也只不过沾了两家的名望而已,那展书生和真正的展家,更是没多大关系。

阿雄晃晃悠悠,边走边唱,很快就来到柳下屯的旺福楼。

这酒楼雕梁画柱,金碧辉煌。三层酒楼之中络绎不绝,摩肩接踵。门口小厮迎来送往,好不忙碌。

阿雄站在旺福楼门口,把玩手中钱袋,嗅着空气之中的饭香,翻了翻白眼:“说书李真是穷酸样,就用这点钱打发我。

若是小爷来这旺福楼吃喝,那一百文钱能吃个鸟?”

他在门口打量许久,只听到酒楼内吆五喝六,却没有听到说书之声。

阿雄在两个屯子里也算得上有点名号,起码旺福楼门口给人牵马的唐三就认识他。

“雄哥,许久不见您老人家,您这在我们酒楼门口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莫不是要偷客人的钱财?”

“去去,小爷来找展书生,没空和你闲扯。”阿雄细细的眼睛眼高于顶,不屑与那地位卑劣的唐三多说。

阿雄和唐三都是下等人,但阿雄是庶民,唐三却是贱奴。

神州赤土,除了武朝天子与七大诸侯,依次为卿、大夫、士、庶民、奴。

卿可世袭官职,大夫为国家肱骨,士劳苦功高,庶民蹉跎一生,贱奴世代为奴。

庶民虽然极难一跃为士,获取官职,却还总有那么一点希望。

而贱奴不仅被人瞧不起,其子子孙孙也难逃贱籍。

唐三自然也知道这阿雄惯用鼻孔来看他们这些贱奴,他也不生气,而是天性使然地谄媚笑道:“雄哥原来要找展哥啊。

不巧,今天有飘絮城的大官,特意叫展哥去红粉阁说书。雄哥您有什么话?要不要小弟代为通传啊”

阿雄自视甚高,小小年纪最看不起的就是贱奴,他冷哼一声:“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说完阿雄头也不回,昂首挺胸,大步流星。

唐三看着阿雄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毒:“我呸!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私生子!连个姓都没有的腌臜货!”

渐行渐远的阿雄自然听不到唐三的咒骂,此时的他也断然想不到日后自己也会成为他最为鄙夷的贱奴。

绕过三条街,走过两道桥,阿雄眼看着河岸逐渐变宽,河中画舫往来不绝,岸上游人面色绯红,达官贵人呼朋引伴,淫词艳曲不绝于耳。

阿雄面红耳赤,一路径直向那最繁华最奢靡的红粉阁而去。

红粉阁高五层,比那南边柳下城官府还要高上几分。虽然现在天色昏暗,但红粉阁四周也已经挂满了灯笼,好不气派!

“这地界儿!啧啧!”阿雄掂量着那钱袋子,望洋兴叹。

方才在旺福楼他这点钱还能吃点什么,现如今他的全部身家可就寒酸得紧。

红粉阁,销金窟,云雨几度翻,金银滚滚销。

阿雄吞了吞口水,对他而言,那红粉阁内的小娘子哪一个不是天仙一样的人物?那些呼来喝去的虔婆,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

若是寻常,就是再给阿雄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靠近红粉阁。但今天他收了说书李的钱,总要有个着落。

若是他就这样大喇喇回去,告诉他展书生不在,没要回来钱那断然不会有人信的,说不得还要嘲弄他胆小怕事。

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就算心中胆怯,也是不愿被人说自己是懦夫的。就算展书生在给官老爷儿说书,他也要找到他,替说书李讨那五两银子。

阿雄摸摸索索,靠近红粉阁的后门,找到了一处狗洞。

以他的身份身价,一辈子都不可能到红粉阁来,这处狗洞是曾到红粉阁内小偷小摸的泼皮无赖饮酒寻欢的时候说给他听的。

从狗洞钻进了红粉阁,阿雄又摸到柴房找到了一套下人的衣服套上,随后目不斜视,泰然自若进入红粉阁内。

他左拐右拐,与一个个客人、杂役、虔婆、小娘子擦肩而过。那些客人不耐烦把他撞开,那些小娘子则会打趣地看着他,偶尔还伸手摸摸他的脸蛋。

“小爷我知道我丰神俊朗,可是你们这样动手动脚,也太不好了啊!”阿雄心里窝着火,可在这红粉阁内,他也不敢发作。

红粉阁内楼梯甚多,内部复杂。他自己又没来过,跌跌撞撞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了。

吆喝声、应酬声、觥筹交错、琴瑟编钟……天音灌顶,头痛欲裂。

阿雄恍然望向右手边,只听到两个小丫鬟正闲聊着:“也不知道五楼那位是什么身份,不仅阁主亲自接待,还请来了旺福楼的说书先生和我们阁内三大花魁。这阵仗,我可还是头一次见。”

另一个丫鬟伸手在唇上嘘了一下:“小声点,你不认识他身边的人吗?那可是飘絮城少师之子!”

“飘……飘絮城的少师?那可是一城之主啊!”第一个丫鬟捂住嘴,惊讶地看着她。

第二个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飘絮城的少师还是我柳国的春官宗伯,负责接待他国使臣,地位显赫。他的公子来作陪,那那位神秘的公子哥儿,恐怕……”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两个丫鬟怕惹火上身,赶紧离开。

阿雄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五楼,也在猜测是什么人在上面,值得红粉阁阁主与三大花魁、柳国大宗伯之子共同接待?

他如同一条泥鳅,七拐八扭,硬是从层层护卫的缝隙之中找到去路,摸上了五楼。

刚刚抵达五楼,就听到天籁一样的歌声。他循声而去,用指头戳穿窗户纸,看到三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曼妙的舞姿。

阿雄看的如痴如醉,不知人间几许,不知自己是何人。

随着一舞终了,三名花魁纷纷依偎在房中一名男孩身边,对他千依百顺。

那男孩看起来也就和阿雄一样年纪,但是眉眼之间醉意浓重,春风得意,再加上他那一身锦绣绸缎,比阿雄那落魄样不知道富贵了多少。

阿雄眼馋地咒骂:“死了老子的,这兔崽子和我差不多大,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啊!”

屋子外面的人在眼红,屋子里面的人则在热火朝天。

红粉阁阁主与大宗伯之子在外面听着展书生慷慨激昂地说书,房间屏风之内影影绰绰,瞎子都看得出那二世祖和三位花魁正酣畅大战。

阿雄看的是越来越气,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来此只是为了找展书生讨债了。

他现在耳中全是靡靡之音,眼中全是屏风上若隐若现的影子。

忽然,那影子戛然而止,三位花魁花容失色,跌跌撞撞推翻了屏风。

那油头粉面的小子身上凌乱,面上带笑,双目赤红充血。

“死了老子的!这……这小杂种居然马上风……死了?”阿雄头一次见到死人,难免吓得牙齿打战,四肢酸软,靠在那房门上,恰恰将其推开。

除了门口的展书生,房中其余人等此时都围在那尸体旁边,一时之间没人发现僵尸一般跌入房中的阿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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