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书生“啊呀”一声，惊得大宗伯之子扭头怒视他：“住口！不得声张！”
阿雄趴在地上，想要挪出去，却是四肢乏力，一动也动不得。他眼看大宗伯之子渐渐靠近自己，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提了起来。
“该死！”大宗伯之子没有丝毫犹豫，看他手上动作，分明是要直接杀了阿雄。
阿雄眼神涣散，脑壳空空，意识迷离。
他想要骂那掐着自己脖子的，却连开口都难。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窗外飞入一枚石子，击在大宗伯之子右手阳池穴上，令其手腕一松，放开了阿雄。
阿雄微微闭着眼睛，顺着大宗伯之子松手的角度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故意装作晕死过去的样子。
“姚宇！此人杀不得！”一道黑影足不沾地飘入房中，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直视姚宇。
那黑影浑身被黑袍包裹，阿雄看不出他的眉眼，也不知此人是谁。
大宗伯之子姚宇浑身如同筛糠，抖个不停。他口齿不清地拱着手：“展司徒……您……您怎么在这里？”
黑影沙哑着嗓子：“咱可不是什么司徒，不过是地官司徒座下小小的一个上大夫。此人不可杀！”
“是……是。”姚宇唯唯诺诺，眼神飘向身后的展书生、三位花魁和红粉阁阁主。
黑影的右手微微一动，也不见他如何摆动手腕，只见五柄短匕流星一般闪过，刺入展书生等五人咽喉。
姚宇咽了咽口水，然后壮着胆子说：“上大夫大人……虽……虽然此人杀不得，但此事事关重大，让你将此人带走，我与家父就难办了啊，还请将此人暂交在下吧。”
“哼！此人交给你可以，但不可伤他性命。还有周衡之死，咱与主君毫不知情！今日咱也从未来过柳下屯，你可记得了？”黑影步步逼近姚宇，无形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如山岳一般倾轧。
姚宇头颅低垂，不敢看那黑影一眼，但他咬住牙关又问：“上大夫大人，这事总要有个说辞！”
黑影淡然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你与姚宗伯共同商量吧。”
阿雄的眼睛本来就细，他悄悄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团黑影从窗户飞出，不见踪迹。
此时屋内只有他与姚宇二人，姚宇垂头顿足，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还向那床上的死尸看两眼。
“该死的周衡啊！你这小子自己说你被太子太师缠住，不得自由，我这才带你来柳下屯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找点乐子的！你啊你！你怎么就一命呜呼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姚宇不住抓着自己的头发，又看着身边那五具直挺挺的尸首，愤恨地拔出腰间佩剑在他们身上砍来砍去：“都是你们这帮贱奴！都是你们的错！还有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如此低贱之人，居然值得柳下展氏保你不死！”
姚宇颠三倒四的怒不可遏，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向阿雄的左腰。
阿雄放松身体，任凭姚宇一脚把他踢飞，毫不做抵抗，然后强忍疼痛，面色也没有任何异样。
姚宇点了点头，他并不是单纯泄愤，而是要确认阿雄是不是真的晕了过去。
腰间被重重踹了一脚的阿雄不断思量，分散自身的注意力。
“那黑影肯定是一个绝世高手，一出手就能杀了五个人，厉害厉害。
刚才我还以为我必死无疑，但是那高手出场，居然把我救了下来。听他们的对话，那高手还不许这二世祖杀我。这样的话，小爷的性命不就无忧了？
可是他是谁？为什么要保我？听这草包二世祖的话，那个人仿佛是柳下展氏的。难道我和柳下展氏还有关系？
老娘临死前说过，最好不要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最好就当他已经死了。莫非……那黑影是我亲爹？
那我这亲爹还挺厉害啊！”
阿雄还在想入非非，姚宇则鬼头鬼脑将脑袋探出房门，找到了随他一起来的侍从：“立刻快马赶回飘絮城，和我父亲说我在柳下城有难，让他低调行事，马上派人把柳下城柳下屯的红粉阁包围！”
阿雄躺在地上，通过地板听得更清楚。姚宇的随从不敢怠慢，马上离去。
他又偷偷睁开眼睛，看到姚宇谨慎关好门窗，又转身将那富贵少爷的尸体摆好，放在床上。然后他拉着红粉阁阁主等五个人的尸首，将他们堆到一起，又用屏风挡住。
姚宇忙好这一切，用衣袖擦了擦头湿透的额头，他也不知那些汗水是操劳的汗水，还是紧张恐惧的冷汗。
房屋之中只有六具尸体和两个大活人，只可惜这两个活人是断然不会有闲心聊天的。姚宇不停叹气，又不停摸着自己的脖子，仿佛再过不久自己的脖子就要搬家了。
阿雄躺在地上，他可是见到那黑影杀人不眨眼，虽然黑影说过不让姚宇杀他，可是如果姚宇哪根筋不对，把他手脚砍断，那他也无处申说。尽管阿雄根本没有失去意识，却也只能一直躺着，如同废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战马嘶鸣，不知多少人来到红粉阁外。只听得甲胄撞击的金属声响，至少数十人踩着楼梯上楼。
阿雄活动一下脖子，看了一下门口，就看到姚宇颤抖着手，缓缓推开一条缝：“爹……您来了？”
“进去说，外面都是我的人。”随着姚宇打开房门，一个身穿锦绣华服，须长五尺，眉眼之间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跨入房门。
房门外面，数不清多少人将这间房子团团围住。
阿雄的心脏不受控制狂跳，他不断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节奏没有多少起伏。
姚宇根本没有注意过阿雄，他浑身发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啊！太子他……”
“啪！”中年男子挥手就是一巴掌，将姚宇后面要说的话统统打了回去：“住口！胡言乱语！这里怎么还有一个活口？”
“是……是是是。孩儿……孩儿本想把他杀了，是柳下君座下的上大夫墨麟大人命令我不可伤他性命。”姚宇捂着嘴，低着声音说。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混账！他现在将你我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你在胡说什么！臭小子，不要再装了，给老夫起来！”
随着中年男子拉住阿雄的衣领，阿雄无法继续装下去，他抬头笑着看向那男子：“官爷，我这人年纪小，耳朵背，刚才令公子所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再说不是有人保我性命？您看今儿个就当我从没来过，您二位也没见过小的。”
中年男子笑道：“油嘴滑舌，如果不是你撞见了今日之事，我倒是很喜欢你的性子。老夫姚煌，乃是柳国都城飘絮城城主，兼任大宗伯，负责接见外邦使臣，配合太傅安排祭祀相关事宜。”
阿雄双手捂住耳朵，果断摇头：“姚大人，您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死的是谁我更不愿意清楚！”
他并不是傻子，他听到姚宇说过“太子”，自然知道正躺在床上的那家伙就是柳国如今的太子。
“这事容不得你。”姚煌冷哼道：“如果不是有人要保你性命，我断然不会煞费苦心如此编排！你小子记住了，你就是一个到红粉阁行窃的小贼，偶然遇见太子周衡殿下微服私访。
太子此次前来乃是与宗伯府上士姚宇一同探查红粉阁私通别国的罪证，二人年少气盛，艺高胆大，查明了柳下屯红粉阁阁主洪峰实为曾国司徒府下卿的事实。
洪峰眼见事情败露，伙同三名同伙刺杀太子，太子与姚宇并肩作战，将四人杀死。不料坊间说书人展书生同样是曾国刺客，他佯装无辜，却乘太子与姚宇松懈之时突然暴起，以至于太子殒命，姚宇左臂被其斩断。
你这小贼，偶然见到了全过程，你可记住了？”
阿雄不敢不记住，他知道这乃是大宗伯姚煌想出的权宜之计。
跪在地上的姚宇面容凄惨：“父亲……您说我断了一臂……这……”
姚煌瞪了一眼姚宇，然后将目光转回阿雄身上：“我不知道你和柳下展氏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可你见到了太子死况，这件事情就和你脱不了干系。
太子往日荒唐，当今柳公也是知道的，他死与不死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是这小子死在吾儿身侧，那这件事情就与我姚家脱不了干系了。
我姚家为了让柳公不丢脸面，尚且付出了姚家世子一条手臂。你觉得你不付出点什么就可以平安归去吗？”
姚煌也算是当机立断之人，他抽出腰间短刀，左手拉住了自己的儿子：“选一条胳膊！”
“父……父亲……当真要如此？”姚宇吓得脸色惨白，双腿都有些瘫软。
要斩掉儿子的手臂，何必亲自？姚煌这是在告诉阿雄，就算他背后有人保他，他也不能乱说话。
贵为一国六官之一的大宗伯尚且狠心斩断儿子的手，那他阿雄要付出什么代价？
阿雄不敢接茬，眼睁睁看着姚宇推三阻四，两条手臂来回交替。后来姚煌不耐烦地按住儿子的左手，一刀挥下。
滚热的血洒了阿雄一脸，他那颗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又开始擂鼓一般。
“大宗伯大人……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人保的我，又为什么保的我。不过……只要能让在下活命，我阿雄但听吩咐。”阿雄连脸上的热血都不敢擦拭，目光炯炯，就算对方是一国春官，他也丝毫不惧。
“很好，姚某今日没有来过柳下屯，你也从来没见过我。稍等片刻，柳下城的小司寇会将你抓回公朝，到时候你可要如实回答，不可少言，更不可多言。
今日之事，我姚家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不过等你入狱，我却不可救你，你可明白？”
若是换了旁人，定然觉得这笔生意很不值。替姚家遮掩太子的真实死因，却只得到姚家口头承诺，而且在阿雄入狱之后姚家也不准备救他。
这不是让阿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吗？
但阿雄却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小人明白，但小人要纠正一点。我是为了帮柳上屯的说书李讨债，因此才来寻那展书生的，这点说书李是知道的。
至于姚家不救我……谁是姚家？我身为市井小民，根本不知道大宗伯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什么宗伯府、曾国这些东西。”
就算他已经被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却还是查缺补漏，确保姚煌的说法万无一失。
阿雄又抬头看向那摞成一堆的尸首：“这些人……当真就是什么曾国的间谍吗？”
姚煌漠然无情道：“今日过后，这什么展书生、洪峰不会再有任何亲眷活命！这红粉阁也将被夷为平地。
怎么？小兄弟还在替他们觉得可怜吗？他们可是杀了我柳国太子，这笔账，好歹要到武朝天子面前分说分说。”
阿雄咋舌，不敢多言。
姚煌明面上说要把涉案人员斩草除根，令人无从查询。实际却是在警告阿雄不要胡言。
姚煌撇下痛的在地上打滚的儿子，头也不回离开那小小房间。
外面的亲兵很快就随着姚煌离去，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从某种意义来说，这队兵马的确没有来过柳下城，因为无人敢说他们来过。
姚宇咬牙从衣服上扯下一段，将自己断手处包扎好，然后眼神阴冷看着身后太子周衡的尸身：“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父亲斩去手臂！小子，太子是被这展书生所杀，身上没有伤可说不过去吧！”
阿雄眼睁睁看着姚宇咬紧牙关，抽出洪峰尸体腰间的佩剑，从周衡背后刺入他心脏处。
阿雄想要阻止，可他哪里有这本事？
他也明白，姚家老的老小的小，是彻底把自己和他们绑在一起了。
阿雄既是见证，也是帮凶，损毁太子尸身这件事情，他也难辞其咎，所以最好就是帮着姚宇圆这谎话。
姚宇又拜托阿雄帮他把屋内尸首摆放得凌乱一些，阿雄也一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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