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王家堡,靠近晋阳帝国西北边关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落,小到仿佛驿道旁边的一块石子,随脚被踢走都没人会注意到。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乾平十三年,没有任何人能猜想到,一场即将到来的搅动昊天大陆三个帝国的飓风,正是从这里起于青萍之末。

“普通、普通,你又在偷懒啦”,一个面容俊俏小姑娘拍了拍了正蹲在柳树低下全神贯注听着说书人讲《蛮荒传》的王普通,“你娘叫你赶紧去收玉米啦,再晚就来不及啦。”

那说书人正讲到,晋阳王朝第一悍勇大将金不破,在蛮族大军全面压境之际,率领区区三千骑骁羽卫,孤军深入大漠直捣王庭,生擒薛怯太子以下王族几百人,迫使蛮族撤兵并签下城下之约,为晋阳王朝换来了三十年的边关宁静。说到高潮处,说书人忍不住手舞足蹈,仿佛自己也在那只孤勇的队伍中,随着大将军手起刀落纵横大漠。旁边围坐的庄稼汉们也仿佛受到感染,一个个热血沸腾为大将军的勇武拍手叫好。

“哎,马上就来。”王普通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尘土,心中也不由的幻想了一番自己金戈铁马立下不世功劳,骑着高头大马已经还乡的场景。但又转念一想,且不说这已经兵戈止争马放南山二十余年,就说现在大战将至,自己一介布衣根骨平平,又哪有什么本事一骑当千横扫沙场。

转眼看了看正在向自己招手的王嫣儿,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从一个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哭鼻子的小丫头,转眼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风吹日晒也丝毫没有影响她那一身赛雪的肌肤,清纯素美的瓜子脸不着一点脂粉,眼角下的那颗梅花痣衬托着整个人更加俏皮可爱。想到娘已经答应自己,过了年就备好彩礼去嫣儿家提亲,王普通不禁嘿嘿一乐,去他娘的什么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这辈子能和嫣儿厮守一生就足矣,脚下的步伐也不禁加快了几步,便向着嫣儿飞奔了过去。

等到收完玉米,天已擦黑,王普通到家匆匆巴拉了几口饭,就拿上灯笼扁担出门巡山,这巡山一事是因为王家堡靠近边关,为预防敌人偷袭或暗子渗透,每家每户年轻劳力都必须轮流在夜里到山上巡视,但日久承平这规矩也就渐渐松弛了下来,比如按例巡山应该至少三人一起,但今天本应同去的隔壁王大狗王二狗兄弟便借口家里农活没忙完全推给了普通。

月朗星稀,虫鸣山涧,王普通悠然的扛着灯笼走在山里小路上,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晌午说书人讲的掌故。

当今昊天大陆天下三分,晋阳王朝立国以来,在高祖、武帝四战征伐下,帝国版图北至葱领、南到黑水、西临戈壁、东到沧海,加上当年金不破大败北蛮,帝国已四境安宁二十余年。但近年来北方蛮族出了一名不世出的英主号称金刀汗,御卒逐步一统漠北,三十年之约即将到期之际,对中原更是日益虎视眈眈。偏安东南百万大山间的苍梧本来与世无争,这几年境内各大门派术法突然异军突起,数年间练就了一只精锐术士组成麒麟卫,听说全队合力一击就有摧山倒海之能,就像一个懵懂孩童突然手握利器,也不免开始对中土蠢蠢欲动。这天下大势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但离着这山间小民却是远在天边,热血过后回头一看,让人揪心焦虑的还是那一间茅屋三分地,甚至不如路旁被惊扰窜起的野兔来的实在。

山间巡山路,来回数十里,紧走慢走也得走上一宿,王普通走回村口时已经是天色泛白。整个村子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和静谧。

王普通突然没来由的心里一紧,本已惺忪的睡眼瞬间惊醒,庄稼汉通常起的早,往常这个点村里早就应该人来人往炊烟袅袅,今天不知为何却是如此的安静,就算大家都睡懒觉,可连一点鸡鸣狗叫都听不到,这绝对有什么不正常。

鼻尖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更加让他心跳加速,他扔下灯笼撒开脚丫子向着村子狂奔。似乎为了验证他的担心,血腥味越来越浓,他的的手脚开始发软,肚子开始翻腾,强忍之下每一步都像灌了铅,是拼命吊着一口气才保持没有摔倒。

踉踉跄跄的跑的村口李瘸子家,刚想推门却发现房门早已洞开,炕上是一大摊扎眼的血迹,昨天在听书时叫好叫的最响的老瘸子,现在却斜倚在炕头身首分离,被割掉的脑袋上灰暗的双眼瞪得老大,仿佛还在讶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普通再也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吐了起来。

王普通过了好一会才缓过一口气来,胡乱抹了一把分不清是口水还是眼泪,挣扎的爬起来,沿着村里大街一户一户撞进门去,心中只希望有个人站出来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但现实却残忍的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一家每一户,从大人到小孩,甚至连猫狗这样的活物都被屠杀殆尽,很多尸体还保留着睡梦状态,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阴阳两隔。

一个活泼喧闹的小山村一夜之间成为了死寂的人间地狱。

终于颤颤悠悠的走到自己家门口,王普通却已经完全没了迈进家门的勇气,颓然瘫坐在门口任凭泪水不住的往下流,过来好久才像突然缓过神来一般,口里哭喊着“爹、娘”连滚带爬的进了里屋,屋内的惨状彻底撕裂了王普通最后一丝幻想,倒在墙角的爹手里还握着平日里巡逻时常带的钢叉,胸口的伤痕深可见骨,倒在炕上的娘亲,临死前还死死地包住家里的唯一的木箱,王普通知道那里面是娘今年新作的缎面大被,是给他准备的提亲礼。王普通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扑在爹娘的身上,彻底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得知线报的白杨关内卫匆匆赶来,翻遍整个村子只找到已经呆若木鸡的王普通一个活人,在带他回内卫大狱审讯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确信这个已经接近呆傻的小子啥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因为好运捡了一条命。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王普通被从狱中捞出,像一条死狗一样扔到内卫府衙门口。

拖着满身伤痕挣扎着半滚半爬的踏上回家路,王普通路上遇到悬崖深潭,不止一次的忍不住想要一了百了。说是回家可是哪里还有家!内卫在检查完现场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怕死尸引起瘟疫,早已一把火把村子烧成了一地废墟。

王普通强打起精神,根据记忆里各家位置,将尸骨一一收拢起来埋到了村头。看着村里熟悉的邻里变成了一把把黝黑的骸骨,王嫣儿家甚至烧到捡不出几块完整的骨头,王普通不禁由悲生恨,他恨凶手如此残忍,他恨官府如此无能,他恨天地如此无道。

一根根枯骨仿佛是蓄满了仇恨的柴火,每捡一根心中复仇的怒火就更添一份,王普通原本已经生无可恋的眼神,逐渐变得狰狞而凌厉。一个人终于变成了复仇的野兽、被怒火吞噬的幽灵。王普通在父母的坟前咬牙立誓,此仇必报,此恨必偿,天地无道,但是王普通一定要讨一个公道,他要让所有与这场悲剧有关的人,都尝尝更甚于这场悲剧的滋味,血债不仅要用血来偿,更要用十倍百倍痛苦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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