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福是祸

沈云贵居住的小区叫做随福苑,门卫是个中年人,眼睛贼贼的看了一眼贺秋毫手里拿着的黑色塑料袋,见怪不怪,通常晚上,时不时都会遇到提着不透明口袋装着东西前来找领导的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有时候门卫们的乐子就是一起猜下每个到访者袋子里面装的什么礼品,虽然自己收不到礼品,意淫一下也是乐子。贺秋毫走进随福苑,第一印象是郁郁葱葱,清风雅静,溪水环绕,高大的树和低矮的的灌木相搭配形成了高次错落不规范的层次感。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身材皮肤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妇女,风韵犹存,气质典雅,手上还提着一个包,看样子是要出门,微笑着向贺秋毫说,是小贺吧,快进来,老沈在等你,我出门有事,你们聊,别让老沈抽太多烟。贺秋毫打了个招呼,就目送她离开了,换鞋向客厅走去。沈云贵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到贺秋毫立刻招呼贺秋毫过去坐。贺秋毫走过去,坐下,问了一句好,就将买的烟放到茶几上,说道:第一次来您家,也不知道上门礼准备什么,看您平时抽烟,就给你带了一条,希望沈厅不要嫌弃。这句话,贺秋毫虽然无所求,但是首先就把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这是中国送礼文化里面的基础操作,以期望得到对方基本的行为善意。

沈云贵也没有客气,直接收下,从兜里拿出一包烟,递了一根给贺秋毫,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放松点,你也不用叫我沈厅,我年长些,你叫我沈大哥就行,抽吧。贺秋毫赶紧摸出打火机,将火递过去,点燃后,沈云贵的中指食指无名指并排,轻轻拍了下贺秋毫的双手,示意点燃了,可以了。贺秋毫将烟灰缸往沈云贵方向轻轻推了推,再自己点上,两人一起吞云吐雾起来。

边抽,贺秋毫边看着沈云贵,等待着沈云贵指示。沈云贵以打量的眼神,看着贺秋毫,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半支烟抽完,沈云贵开口道,“小贺,我看过你的简历,我对你做了一定的了解,你在省厅工作了一年了,干过两个处室,现在刚转正,对吧。我今天找你过来,相信你也非常困惑,因为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说完,沈云贵停住了话茬,观望着贺秋毫,眼神似乎变得清亮了一些。贺秋毫有不好的预感,这几句话,一是在说工作上的事,显然,这时候沈云贵还是以副厅长的身份展示在我面前,凭什么堂堂副厅长会找我一个刚转正的科员,用商量这个词,太不符合逻辑了。但是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对领导表现出服从的态度,不然就是太不懂规矩了。贺秋毫说道,“沈厅,我是您的下属,有事您可以直接安排,我会认真办好您交代的每一项工作”,贺秋毫顺着话茬表了忠心态度。

沈云贵的眼神回到了先前的状态,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了笑,又说,“这既可以算工作,也可以不算工作,我要跟你商量的事,对你个人影响非常大,所以,希望你冷静耐心听我说完,自己深思熟虑之后,再给我一个答复,这会对你个人产生长远的影响。”

贺秋毫点头,认真听着。

沈云贵深吸了一口烟,说道,“是这样,本来这件事不应该我来办,因为老郑才是你的分管领导,但是第一我分管着人事,第二,从简历上看,我们都是海怀人,我就主动申请了来办这件事。”申请?这是一个关键词,沈云贵需要向谁申请?文化厅的班子成员只向一个人负责,这背后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谌副厅长,临近退二线了,但是他的儿子,还在雨城市,所以谌远洋向组织上提了一个要求,希望马上把他儿子调到省上来,同时也能解决他儿子两地分居的问题,他为组织奉献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所以组织上同意了这个要求,就拿出来讨论,形成了一个方案。现实的情况就是现在省厅超编,尚且还有借调的人没有解决编制,所以只能在有编制的人里面,选择一名做工作,下放到县乡两级任职,最后讨论的人选是你。”任职和挂职是有本质区别的两个词,挂职意味着去不同的地方工作,无论是去下属单位,外单位,区县,都是人走编不走,而任职则是编随人走,编制一旦跟随离开,那还能不能回得来,就是两说了。

贺秋毫情绪有点波动,颇有不理解,情绪很低,本能的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是我工作做得不好吗?

沈云贵接着说道,你不要急,听我说完,顿了顿沈云贵接着说道,我刚说过,这件事是我主动提出来做你的思想工作,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在单位的表现我也看在眼里,但是这是体制,在体制内最重要的就是遵循体制的游戏规则。第一,你到单位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都在处理一些各种琐事,并没有从事或者负责一些单位的重要工作,更没有在单位建立深厚的人脉圈子,长此以往,你觉得你在机关能有多长远的发展?你的能力能够得到施展发挥?第二,从某个层面上来说,这相当于是组织意图,你如果对抗,结果是徒劳的,对抗的是领导阶层,对你以后的发展大为不利。第三,作为补偿,如果你愿意去基层,下去直接任实职副科,两年内,帮你解决实职正科。这个事,由我来操办,你反过来想,你在机关里,再过两年,未必能解决副主任科员。第四,你如果顺势而为,相当于在体制内,你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天线,对你在基层开展工作时大有裨益。老哥我是这么为你分析的,不知道你赞不赞同,你还年轻,没有背景,发展空间有限,你和我都是农村里出来的,这也是我愿意主动去揽这个事的原因。基层与机关大不一样,优秀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在基层历练过的,在基层历练过的人,才能明白民间疾苦,能锻炼自己各项综合能力,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认为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在体制内,不能看黑是黑,看白是白,你若是想不通这些,在体制内永远没有发展,与其没有发展,不如辞职出去打工。

一大番话说完,沈云贵再次仔细观察着贺秋毫,彷佛贺秋毫脸上的一丝表情微变化都能被沈云贵捕捉,看着贺秋毫从低落变得有些犹豫,沈云贵知道贺秋毫开始动摇了,这一番话,以善意的态度达到了威逼利诱的效果,又继续说道,男人要有野心,在满足野心的过程中,要不断的曲折前进,同时寻求平稳快速的上升通道。说罢,沈云贵又递过来一支烟,自己也点上,吞吐着望着贺秋毫。

贺秋毫心里五味杂陈,沈云贵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刺激着他的自尊心,没有背景,没有权力,没有发言权,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筹码,都是最现实无法反驳的现状。与一年前作为天之骄子毕业的自己,两种心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是他又无法不认可沈云贵这番话其实更多的成分是善意,若是其他人,大可不必跟他说这些,直接安排就行。

沉默半响,贺秋毫感觉时间过了一年,两年,最终,他下定决心,做男人就要对自己狠,因为只有自己对自己够狠,其他人才没有办法对自己狠,深吸了一口烟,调整了下心态,平静的说道,贵大哥,我服从安排,但是我有个要求,希望您能考虑。

沈云贵弹了弹烟灰说,好,你说。

贺秋毫接着说,我希望拜您为师,希望您能指导我,我在省上无亲无故,呆了一年多,没有方向,每天谨小慎微,毫无建树,碌碌无为,我也不想常年重复干这样的事,希望您能收下我这个徒弟。

沈云贵没有半点犹豫,说道,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其余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没有看错你,我们农村出来的人,就要能屈能伸,适应各种复杂局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贺秋毫复杂的笑着,改口叫师傅,说师傅啊,对不起,今天拜师也没有带瓶酒过来,过两天您老有空,我请您喝个拜师酒。

沈云贵说,搞这么多过场干什么,今天收你这个徒弟我也高兴,说罢,进屋就拿了两瓶五粮液和两个碗出来,师傅今天就考验下你的酒量,这瓶拿去,一人一瓶,喝完再说,豪气冲天的说道,满上。

贺秋毫看着满满一碗白酒,心里不禁有点发虚,这一碗下去,得有三两多,一口干了,细思极恐,但是今晚聊到这个程度,自己内心也堵得慌,对沈云贵说道,师傅,我出社会工作这么久,偶尔会觉得这个城市很冷漠,偶尔会迷茫,但是今天我内心是真的明白了,您是为了我好,您看得起我,我在这里第一次有了亲人的感觉,多的不说了,我先干了。一股辛辣,流窜着滑过喉咙,贺秋毫一口仰尽,看得沈云贵也是酒兴大发,大声说道,干。喝完第一碗,沈云贵开始跟贺秋毫聊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从乡镇计生干部做起,给书记镇长服务,计生农税双提,各种趣事,一边聊一边喝。秋毫,师傅考你个问题,如果师傅从省上给你拨项目经费,你该如何来要和用这笔钱?

贺秋毫想了一会儿,说道,首先我会主动跟书记镇长分别报告,就说有一个朋友在省上工作,给我透露过有一笔项目经费可以去争取,结合我们乡镇实际情况,我认为有争取到的机会,希望书记镇长给予支持,努力争取一下。同时建议书记镇长向区县领导汇报,配合支持。

沈云贵笑了笑,省上的项目经费,到了区县一级,由于各地实际情况不一样,有的区县财政困难,就很可能会卡一刀,到你的乡镇,也许就只有一半了,经费减半,你的项目建设和规划就要打折扣,你必须要充分的区了解群众的需求,解决最突出的需求,平衡好各方利益关系,尽量把项目做得大气,把关好质量,之后再把功劳算到领导头上,加大宣传力度,积极向上汇报。项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有的人做项目是为了钱,有的人则是利用项目建立自己的牢固的人脉关系,有的则依靠项目获得上级认可,也有的是为了解决群众的实际需要。记住我说的,在官场,每个人的需求都不尽相同,你在跟每一个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要充分的了解每个人的特性,每个人的诉求,从中取得平衡,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官场,人的主观意志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要素。干了第三碗,贺秋毫喉咙已经火辣,但是再喝下去,已经没有区别,越发清醒,却渐渐迷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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