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杀小卒宋帝立君威
疾行军都监做先锋
日升月隐,春去秋来,光阴似箭,岁月匆匆,大宋建国已经有两个年头了。这二三年间,大宋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诸如搬进了新城、改革兵制等等。然则比起柴荣在位短短六年,却有五次御驾亲征,实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难道在这二三年间,赵匡胤的雄心壮志都消磨殆尽了?整日流连于禁宫内苑的温柔乡里,早已不复当年驰骋沙场的英雄气概了?其实他的雄心壮志从未磨灭,而是在等待机会。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毫不犹豫的对外用兵。就像是蛰伏在洞穴里的野兽,把爪子磨得锋利异常,瞪大眼睛注视着外面,养精蓄锐,伺机而动。一旦猎物出现,就会不假思索扑出去,将猎物撕得粉碎。
这日傍晚,赵匡胤带领张琼及四名侍卫信步而行。虽然登基已经有二三年了,但是微服私访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隔三差五就步出皇宫,或者体查民情或者到大臣家走动。从皇宫到赵普的府邸,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早已轻车熟路。来到赵府门前,张琼上前叫门,阍者只听叫门的声音就知道御驾光临了,当即抖擞精神,大开府门,紧接着禀告赵普。眨眼的工夫,赵普一路小跑来到府邸门口,躬身道:“官家请进。”赵匡胤眼见他官服官帽穿戴整齐,哈哈一笑,道:“既然回了家,穿便服就是了。”赵普道:“官家经常到寒舍来,臣不敢怠慢,因此睡前都是官服不离身,早就习惯了。”赵匡胤开玩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惊扰你了。”赵普忙道:“官家言重,官家屡次驾临,是臣一家莫大的福分。”大笑声中,赵匡胤已然迈过了门槛。
赵匡胤来过赵普家何止十次八次,简直比皇宫禁苑还要熟悉。他在前面走,赵普这个主人反而紧随其后。来到客厅暖阁,赵匡胤坐到矮桌上首,赵普则在下首相陪。一阵笑声传来,赵夫人走进暖阁,敛衽施礼,笑容可掬道:“见过官家。”赵匡胤哈哈一笑,道:“我是常客,嫂嫂不必客气。”顿了一顿,又道:“我总是不请自来,吵到嫂嫂了,嫂嫂不会介意罢?”赵夫人笑道:“瞧官家说的,官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能来咱家,是咱家的福分,这要是换成别人,请都请不到。这个时候官家也该饿了,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我这就亲自下厨做几样菜,让则平陪你喝几盅。”一面说话,一面从婢女手上接过瓜果点心放在矮桌上。赵匡胤笑道:“嫂嫂做的菜最合我的胃口,就是想吃嫂嫂做的菜,因此不请自来。”赵夫人笑道:“稍待片刻,马上就好。”言罢转身而去,亲自去厨房烹饪菜肴。
赵普当然知道赵匡胤绝不是为了来吃一餐饭,肯定是有事要与自己商量,但是赵匡胤不说,他也并不询问,只是一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过了片刻,赵匡胤叹息一声。赵普问道:“官家缘何叹气。”赵匡胤站起身来,道:“我睡不好觉啊。”赵普问道:“此话何解?”赵匡胤道:“卧榻之侧皆是别国,一个个虎视眈眈、磨刀霍霍,我每天都夜不能寐啊!”赵普颔首道:“是啊,群狼环伺,任谁都睡不好觉。再说禁军已经休整两年多了,只怕刀枪生疏了,也该拉出去练练了。”赵匡胤道:“谁说不是?刀枪放久了就会生锈,必须隔三差五的磨磨。”赵普问道:“官家准拟先向那里用兵?”赵匡胤站起身来,一手抚住额头,缓缓道:“就是不知道先向何处发力,因此来和你商量。”顿了一顿,又道:“南唐鱼米之乡,又肥又软,按理首当其冲出兵征伐,可是李煜俯首称臣,及其谦恭,我都找不到理由出兵,吴越也是一样。”赵普终于明白了他的烦恼,改朝换代已经两年多了,大宋局势已经稳如磐石,可以征伐四方了。可是南唐、吴越等国及尽卑躬屈膝之能事,一岁几次进贡,实在师出无名,不好意思出手。如果不宣而战,势必落下暴君的恶名,当下道:“没有机会可以找。”赵匡胤问道:“有甚么办法?”赵普微微一笑,道:“兵者,国之大事,谋后而定,官家不必急于求成。只要留心,何愁没有机会?就算没有机会,也能鸡蛋里面挑骨头,挑出他们的不是。官家春秋鼎盛,日子长久的很。再说削平天下,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是啊,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赵普道:“世宗皇帝雄才大略,天下有目共睹,可是太过峻急了,因此天不假年。官家要以世宗皇帝为鉴,务必戒骄戒躁。”
提起柴荣,赵匡胤想到了柴宗训,问道:“柴宗训在房州还好罢?”柴宗训已经降为了郑王,安置于房州。说是郑王,其实幽禁于府内,没有半点自由。赵普道:“官府的人每隔三五日必上门问候,他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平静。”美其名曰‘上门问候’,实则乃是监视,看看柴宗训有没有聚众谋逆,有没有与前朝的大臣们来往。他顿了一顿,又道:“他毕竟做过前朝的皇帝,留着贻祸无穷,不如趁早除掉,免得夜长梦多。”闻得此言,赵匡胤沉默不语,过了一阵,方才摇头道:“他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我下不了手。”赵普谏道:“现在不斩草除根,等他长大成人,说不定会祸害大宋,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种事情绝不能心慈手软。”赵匡胤叹道:“夺了世宗皇帝的天下,再杀他的子嗣,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我做不出来。当时没有出手,只要他老老实实,我一辈子也不会出手。”赵普道:“官家如果觉得很难,臣可以代为出手,不论多大的恶名,我一人担下,绝不会牵扯到官家。”赵匡胤道:“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赵普见他斩钉截铁,只得作罢。赵匡胤杀伐果决,没有一丝妇人之仁,之所以不杀柴宗训,是因为他还年幼,翻不起风浪。不杀柴宗训还能留下仁慈的美名,何必大动干戈?
这日李处耘领了一人走进枢密院,赵匡胤建国大宋,他出谋划策,刚从扬州回来,已经升任枢密承旨了。他走到赵普身旁,道:“枢相,武平军节度使有紧急军情。”赵匡胤放下公文,问道:“甚么军情?”李处耘指了指那使者,道:“他是武平军节度使派来的使者。”那使者上前行礼,道:“见过枢相。”赵普点了点头,道:“高帅派你来有甚么紧急军情?”那使者递上密信,道:“衡州刺史张文表欺负周藩帅年轻,悍然兵变,已经占领了潭州,兵锋直指朗州。情势岌岌可危,高藩帅命我来朝,请求天子发兵,击退张文表。”现在的武平军节度使是周保权,他的父亲周行逢于九月病逝,弥留之际,断定张文表必反。嘱咐周保权,张文表一旦反叛,须命杨师璠平叛。周保权一面命杨师璠领兵勘乱,一面遣使,请求朝廷出兵佽助。其实周保权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懂得甚么,这么兵分两路,乃是麾下幕僚将官的主意。武平军节度使名义上是臣,其实割据一方,子袭父位,自行任命属官,不缴纳赋税,有自己的军马,俨然一方诸侯,国中之国。赵普看完求救的密信,当下道:“军情十万火急,我现在就领你去觐见天子。”那使者连声道谢。
今天是发放粮食的日子,赵匡胤来到城墙上观看禁军们搬运粮食。他起自卒伍,深知军中恶习。一旦没有仗打,那些闲下来的士卒们就会惹是生非,赌博酗酒,斗殴闹事,更有甚者,聚众谋反。总而言之,只要闲下来就会惹是生非。为了锻炼士卒们的体魄,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别出心裁,每到发粮食的日子,就让城东的士卒去城西取粮,而城西的士卒则去城东取粮。每袋粮食足足百斤,不许使用担子或者马车,全凭人力搬运。士卒们累得筋疲力尽了,也就没有精力闹事了。虽然寒风凛冽,士卒们都赤着上身,还是累得大汗如雨。一名士卒累得气喘如牛,坐在粮食旁边休息。另一名士卒经过他的身边,停下脚步,道:“皇帝在城上看着呢,快起来。”那士卒眺望城墙一眼,冲着地上‘呸’了一口,这才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扛起粮食,往城东走去。赵匡胤面带笑容,俯瞰城下来往的士卒们,道:“你猜这些大头兵们心中在想甚么?”王继恩道:“小人不知道。”其实他知道士卒们一定在痛骂赵匡胤,只是不敢说罢了。赵匡胤冷笑一声,对着城下士卒们指指点点,道:“他们心中一定在骂我在诅咒我。”王继恩脸色为之大变,道:“谁敢欺君罔上,腹诽天子,立刻捕捉,严惩不贷。”赵匡胤摇头道:“能却不必了。”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他们痛恨我,甚至诅咒我,殊不知我的良苦用心。我早年从军,深知军中恶习。一旦闲下来,这些精力充沛、脾气暴躁的大头兵们就会惹是生非。慈不掌兵,对待大头兵们要恩威并施,立了功该给他们的赏赐,一个铜钱都不少。可是谁违反军规,作乱生事,格杀勿论。”说到‘格杀勿论’的时候,眼睛流露出可怕的凶光。王继恩顿时背脊发凉,犹是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几名士卒扔下粮食,鼓噪起来。一名士卒骂骂咧咧道:“是谁出的馊主意,这么运粮,分明就是在故意折磨咱们,老子不干了。”另一名士卒也扯起嗓子嚷了起来,道:“搬不动粮食了,不干了不干了。”又一名士卒跟着符合,道:“当官的当咱们是牲畜,不把咱们当人,咱们何必累死累活?”这么运粮,士卒们原本怨声载道,他们这么一闹,其他的士卒跟着起哄。有人踢踹粮食出气,有人破口大骂发泄心中不满。赵匡胤适才说过,对待守规矩的士卒不吝赏赐,对待不守规矩的士卒绝不心慈手软,当下对着城下监督的张琼吼道:“张琼,你还楞着做甚么?”张琼拔出腰刀,走上前去,咬牙切齿道:“城东的禁军城西就粮,城西的禁军城东就粮,这是天下定下的规矩,谁敢违抗,格杀勿论。”胆小的士卒不敢违抗军令,默默扛着粮食。十几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卒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左顾右盼,都在赌张琼不敢杀人。张琼指着为首闹事的那几名士卒,恶狠狠道:“你们聚众闹事,军法不容。”话犹未了,刀光闪动,那三名士卒中刀,倒在血泊之中。都瞪大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这几刀出手又快又狠,其余士卒吓得傻了,纷纷跪下磕头求饶,道:“我们知道错了,求都虞候饶命。”张琼高擎血淋淋的腰刀,怒吼道:“你们还敢违抗天子之令吗?”那些士卒忙道:“不敢,不敢。”爬起来扛起粮食就跑,不但不累,而且浑身是劲,跑得比谁都快。赵匡胤在城墙上冷眼旁观,心想:“对付不守军规的骄兵悍将,不杀不足以立威,甚至不多杀不足以立威。”
正在这时,赵普三人登上城墙。赵普道:“官家,武平军生变了。”赵匡胤问道:“生了甚么变化?”赵普回道:“衡州刺史张文表欺负武平军节度使年幼,悍然兵变,已经占领了潭州,并向朗州进发。这是武平军节度使的求救密信,请官家过目。”赵匡胤正愁没有名目出兵,现在周保权请求出兵平叛,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递枕头么,怎不叫他心花怒放。接过密信,刚刚看完。只听得赵普道:“官家已经知道此事了,你回去告诉周藩帅,朝廷会立刻出兵平叛。”李处耘眼见他代替赵匡胤做主,不啻越俎代庖,不禁心想:“这么快就替官家做主,官家就算不责怪僭越之罪,也必心中不快。”却见赵匡胤面色没有变化,似乎没有责备之意,而是对着使者点了点头,道:“张文表拥兵自重,目无王法,罪无可恕,朕不会坐视不管的,告诉周保权,朝廷会即可派遣军马助他平叛,叫他把心放在肚子里。”那使者千恩万谢,告辞而去。赵匡胤看着使者离去,道:“回宫。”
回到文德殿,赵匡胤吩咐王继恩,道:“拿地图来。”王继恩当下拿来地图,平铺在案上。赵普指着武平军节度使治下的朗州、衡州、岳州三州道:“官家,机会现在就来了。”赵匡胤哈哈一笑,手持玉斧,指着地图,道:“是啊,机会终于等来了,真是天助我也!”两人相视而笑。李处耘听不懂他们在说甚么,一脸茫然。赵普道:“正元,官家是甚么样的君王?”‘正元’是李处耘的字。李处耘当下道:“官家雄才大略,比之汉武帝、唐太宗毫不逊色。”赵普颔首道:“官家有开拓进取之心,然则四面八方皆是别国,一直在寻找机会削平四海,只是苦于师出无名。武平军节度使虽然名义上称臣,但是自行其是,不受朝廷约束,俨然一方诸侯。现在他请求出兵平叛,正好将计就计,顺手收复。”李处耘恍然大悟,难怪赵普代替赵匡胤回复那使者,原来他们早就心有灵犀了。
赵匡胤手持玉斧,指向地图,道:“你再看看这里。”赵普见玉斧指向荆南,当下道:“这里是南平国。”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南平国和武平军节度使一样,我想这次既然出兵,索性一并收复。”赵普想到一个计策,道:“假途灭虢。”春秋时期,晋献公开疆拓土,为了夺取崤函要地,决定攻打虢国,但是虞国与虢国唇齿相依,互为邻国,是出兵的必经之路,于是卑词厚礼向虞国借路。虞公不仅贪财,而且目光短浅,竟然准允。晋军第一次攻打虢国,已然摸清了虢国和虞国的虚实。三年后晋献公亲自统军攻克虢国,班师回朝的途中,顺手攻破虞国。虞公投降,虞国灭亡。武平军节度使和南平国互为邻里,从开封出兵,必须要途经南平国,要收复两地,正好以假途灭虢之计行事。李处耘道:“官家,下令出兵罢。”赵匡胤十分谨慎,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没有探听清楚武平军和南平国虚实之前,绝不会贸然出兵,当下道:“武平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足为虑,出兵之前,必须要探听清楚南平国虚实动静。”赵普道:“那就先派人去南平国打探。”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此人必须胆大心细,稳重谨慎,决不能说假话。”李处耘当下毛遂自荐,道:“臣愿往南平国打探军情。”赵匡胤道:“你留在东京,朕要委你重任。”李处耘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要做比起打探军情更重要的事,足见赵匡胤十分信任自己。赵普道:“我向官家举荐一人,内酒坊副使卢怀忠深沉内敛,可担此任。”赵匡胤道:“叫他来见朕。”王继恩当下快步出殿,传话去了。
过了一阵,卢怀忠跟随王继恩入殿。他四十来岁年纪,身形略显富态,一张圆脸。上前行礼,道:“官家召见臣,有甚么吩咐?”赵匡胤道:“你去南平国走一趟,查探哪里的地势地形和军马部署。”卢怀忠颔首说是,赵普嘱咐道:“看到甚么就说甚么,既不可隐匿不报,也不可夸大其词。”卢怀忠连声答应,又道:“臣甚么时候上路,何时回来?”赵匡胤道:“现在就上路,摸清南平国虚实之后,立刻回来。”赵匡胤忽然下令摸清南平国动静虚实,显得仓促突兀之极,卢怀忠虽然好奇,但是深知安身立命要守规矩。天子但有诏令,身为臣子的只管去照做,不要乱猜测瞎打听,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就在卢怀忠打探南平国虚实的时候,赵普已经升任枢密使、检校太保、御史大夫了,李处耘也升任枢密副使了。他们是赵匡胤的亲信心腹,一年几次升迁,当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旁人只有羡慕的份。这天卢怀忠风尘仆仆回到开封,马上觐见赵匡胤,道:“官家,臣已经打探清楚了。”顿了一顿,又道:“南平国主高继冲二十岁不到,资质平庸。境内军马不过三万,而且疏于操练。虽然土地肥沃,兼具长江湖泊之利,年谷丰登,但是官府横征暴敛,民间颇有怨言。这是臣绘制的地图,时间仓促,略显粗糙,请官家指正。”言罢呈上地图。赵匡胤心中已经有底了,道:“请范相、王相、魏相,还有赵枢相来。”王继恩答应一声,当即去请范质等人。在这个当口,仔细观看卢怀忠绘制的地图。
过了不久,范质等人陆续到来。从前君臣商议军国大事的时候,君王赐座,君臣坐而论政,平起平坐。但是到了赵匡胤手里,改了规矩,君坐臣站,皇权高高在上,藐视群臣了。赵匡胤见众人到齐,当下道:“衡州刺史张文表起兵叛乱,武平军节度周保权使请求朝廷出兵平叛,大家都知道了。南平国虽然名义上称臣,但是其实割据一方,自行其是。我想出兵武平军的时候,顺势收复荆渚,诸位有何高见?”范质道:“陛下高瞻远瞩,威加四海,现在出兵收复此两地正当其时,臣深表赞同。”赵普道:“出兵荆渚乃是我大宋第一次用兵,必须旗开得胜,打得干脆利落,打出大宋的军威气势,臣觉得应以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领兵出征。”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朕准拟以慕容延昭为主帅,李处耘为都监。”又对卢怀忠道:“朕还为你安排了一个差事,你比别人都熟悉荆渚的地形地势、人土风情,任你为前军步军都监。”卢怀忠欠身道:“臣领命。”
赵匡胤转头道:“慕容延昭和李处耘来了没有?”王继恩回禀道:“他们早就到了,正在殿外等候官家召见。”赵匡胤道:“请他们进来。”王继恩当下走到殿门口,对着静候多时的慕容延昭和李处耘道:“慕容将军、李枢相,官家请你们进去。”慕容延昭和李处耘走进文德殿,赵匡胤道:“朕与范相他们商量过了,即刻出兵,帮周保权平叛,慕容延昭。”慕容延昭道:“臣在。”赵匡胤道:“朕任你为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主持平叛事宜。”慕容延昭道:“臣领命。”话犹未了,剧烈咳了起了。赵匡胤问道:“你病了吗?”慕容延昭道:“一点小病,不值一提。”赵匡胤见他脸色不佳,似乎生了大病,生怕耽误了病情,道:“如果你病了,那就换人罢。”这是大宋建国以来的第一战,而且武平军和南平国地方小人口少,不折不扣的两个软柿子,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收复,谁都不想错过这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是天上掉馅饼,赵匡胤选中了慕容延昭。慕容延昭挺起胸膛,道:“臣的身体结实的紧,官家虽然比臣年轻十多岁,但是未必比臣硬朗,不信可以比试比试弓马。”赵匡胤见他这般说法,笑道:“那好,等你大胜而归,咱们再比试弓马兵刃。”慕容延昭笑道:“一言为定。”赵匡胤点了点头,对着李处耘道:“你任都监,协助主帅收复二地。”李处耘领命说是。赵匡胤又面授机宜,道:“这次出兵,朕不准备动用禁军,给你们十州军马。”慕容延昭和李处耘对望一眼,李处耘顾虑重重,道:“官家,只怕十州军马不够用。”赵匡胤哈哈一笑,道:“你担心十州军马收复不了二地吗?武平军乱成了一锅粥,南平国武备废弛,若是朕亲自披挂上阵,五州军马就足够了。”慕容延昭和李处耘见他信心满满,不再赘言。只听得赵匡胤又道:“你们各领军马进发,在襄州会合。兵法无常,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如何运用,存乎于心。不必拘泥于‘假途灭虢’的打法,可以先收复南平国,然后向武平军进发。”慕容延昭和李处耘应声说是。
建隆四年正月初七,慕容延昭和李处耘各领军马向南平国进发。李处耘求胜心切,率领军马一路疾行,这日来至襄州城外。他深知赵匡胤拟定的‘假途灭虢’进军方略,先兵不血刃收复南平国,而后再夺取武平军,当下对阁门使丁德裕道:“你去江陵府走一趟,告诉高继冲,宋军要借道江陵,让他把城门打开,放咱们过去,还要准备好粮食和水。”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丁德裕得令,于是快马加鞭赶往江陵府,求见南平国主高继冲。高继冲二十岁不到,生得细皮嫩肉,容貌秀气。他虽然年纪轻轻,而且生性懦弱,但是不傻,一眼就看穿了宋军‘假途灭虢’的计谋,当下道:“宋军借道江陵府,招摇过市,只怕不妥罢。”丁德裕以天朝使者自居,神情倨傲,昂然道:“借道江陵府,是都监的意思,请国主想清楚再答复我。”高继冲毕竟年轻,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眼见丁德裕神情不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看叔叔高保寅。高保寅虽是叔叔,但是只比高继冲年长不过十岁,纵然如此,也比侄儿知谙人情世故,当下哈哈一笑,道:“使者不要误会,都监的话咱们当然照办,可是咱们有咱们的难处。”丁德裕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有甚么难处?”高保寅笑道:“江陵地处偏僻,不比东京富庶繁华,这里百姓们也没有见过世面,大军从江陵府穿城而过,只怕会惊吓到百姓。听说都监爱民如子,知扬州的时候,把扬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以至于天子召回朝廷,扬州百姓流涕挽留。都监初衷是安抚百姓,肯定不愿百姓们受到惊吓不是?”顿了一顿,又道:“使者鞍马劳顿,我已然摆下了宴席为你接风洗尘,请…”丁德裕心想正事还没有说完,哪有心情喝酒吃肉?正欲开口的时候,高保寅拍了拍巴掌,只见两名年轻侍女迈动款款莲步而来,人还没有到就闻到了如兰似麝的香气。丁德裕不禁目为之眩,眨眼的时候,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挽住了他的臂膀。高保寅笑道:“服侍使者饮宴。”两名侍女答应一声,右边那侍女道:“使者请。”美人在侧,丁德裕顿时骨头都酥了,还没有饮酒就已经醺醺然如酲似醉了。高保寅道:“借道江陵的事,确实有诸多不便,还请使者代为解释。”这个时候,丁德裕已经忘乎所以了,当下道:“好说,好说。”
回到驻地,已经是第三日正午了,丁德裕道:“禀告都监,高继冲说大军如果穿城而过,容易惊吓到百姓,请求在百里外犒师,供给粮草。”这次出兵为的就是‘假途灭虢’,一举收复武平军和南平国这个诸侯。借道江陵的目的,就是为了拿下南平国。不能借道,还算甚么‘假途灭虢’?李处耘闻得此言,顿时火冒三丈,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剑柄,厉声道:“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进军武平军,必须要借道江陵府,你听清楚没有?”他抓住剑柄,其实并非真的是要杀人。只是疾言厉色,目露凶光,丁德裕顿时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都监息怒,下官现在再去江陵,和高继冲商量。”李处耘怒道:“不是商量,而是大军必须借道江陵府。”丁德裕唯唯诺诺,急忙再次赶往江陵府。
高保寅见他去而复返,自是大为诧异,问道:“使者还有甚么事吗?”丁德裕连连叹气,道:“你差点害死我了。”高保寅大惑不解,问道:“使者此话怎讲?”丁德裕道:“借道江陵是都监的主意,我回去转告了你的话,气得都监差点拔剑杀人。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就见不着你了。”高保寅大为震惊,问道:“都监的脾气这么大吗?”丁德裕道:“虽然不大,可是也不小。事到如今,不依从都监的话,只怕不行,我看还是借道算了罢。”高保寅垂首不语,双眉紧锁。丁德裕问道:“你有甚么顾虑?”高保寅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就大胆直言不讳了。”丁德裕见他欲言又止,急得蹀足,道:“你倒是说啊。”高保寅道:“你知道‘假途灭虢’的故事吗?”丁德裕道:“知道,这和你有甚么干系?”高保寅咬了咬牙,道:“都监借道江陵,何尝不是想假途灭虢?”丁德裕摇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高保寅问道:“大军要去武平军,难道只有经过江陵这一条路吗?”丁德裕摇头道:“不止这一条路,不过这是最近的一条路。”顿了一顿,又道:“我问你一件事,朝廷要收拾南平国,需要玩‘假途灭虢’这种鬼把戏吗?”高保寅摇头道:“不需要。”丁德裕道:“这就是了,朝廷要收拾南平国,只要一纸诏书就够了,何必故弄玄虚,搞甚么‘假途灭虢’的把戏,岂不是弄巧成拙?”高保寅犹是半信半疑,道:“这么说来,我应该答应借道?”丁德裕道:“当然应该了。”眼见他犹是深为担忧,安慰道:“不过是借个道而已,何必提心吊胆?”连哄带骗,终于说服了高保寅借道。
李处耘在襄州等了整整三天,慕容延昭才姗姗来迟。原来他病得很重,不能骑马,乘坐是肩舆,因此晚了三天。李处耘走进军帐,但见慕容延昭裹着厚厚的毛毡半躺着,双眼紧闭,脸色比离开开封的时候更差了,当下问道:“将军身子不适?”慕容延昭睁开眼睛,道:“一点小病,很快就会好的。”顿了一顿,又道:“我们借道江陵,高继冲怎么答复?”李处耘道:“我派遣丁德裕面见高继冲,高继冲居然不允,说是大军穿城而过会吓到百姓,愿在百里之外犒师,我已经遣他再去江陵一趟了。”慕容延昭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再等等罢。”李处耘却有不同见地,道:“兵贵神速,我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怕会贻误战机。”不等慕容延昭回答,又道:“如果将军觉得身子不适,可以在襄州养病,我领兵先行一步。等将军病情好转,再领兵向武平军进发,我们在朗州汇合。”他之所以如此着急进军,一半是为了报答赵匡胤拔擢之恩,一半有自己的私心。主帅病态龙钟,能不能披挂上阵还很难说,身为都监理应担起重任。慕容延昭见他似有夺权之心,顿时心生警惕,缓缓道:“我看还是等丁德裕回来再说罢。”慕容延昭毕竟是主帅,说一不二,李处耘只得离开军帐,回到自己的营寨。
正在这时,一群士卒走来,叫叫嚷嚷,不知说着甚么。李处耘板起脸孔道:“你们吵甚么?”众士卒围上前来,一人道:“都监看看,这是襄州的商贩卖给咱们的饼。”李处耘看了一眼,没有看出毛病,问道:“怎么了,饼不能吃吗?”那士卒道:“他们从前卖的饼可不是这样的,可是卖给咱们的饼不但小而且贵。”另一名士卒道:“他们分明是在欺负咱们,请都监给咱们做主。”士卒们群情激愤,李处耘也是怒不可遏,道:“带我去看看。”士卒们簇拥着李处耘走进襄州城,来到饼摊前。李处耘厉声道:“你卖给士卒们的饼为甚么又小又贵?”那摊主虽见众人气势汹汹,仍然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卖饼的,从来没有过厚此薄彼。”他若低头认错,说不定李处耘会从宽发落。但是倔强嘴硬,李处耘自是忍无可忍,当下大声道:“把他抓起来,送给主帅发落。”众士卒一口气抓了数名卖饼的摊主,交给慕容延昭处置。
慕容延昭大皱眉头,心想商贩不过把饼做小了点卖贵了点,虽是奸商行径,却罪不至死。这么五花大绑押到自己的面前,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当下道:“本帅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都监想怎么处置随他的便。”李处耘见慕容延昭原封原样还给自己,顿时心火窜起三丈,心想慕容延昭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不是在和自己打擂台吗?当下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他这究竟是甚么意思?”一名士卒问道:“都监,怎么处置他们?”李处耘越想越气,道:“交给主帅发落。”慕容延昭推过来,李处耘推过去,士卒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李处耘怒道:“没有听清楚吗?”士卒们又七手八脚,把商贩们再一次押到慕容延昭面前。慕容延昭见过的奇人异事不胜枚举,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李处耘这样固执己见的人,不禁哭笑不得,当下道:“你们回去告诉都监,不法商贩是他抓的,怎么处置,也应该由他做主。”两人斗上了气,蹴鞠一样把商贩们踢过来踹过去,可苦了他们几个。李处耘忍无可忍,最后杀了两名商贩,才算了结此事,也从此和慕容延昭结下了梁子。
丁德裕带回了借道江陵的消息,慕容延昭当下下令开拔,开拔之前,李处耘下令,凡进入江陵府不走指定道路或者擅自闯入民宅者,军法从事。宋军穿过襄州,驻扎于荆门。李处耘带领两名士卒在城内巡视,正行之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呼救之声。李处耘辨明方向,道:“过去看看。”快步走到一座院子前,只见一名宋兵手持利刃,利刃上血迹斑斑。地上一人倒在血泊之中,显然那宋军杀了此人。一名妇人坐在门前大声道:“救命,救命。”李处耘大声道:“将他拿下。”两名士卒上前,抓住那宋兵。那宋兵十分嚣张,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你们是甚么人,凭甚么抓我?”一名士卒道:“老实点,这位是都监。”那宋兵连忙点头哈腰,一脸媚笑,道:“都监,咱们是自己人,我是慕容将军的养马卒,不要误会。”李处耘看了他一眼,拾起落在地上的利刃,指着地上的死人,问道:“此人是你杀的?”养马卒摇头道:“不是,不是。”李处耘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怒道:“怎么,你当本都监是瞎子吗?你手上还有血,从实招来。”养马卒无可狡辩,只得道:“我一时失手杀了他,其实是无心之过,求都监看在慕容将军面上网开一面。”李处耘道:“怎么无心之过,如果是真的,本都监可以酌情处置。”养马卒转了转眼珠,道:“我…我走到这里口渴了,向他们讨碗水喝,他们…他们不但不给,还辱骂我,拉扯之中,我失手杀了他。”李处耘见他说话结结巴巴,闪烁其词,料定是在说谎,不禁心中冷笑。走到那妇人身边,问道:“你是甚么人?他是你甚么人?”那妇人道:“他是我丈夫。”走到死者身边,不禁悲从中来,恸哭流涕。李处耘道:“你先不要哭,你丈夫是怎么死的?”那妇人指着养马卒道:“是他,是他杀了我丈夫。”李处耘道:“他为甚么要杀你丈夫?与你家有仇吗?”那妇人道:“他起初是要讨水喝,可是喝了水却不走,不但言语轻薄,还动手动脚,非礼于我,我丈夫与他理论,他不但骂人还动手打人,拉扯之中,杀了我丈夫。”李处耘转头望着养马卒,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养马卒气急败坏,恶声恶气道:“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李处耘怒道:“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吗?”养马卒道:“我是慕容将军的养马卒,我要见将军。”李处耘见他抬出慕容延昭,犹是火冒三丈,当下提鞭狠狠抽了几下,只打得皮开肉绽,厉声道:“还嘴硬吗?”养马卒给打怕了,央求道:“都监饶命,我真是慕容将军的养马卒。”李处耘虽然与慕容延昭不和,但是知道打狗看主人的道理,当下道:“把他押到慕容将军帐下,让他亲自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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