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染竹

“奴婢……奴婢……”,小丫头像是头次被夫人指名,明显吓了一跳,眼神虚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照顾小姐不周,连回话也都结结巴巴!”夫人眼神轻蔑,视线扫过地下跪了一片的奴才,就宛如尖刀割肉般只叫人心颤不停。

床上的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拿着蚕丝小被遮住自己半张脸,怯怯露出那双眼睛,小心瞧着周围的一切。

那女人的视线转了几圈,刚刚触及床沿,刹那间刀锋变柔布,凌厉转柔情。满面冰霜化作春池温水似的,眉眼里透着关怀,连身上带满的珠宝都闪烁着缓和的光。

“阿七,为娘方才听那小厮报信,说你‘惊梦而起’,甚是担心,赶忙过来瞧瞧。怎么样,身子可有何处不适?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统统说出来让下人们去办。你看这额角的包,怎得还肿成如此——”说着,似乎触到伤心处,忙从怀里扯出绢子在眼底擦拭。

“可怜你自小体弱,又没了生母,身边可以依靠的亲人就只剩我和你的生父。你上面虽说还有个兄长,却总是隔三差五进那烟花柳巷之地不做好事,十天半月后才被下人寻回来…”

兄长?

拼命在模糊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少女皱皱眉,她确实不记得有位兄长的事了,甚至说,她对于自己的身份,所处之地,身边各种各样或关切或敷衍的人,她都不能从脑海里准确找到他们的一个定位。

“啊……咳,你也不用太过在意这些。”见面前的女孩皱着眉头半天不答话,夫人赶紧打了个哈哈,“你要是感觉好些了,就去你父亲书房里请个安。但是也别怪他,毕竟现在生意难做,他抛不下来客看你。”

言罢,夫人冷脸吩咐了屋里人几句,珠宝因碰撞而清脆悦耳的响声便随着她离开的步伐听得越来越不真切。

屋里凝滞在一处的气氛瞬间如同扎破口袋倾泻而下的水瀑。阴霾一扫而空,满屋子下人这才敢放心坐起捶打酸痛的身子。

“你们没事就都散了吧,人多嘈杂,小姐初愈,又才缓过神智,受不得闹。”阿芙摇摇帕子,示意他们各自去找事情做,虽说夫人现在不待见阿芙,但不代表她的话就没有分量,被她这样一说,大家纷纷口上应着,慢吞吞出了门去。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呀。”少女看着阿芙手里小心搅拌白粥的瓷勺,禁不住咂咂嘴。

“小姐——不记得了?”阿芙面目惊愕,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完全没有料到这次出游撞击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遗症。但是不想引起小姐担心,忙笑着回答她,“那是夫人,以前还常常给小姐做纸鸢,绣春花呢”

……?

见她面露疑惑,阿芙不再说,只是胡乱扯了些其他往事,少女奋力摇摇头,她的记忆简直就像一张薄纸,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一片茫茫的白色。

“啊,不说这些,小姐快吃粥吧,连着几天米水未进,身子要吃不消了。”阿芙抬起勺子凑到少女唇边,做出喂的动作。

“嗯……”

勺子里的白粥腾腾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粥以白米为主,另外又别有心思的多加了几种小豆,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色彩鲜艳好看极了。

少女心情缓和了些许,张口接下这勺热粥,内心顿时被阿芙的厨艺所征服,那绵密细腻的口感,几种谷物凑到一起而产生的别样嚼劲,不禁表情也随着咀嚼次数增多变得夸张起来。

“这个是什么?”少女指着碗里红彤彤的圆粒问道。

“回小姐,这叫小圆豆,是我们当地的特产,每年无论旱涝暑寒只长一次,除了按量贡献给莫河王做寿礼,剩下的整个翎羽长国也就只有咱们府上能吃到了。”

翎羽长国……?莫河王?

少女又一次皱眉,试图从自己空白的脑子里搜索一些有用信息,但是盯着粥碗半天也没有憋出一个字来。

搜索无果,闷声又接了口热粥吃。

可一边阿芙心里却有许多小开心,小姐这次落水,整个人虽然不太记得事儿了,但性格上却来了个720度大转弯,以前她总嫌自己做饭样式土气,吃不了两口就丢在地上发脾气,为此她还挨了夫人不少骂,但现在小姐夸奖自己的模样,乖巧又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小姐您爱吃,以后阿芙天天给您做。”阿芙伸手撩开被少女吃进嘴里的头发,笑容明媚。

“那我还要多放一点小圆豆,”少女边嚼着边指向碗里好看的谷物,“还有这个粉粉的,扁扁的。”

“噗,”阿芙莞尔一笑,“这个叫做粉菜籽,是后山粉芽菜花里生出的菜籽,一花三粒,淡粉食用最佳,具有滋补养颜之效。”

“碗里的这些花花绿绿,你都叫的出名字么?”少女看阿芙的眼神由喜悦变为惊喜。

“当然啦,这里从落幕山到银牙河生长的植物,没有阿芙叫不出名字的。”

两个人正说笑着,就看见一个小厮歪戴帽子慌慌张张跑进屋里来通报。

“小姐,少爷回来了。吵嚷着要见您,夫人拦他不住,人已经在往这边跑了。”

“少爷?这就回来了?”阿芙神色一惊,起身走到屋外看看日头,“这搁到平时还要两个时辰才到家,今儿怎么赶的这么急,坏了坏了。”

“什么坏了?”少女虽然不知所以,但从他们谈话的语气感觉到不安。

“快把这粥碗收了从后门出去,”阿芙小跑到少女身边指示小厮,又略带慌张对她道,“小姐你快些躺下,就当作自己已经睡着了,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事,切莫出声。”

“哦,哦……”

本来还想问问缘由,但看他们所有人惊慌失措,也只能先依着阿芙的话照办。

不一会,门口就传来嘈杂的声响,像是一群人在争执着什么,少女卧躺在被子里听着,耳尖捉到一句关于一个叫白玉涯的人,但再具体些,就听不清了。

阿芙做样子靠在床沿边给她扇风,时不时用余光瞄眼门口,一个丫头因为伸手阻拦来人,几乎是被其抬脚踹进屋内的,连续在地面翻滚了两个跟头,摁着痛处哀声连连。

“什么东西,也敢伸手拦老子的去路?来人!把她的手给我剁下来扔到荒郊野外去喂狗!”

“唉,京儿爷,京儿爷!您可别跟那贱骨头生气,她初来府中不知规矩,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呢,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她是死是活不打紧,可气坏了您的身体那就太不值得了。再说了,今儿是小姐大病初愈的日子,那算命先生说了,图个吉利沾不得血。”

一旁小步跟着的小厮拱起身子赔笑,拼命给那可怜丫头使眼色,小丫头有苦难言,纵使伤口疼到抽搐,还是跪在地上拼命给来人磕头谢罪。

“快滚!”

来人不愿再多费半句口舌,瞪着双窄眼睛在屋内巡视。阿芙被视线扫过心里慌张,结果她这心里一慌,动作就容易出错,扇风的扇子比上一次频率快了许多,来人瞧着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冲她走来。

“人死了没有?”话还没说完,粗大的手掌就已经抓过被角几欲掀开来看。

“染竹少爷说笑了!”见他动作不善,阿芙赶忙起身,放下扇子的同时接过被角重新按下,又蹲身冲他深深作了一揖,面露浅笑,“阿芙见过少爷,回少爷的话,嘉兰小姐只是落马受惊,加之冷水浸体染上风寒,老爷已经找人看过,只要按照方子吃药好好调理,半月便可痊愈。”

“哦?原来如此,可我怎么听人说,兰妹是因为落马伤及头部,导致记忆全失疯疯傻傻?”

“……”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定是哪个想吃油水的憨货给他透露了风声。阿芙面露难色,而来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得处在一边,势必要跟她讨个合理的说法。

她现在是骑虎难下,若要真照实话说,势必得罪夫人。但否定小姐失忆,少爷定会不断去找小姐麻烦,问东问西,到时候露出马脚,自己又吃一顿皮肉之苦。

阿芙正独自犯愁,可床上的少女早已经被男人身上飘来的阵阵脂粉味熏的泪眼迷蒙,好几次想打喷嚏,想到阿芙之前千叮万嘱,就只能窝在被子里独自咬着手指忍耐过去,现在听到他有意刁难阿芙,少女心里着急,不留神又吸进去一大口脂粉气,方才憋了半天的喷嚏,算是前功尽弃了。

“啊——啊嚏!”

这一声巨响震得阿芙只想悬梁自尽,齐染竹表情转换明显,之前的阴郁被讥讽全然替代。他大手伸过去擒住少女的胳膊猛然向上拉起,后者还在回味刚刚释放带来的舒适感,然后就只觉得天地旋转身体没了依靠。

“我就猜到你没睡。”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张俊逸面容,眼睛虽然狭长,看起人来倒炯炯有神,薄唇涂了花料,呈现出淡柔温润的粉,唇角染怒,但又恰到好处的上勾,眉毛是找人精心修过的叶眉,放在别人脸上不敢说好不好看,可在他眉骨上呆着,就与那只高挺的鼻子是天作之合。

“好看……”

“呵,是么?你若是当初答应我,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就让你这样呆呆看上几个时辰,还不许腻烦。”齐染竹看她的反应心情好了些许,用力丢开她的那只胳膊,冷笑道,“可惜啊,某人铁了心的要去追求荣华富贵。到头来被人嫁祸算计赶回娘家人财两空。”

少女一怔,转头望向阿芙,似乎是为了得到她对这番话真假的认证。

“嘉兰小姐……您,您别把这事儿放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养病,只要您身子好了就什么事都会顺顺利利——”

阿芙越说头越低得厉害,两只无处安放的手不停摩擦衣角,“夫人说了,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让小姐您尽管放宽心休养。”

“是啊,这要不是大事,那估计就没有什么事,是天下第一的头等大事了。”

齐染竹白眼翻的熟练,讽刺挖苦半天,看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若有所思不接话茬,也只能撇起嘴角,他抬手动动手指,随身的小厮立刻托举个盒子躬身小步跑到跟前候着。

“染竹少爷这是——”

“收下吧,我托人从翎城找到的,这药用水泡化了服用可以安神静心,效果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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