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那一天,在阿妈终日以泪洗面的一个月后的那一天,军功章和抚恤金终于送到大兴店,送到了阿爸的手中。
阿爸看着手中的军功章和抚恤金,默默无言地坐在条凳上,战争开始之后,同意阿山去当兵,阿爸早就知道这一天可能会到来,然后悲伤就像一条暗夜里在人的灵魂深处无情齿啮的毒蛇,任你怎么劝说自己,总也挥舞不去。
“我的儿啊——”阿妈凄切的哭声又在堂屋里响起了。
阿妈哭着走到木桌前,伸手抚摸着刚刚送来的一套守山穿过的军装,虽然军帽上的红五星红得闪耀,可是哪里能挡得住阿妈对山儿的思念呢。
阿妈把守山的军装抱在怀里,哭声减弱了,却更加凄凉了。
村支书和士兵也在一边抹着眼泪,可是看着阿婶哭得撕心裂肝的,早已准备好的追悼会也不敢催促了。
“哭够了吗?外面的人都在等着呢,咱们罗家的人,哪一朝哪一代没有为国捐躯的儿郎啊,他们这一辈的,不是守山就是守海,不是守海就是守田,把山儿的军装交给支书吧。”阿公敲了敲刚抽完一袋烟的水烟壶说。
阿妈听了阿公的话,极不情愿又极其无可奈何地把山儿的军装递给了村支书。
“节哀,节哀,村支部和人武部马上安排,马上安排。”村支书说着,和人武部的士兵一起走出了屋子。
罗敦实带着一家子赶回来了,罗溪的本家户也派来了十几个代表,连阿妈娘家人都来了,整个大兴店能自己走出门的人们都来了,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党员代表和民兵代表也来了,就连路过的人,看见白布上写着“罗守山烈士追悼大会”的字样和遗像上的一身戎装,就像着了魔一样,腿脚不由得向这边移动了过来。
追悼会就在大厝门口的空场上举行,阿公一脸严肃地带着一家人走出了屋子,站在人群最前面,就在黑漆漆的棺椁面前站成了一排。
阿爸无言地扶着阿妈,阿妈碍着阿公不敢放声地哭泣,只是用拳头轻轻地捶打着自己地胸口,却也挡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
守山还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子嗣为他披麻戴孝,村里的一个男人拿着一叠黑袖章,一个个地发给阿公阿爸阿妈,在给他们用别针把黑袖章别在衣袖上之后,就忙着给其他亲人亲戚发黑袖章。
村支书向另一个男人使了眼色,另一个男人拿着三件白惨惨的孝衣走到阿公面前,眼睛却在看着春枝和守海守田。
阿公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春枝和守海守田闷头穿上了白惨惨的孝衣,然后低着头满脸悲伤地站在棺椁前。
“入殓——”村支书看着一切都已就绪,大声喊着。
士兵双手捧着守山的军装,慎重地把军装放进了棺椁里。
“辞行——”
随着村支书的一声喊,“咚咚咚”鼓声响起,“咿咿呀呀”唢呐的乐音最能调动起人的哀情,随后锣声“哐——”地响起了,铜钹“咔”地一声之后,阿公带着一大家子人围着棺椁转了一圈儿。
“盖棺——”村支书一声喊,四个男人扶着棺盖,慢慢地合上了棺椁。
守田在一个男人的指导下,爬上棺盖,举起锤头,把长长的棺钉钉进去的时候,阿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啊——我的儿啊——我的儿——”阿妈柔弱的身体趴在棺椁旁,放声痛哭起来。
“啊——”女人们跟着大声哭着。
“呜呜——”忍俊不禁的男人和孩子们也跟着哭了起来。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一串又一串的爆竹声炸响之后,村支书又喊了一声:“致悼词——”
士兵整理了一下军装,拿出守海在村支书和士兵一起指导下写好的悼词,走到高处,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念起了悼词。
“今天,我们在这里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召开罗守山烈士的追悼大会。
罗守山同志生于1962年8月16日,卒于1983年6月12日,英勇无畏的罗守山同志是党和人民的好儿男,他于1980年响应党和军队的号召,光荣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担任侦察班长职务,在惨烈的战斗中,罗守山同志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杀敌无数,不幸为国捐躯,享年21岁。
……
罗守山同志和我们永别了,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把这种力量发挥到国家建设中去,发挥到致富奔小康的伟大征程中去。
罗守山烈士是我们学习的典范,罗守山烈士永垂不朽!”
悼词念完了,士兵的双颊上也挂着泪珠,眼前的人群再次开始了放肆的痛哭。
又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之后,村支书大喊一声:“起棺——”
更多的爆竹声炸响了,还有三个男人在朝天放着火铳,“嗵,嗵,嗵”三声巨响之后,锣鼓声和唢呐声再次响起。
八个男人用两根粗壮的横木“嚯”地一声抬起了棺椁。
白色的巾幡之后,守田双手抱着大哥守山的遗像走在最前面,随后就是八个男人抬着的棺椁,棺椁之后就是阿公阿爸和哭声不断的阿妈。
送葬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顺着起起伏伏的山坡,朝着早已挖好的墓穴走去,长长的送葬队伍足足绵延了一里多地。
当棺椁抬到了墓穴前时,两个男人迅速的摆好了两个条凳,八个抬棺椁的男人慢慢把棺椁放在了条凳上。
阿公带着一大家子人并排着站在墓穴前,送葬的人们围着墓穴站成了一个大大的半圆。
“入土为安——”村支书喊了一声。
八个男人用两根粗粗的绳索把棺椁抬着,缓慢地放进了墓穴里。
另外几个男人开始操着铁锨,一锨一锨地覆土。
看着棺椁渐渐被覆土埋没了,阿爸一下子没有扶住阿妈,阿妈突然“嗷”的一声,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就瘫软在地,晕厥了过去。
就在春枝和守海守田的“阿妈阿妈”的呼喊声中和忙乱的人们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把阿妈弄醒的时候,坟头已经堆好了,各式各样的写着“罗守山烈士永垂不朽”的花圈也都放到坟头上去了。
阿妈睁开眼睛,看见坟头都起来了,墓碑也立起来了,“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坟前。
“我的山儿啊,山儿——”阿妈暗无天日地哭了起来。
“哎,这是跪不得的,跪不得的啊。”一直没有说话的阿爸拉着阿妈说。
“起来!”阿公用命令的口吻怒喝着。
阿妈在阿爸的拖拽下,痛哭着站起了身子。
“你们跪下。”阿公指着春枝和守海守田说。
春枝和守海守田三人一起并排着跪在了大哥的坟前。
“磕头。”阿公又开口了。
三人一起给大哥磕头。
“嗵嗵嗵”三声巨响,三个男人又开始放火铳了,随后是“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不断响起的爆竹声。
香烛点燃了,贡品摆放了,火纸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二天,当一切已经归于平静的时候,守海和守田偷偷来到了大哥的坟前,仔细地看着墓碑上的文字和照片。
大哥威武的戎装,年轻的面庞,似乎与“罗守山烈士之墓”这几个字很不匹配,守海和守田都不敢相信大哥已经死了,不,是牺牲了,光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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