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唱傩请神

我再一次的睁开眼醒来了,看见前边转过头来的二哥。

妈啊,原来刚才是做梦啊,可吓死我了!不过这话我可不好意思说出口,支支吾吾的道:“二哥,不好意思啊,刚可能睡迷糊了!”但还是不放心的再次回头看了看,确定车厢里只有装尸袋和我,再没有其他任何人或物了。

那司机犟驴子半调侃半教训的对我说:“这大半夜的开车,被你小子这么鬼惊鬼乍的这么一喊,万一吓得我方向盘一打偏,咱们几个不都玩完了?”

二哥闻听连忙正色道:“犟驴子,别胡咧咧,忌讳啊,赶紧吐几口唾沫”

那犟驴子也知道刚才顺嘴说错了话,赶紧朝着空中吐了几口唾沫,这是我们当地的一种习俗,意思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吐唾沫抹掉不算数。

二哥又来安慰我:“旺子,别担心,万事有哥在呢!这也开了几个小时了,应该就快到了!”

反正醒了之后也睡不着了,于是就和二哥、犟驴子胡吹乱侃的打发着时间,顺便也是为了让犟驴子精神点,别开夜车时打瞌睡真把车开到沟里去了。因为当时是九十年代,道路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别说还没有高速公路,就是省道的路也非常的烂,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加上开夜车,司机要是技术不好或者注意力不集中,那是很容易出事的。

我问道:“哥,我们这要吧,嗯,这个送到哪里去啊?”

二哥说:“不远,就在杲县的卫坪乡,咱们啊赶在早上给送到就不算误了时辰”

杲县我是知道的,是省城下辖的一个县,到县城也就是七八十公里路吧,就算上再从县城到什么卫坪乡,撑死了也不过就是个百十公里路吧,的确不算远。就是路况再不好,犟驴子开的再慢,三四个小时也就到了。

我看了看表,一块当时很时髦的仿卡西欧电子表,十块钱就能买一块,既好看又准时,还能当闹铃用。

表盘上分明显示着:“6:37AM”几个数字,这不禁又让我陷入到了疑惑当中,因为我分明记得上车时我也看了一下表,大概就是十二点四十几分,凑个整数就算是凌晨一点出发的吧,到现在也五个多、将近六个小时了。按照二哥刚才所说路程来说,六个小时了居然还没到,这不应该啊。

于是我又问二哥:“咱们走了多久了啊?怎么还没到啊”

二哥边打哈欠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你这后生,平时感觉稳当的很,怎么性格还怪急的,这才出城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还早着呢。不行你再睡睡,睡醒了就到了”

嗯?二哥的回答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再次看了看表,确实显示的是“6:37AM”,难道这表坏了?不可能啊,我这表虽然便宜但质量没得说,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成天磕磕碰碰的也从来没见坏过,不可能单单今天坏了啊。

接着我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梦,虽然现在知道是做梦,但是刚才那几个人无论长相还是对话都真实的让人脊背发凉。所以我又不放心的再次问道:

“哥,你看看你的手表,上面到底是几点?”

二哥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的机械表表盘,有点愣住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转头问犟驴子:

“犟驴子,咱们出城到底开了多久了?”

犟驴子回答道:“应该没多久吧,大概就是一个多小时,咋了?”

二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盘算着些啥。

犟驴子却又道:“不过,今晚倒是有点日怪,来之前我明明加了满箱油,才跑了这么一阵,看油表怎么半箱油就没了?不行,等会我要停一下车,看看不会是漏油了吧?”

二哥不置可否,问我:

“小丁子,你的表是几点钟”

我说都快七点了,二哥嗯了一下,又问犟驴子:

“驴子,你觉得路有没有问题,会不会开错了道?”

犟驴子有些不满了:“嗨!二哥,你看你说的,从省城到杲县就这一条道,过了县城才分支路到乡里去,就一条道我还能跑歪了去?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就是今晚确实有些日怪,不光油耗的快,这路上咋感觉跑了半天一个样啊,路边有块石头我好像看见了好几次”

二哥思索片刻,朝大轮子沉声道:“先靠边停车,事情恐怕有些麻达了!”

大轮子赶紧将车停在路边,但是没有熄火,等待着二哥的进一步指示。

看着眼前这架势,我就是再傻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背后的冷汗刷得一下就冒了出来。

于是,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向二哥和犟驴子讲起了刚才做梦的情形。

听完我所讲的,犟驴子明显有点慌了,拉着二哥一个劲得问怎么办。

二哥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不过却并像犟驴子和我表现出来的这么慌,他问犟驴子:

“我之前放在车上的那个大布袋子在哪?”

犟驴子挠了挠头,回答道:“在呢,我之前嫌占地方,就收在原先放备胎的那里了”

二哥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迅速下车,打开后厢门,我也就跟着跳下车来。

他俩掀开车厢地板上的一个盖子,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凹槽,应该就是他们之前说的放备胎的地方吧,不过现在这里放得却是一个大袋子。

二哥取出袋子,打开看了一眼,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看来他要找的东西都在。

接着,他又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一共有三件东西,不过却都不是些寻常能见到的物事。

一把木质的大刀和一个绘着五颜六色鲜艳图案的盾牌,还有一个更为奇怪的——画成一张恶魔面庞的木头面具。

二哥迅速将面具戴在了脸上,然后左手持盾,右手拿刀,看上去既诡异万分又有一点点搞笑。

只见那面具通体靛蓝,赤色宝冠盖顶,金色四目圆睁,口中牙刀交错,颌下长髯如针,虽然如同森然鬼面,但看上去却又正气凛然。

二哥一戴上面具,就不再说话,先是双膝跪地,俯身向天地三叩九拜,然后半蹲立起高举双手不停的抖动,慢慢地头也跟着有节奏的摇摆了起来。

我害怕二哥是不是犯了癔症,刚想去拍他一拍,不料旁边的犟驴子反应更是迅速,一把扯住了我,把我拉到一旁,冲我摆了摆手,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这才附在我耳旁小声的说道:

“别打扰二哥,他在唱傩请神呢!千万不敢和他说话”

我哦了一声,就不敢再说话了。心想自己真傻,看着二哥都戴上“傩面”了,咋就没看出来他是在“唱傩”呢。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小时候我去河滩上看过跳“军傩”的,那可是几十上百条汉子,各个头戴样式不同的“傩面”,持戈举盾以军阵的形式跳着整齐划一的傩舞,再伴随着“嗨、嗨、嗨”呐喊声和有节奏拍打武器的动作,往往上百个人就能跳出千军万马、杀气漫天的感觉,相传这是当年霍去病大将军远征匈奴时留在我们大西北的“军傩阵舞”,能驱鬼除灾、禳福避祸,尤其是每年的正月十五这一天,各个乡都会专门组织人手去跳“军傩”,最后一路要跳进县城夸街游行来比一比今年谁家跳得更好。

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跳傩一般指的就是这种大规模的“军傩”,当然在我们乡下也有像二哥今天这样,一个人“跳傩请神”的,但我以前还真没见过,所以才没第一时间看出来。话说回来,我说二哥遇到邪事怎么还这么镇定,又想起之前他还给我说过什么干这行的高低都有点本事在身,原来值得就是他会请神啊。

按照我的理解,我们西北这边的“跳傩请神”其实和东北那嘎达的“萨满请神”非常相似,虽然具体操作上有点区别,但细究下来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咱们这边是带“傩面”穿“傩服”,东北那边是要身着“萨满服饰”;咱们这边是手持刀盾,东北那边是拿着打神鞭和文王鼓;咱们这边是以“跳”为主,东北那边是以“唱”为主,总之都是要通过一种古老的仪式,以或唱或跳的方式来寻求和天地鬼神的沟通,并且最终达到请神上身帮助自己解决麻烦的目的。

二哥跪地祷颂完毕,开始起身开舞。边舞边唱道:

“……领取铜头铁额、浑身俱披豹裙、将使朱砂深赤、咸称吾是钟馗……”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大半,看来二哥这请的是钟馗啊,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抓鬼天师啊,要是真请上了身那几个小鬼还不得赶紧跑得远远的。

二哥一边唱词,一天有节奏的迈着一种步伐,并伴随着唱词的节奏,以刀击盾,倒像是敲着某种鼓点。

因为平素里只听过没见过,加之二哥的嗓音低沉、身姿矫健,虽然只有一人,却将“傩舞”阳刚磅礴的气势展现无遗,这让我浑然忘了目前的处境,只顾着欣赏起了这难得一见的“傩舞请神”仪式。

“……万恶随于古岁、来朝便降千祥、应是浮游浪鬼、付与钟馗大郎、从兹吩咐已讫、更莫恼害川乡……”

二哥此时已是越舞越快,口中唱词之声也越发高扬:

“……恭请上方八部、护卫龙沙边方;伏承大王重福、河西道泰时康;万户歌谣满路、千门谷穗盈仓……”

祝词已毕,二哥全身上下一阵筛糠似的乱抖,看样子是请神成功了。抖完之后,从二哥嘴里却发出了一个非常苍老雄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威严老者所言。

这声音喝到:“喝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

喝完之后,又是一记声色俱厉的爆喝:“呔!何方鬼畜,还不速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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