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已经,记不清这是哪里了。

突如其来的冲撞让人无法静心思考,只感觉此时所有想法都挤在一个出口处,形如乱麻。而每一次试图调整,让动作统一,大脑运转,也都是神明对此不知所措的嘲笑与试探。

身子随着意识的抽离而变得越来越沉重,仅剩那一丝力气迫使她将眼睛睁开缝隙,顺着远处投射而来的光芒伸手,再伸手,做出最后无谓的挣扎。

遂即堕入黑暗。

三月初,日上梢头盼柳俏。

天气说热不热,总让人在搭衣上颇为纠结,添衣去褂均显不妥,一家子丫鬟里里外外翻倒衣柜,生怕自家主子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朝她们瞪眼珠。

自从小姐出游被贼人惊吓落了马,夫人便整日里对着小姐厢房的方向叹闷气,有时想到伤心处,还要时不时掏出绢子抹眼泪。下头的人心疼她体弱经不得闹,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就是不肯听。

老爷耐不住她天天落泪,游走四方,大动人脉请了最好的郎中来看过,都只说小姐脉象平稳,除了身上几处皮外伤,还真无大碍。可自家夫人哪依这个说法,端着烫茶热水跺脚气急败坏得将人请了出去。

后面再来的郎中怕被泼得满脸脏,也就应付着写些消肿化淤的方子,吩咐下人给小姐换着吃了几次,夫人也就彻底放弃了寻医求方的念头而转战吃斋念佛去了。

各处寺庙里都有明文规定不得喧闹,夫人临出门前还念念叨叨告诫自己要努力克制情绪,不得做出有违淑女之风的事情。结果等一只脚踏进佛家大门,不是跪在佛像面前拼命涕哭捶胸顿足,就是拉着人家清扫念佛的和尚大诉衷肠。方丈念在她夫君是当地出了名的心善财主,每年寺庙大修吃斋都有他热心且无私的资助,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任性自由。

或许是她的哭诉真的感动了上苍,又或者是寺庙里大小和尚受不住她的骚扰集体许愿求饶,终于在三日后,一个春光旖旎暖风送香的早上,二小姐朦胧着睁开了双眼,和屋内二十几个丫头的对视中,问出了一句让全府上下鸡飞狗跳的话。

有吃的吗?

“小姐,是小姐醒了,你们都站着干嘛呢,还不快去厨房端粥拿小菜!”

最先吆喝人去做事的是小姐从小贴身的侍女。名唤阿芙,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估计除了她本人,连买她回来的夫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是贴身侍女,所以这次小姐出游,回来被罚最重的也是她。责打伤及脚裸,虽然外伤愈合,但内里却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心思去调养,走路时长久了,看起来还是稍有些跛。

阿芙一边指挥着人去做事,一边上前查看小姐状况。这个昔日里总和自己开玩笑,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此刻目光呆滞无神,里衣扣子扣得张冠李戴,半边身子被软被紧紧包裹着,看起来瘦小又虚弱。

阿芙见状心头一酸,忍不住伸手在小姐面前轻轻晃了几晃。后者先是眨了下眼皮算是对她举动的反应,随后慢慢垂下头,又一次陷入昏迷。

“快,再去叫大夫来!”阿芙冲门口向里张望的丫头嚷着,双手张开紧紧抱住床上半昏死过去的少女。

小姐!小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小姐!

……

等少女再一次睁开双眼,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几天的清晨。屋里丫头睡了一地,两个守夜的小厮不断打着呵欠。

硬生生强迫自己撑住床沿起身,无意间牵动还未愈合完全的伤口,疼痛声溢出唇角,屋里人瞬间醒了大半。

“小姐醒了!”距离绣床最近的一个丫头睡眼惺忪,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声音里传出来难以压抑的喜悦之情,有守门小厮听了阿芙指令,也是一溜烟跑去夫人老爷的卧房外侯着报信。接着下面端茶倒水,准备清粥小菜的侍女丫头,一时间像一群挤在热锅里的水饺般喧闹翻腾起来。

而床上刚刚苏醒的人明显与这样热闹的画面格格不入,她扶着额头,朝四周陌生却又熟悉的景色不断探望,眉毛始终拧在一起,似乎是在反应她此刻内心所有的疑惑。

绣着迎春花的淡粉软帐被人仔细锢在银制雕花钩里,屋内几处空闲处放有当季名贵的盆景。各种装饰虽说不上雅致但却是绝对奢华。尤其是睡在她身下的这张红木床,外边看上去已经有了年纪,却依旧会散发出幽幽木香,令人舒心安神。

头痛又一次打扰了她的胡思乱想,身周丫头们看她还未恢复完全,赶忙端了玉碗上来。

“小姐,喝点清粥吧。”

“小姐……?”看着周围人充满热切与肯定的眼神,她略带犹豫,抬起手来指向自己,用好似询问的口气迎上她们的目光,“是在……说我吗……?”

口中话音刚落,屋内的欢快气氛猛然凝滞一瞬,又在下一刻踏着众人心跳翻腾奔涌起来。

“小姐……奴婢愚笨,不知道说错话冲撞了小姐。”

屋子里的下人见状,都顾不得手上活儿,“扑通”一声跪了满地。床上人显然对这样整齐的场面无所适从,抬起身子向床榻更里处挪了挪,想要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正想着是让他们起身更随意些与自己相处,还是继续僵持等待他们再多解释一番,而面前无论哪种选项,显然都需要她有足够底气面对,一群人彼此沉默着,仿佛消失在时间的点点流逝中。

“哟,这大清早的,一个个是犯了什么错惹大小姐生气啊。”

屋外人声清亮有力,虽然是调侃句意。却听不到半点玩笑的字音。先前还在门前守门的小厮满脸堆笑着推门而入,哈着腰把外面的女人迎了进来。

丫头们俯趴在地面,怯怯叫了声夫人。

看起来倒像是个有权势又得宠的女人,高髻里挽着金凤钗,满身绫罗也遮掩不住略显发福的身躯。佩戴的珠宝就好像要把全部家当亮出来给世人欣赏一般。

走路不知道是因为太胖还是物料繁多,基本保持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规律,随身的两个侍女拿着手绢忙不迭给她擦汗。

“传过大夫来看没有?”

声音不似询问,倒更像是在摆兴师问罪的架子。满屋子人只管跪着,无人敢答。

“问你们话呢,一个个只管呆在哪里,聋了哑了不成吗!”女人眉梢染怒,四周环顾了一圈,拿脚踢了踢离她最近的一个丫头,“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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