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母颓然的坐在屋外,无力和颓废感席卷了她的每一寸骨肉。她审视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家,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方才大儿子对自己所说的话,夹杂着白天幺儿哭喊着想要回家的声音,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中。
就在肖父死后没多久,她看着自己家里所剩不多的余粮,意识到想要养活两个儿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眼下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将小儿子肖仲远送到相对富裕的婆婆家。
“娃啊,不是娘不要这个孩子,是咱们家里实在不能再多养活一张嘴了。”婆婆看着送到自己家门口的孩子,不太情愿的呶了呶嘴。
“娘,仲远还小,不会给你添多少手脚的。”肖母站在门口,双手搭在小儿子肩膀上。
“哎,现在这个光景谁也不好过,你这不是让娘为难吗。”婆婆掂起脚看了一眼站在门槛上向外张望的女儿,压低声对肖母说道“不是我狠心啊,是他姑也不同意这个孩子留下。
“娘,就算我求求你了,不然我们娘仨都要死在你家门口哩。”肖母扑通一声跪在了婆婆面前。
“娃,你这是做啥咧,快起来快起来,行吧,娘答应你。”婆婆一把搀扶起跪在地上的肖母,她其实从心里是想帮衬一把这个苦命的孩子的,但是自己家里的女儿同样也不好对付,自从知道自己哥哥死后,她就猜到自己的嫂子一定会将一个孩子送来,于是就反复和自己母亲说绝对不能再多一张嘴吃饭了。
但毕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啊,世俗往往在血缘关系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肖母缓缓站起身,又慢慢蹲下身子,摩挲着肖仲远的小脸“幺儿,你要留在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妈答应你忙完这一阵就回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好。”小孩子哪懂得这些,只是认为可以不用受自己母亲的唠叨。
“那娘走了,你在奶奶家要乖啊。”肖母起身,回头快步的似逃离般向家的方向走去。
“娘,。你要早点来接我啊。”肖仲远看着越走越远的母亲,内心不免有一丝焦虑。
肖母还是忍不住了,听到儿子的呼喊声她没有回过头去看他,而是一个人继续快步走着,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着眼泪鼻涕。直到她听不见儿子的呼喊和他姑姑的怒骂声才缓缓慢下脚步,蹲在麦秸秆旁嚎啕大哭。
就这样过去了六年,在这六年中家中的光景也未富裕起来,所以借肖仲远回家的计划一拖再拖,每每肖母和肖仲达一块去奶奶家看肖仲远时,肖仲远都会哭喊着要回家,但每一次都在肖母的眼泪中被拒绝。
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回忆戛然而止。
对于学生而言,极不愿面对的第二天的早晨还是如期的降临了,因为这预示着自己要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穿着笨重而略显老气的衣服踏上前往学校的征途;而对于农民来说,早晨却是无比宝贵的时间,这预示着万物之始,天地之初,迷信的来说便是天地之精华最为旺盛的时候。
早饭对于肖仲达而言是遥远而奢侈的,他依稀记得上一次吃早饭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公社里,那时候他停课休学,回到家中赚工分。在那一场意外之后,他便成了家里唯一一个一次可以赚取两个工分的劳动力,而随着人民公社运动的结束,早饭也就成为了一种奢侈品存在于梦中和幻想里。
肖仲达草草的洗漱了一下,拎着自己的单肩书包就走出了家门,他是个“自尊心强的男人”而这个自尊心只体现在家人的面前,典型的对内强硬,对外软弱的。昨晚的事情显然自己不愿意主动和母亲搭话,而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解释,于是两人便尴尬的看着对方,良久,仲达才淡淡的说道:
“我走了,妈,你自己注意身体。”
母亲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她刚想和儿子叮嘱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日常事宜,可却发现儿子早已像兔子一般蹦出了家门,只徒留她一人倚靠在门边,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偷偷的抹着眼泪。
从家里到学校约莫九公里的山路,肖仲达不敢稍作停留,如果赶不上今天的第一节课,那将是无比的遗憾。
第一节课是号称学校里“三大才子”之一的吴志刚老师,此老师据说曾留学于日本,精通三国语言,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更关键的是他待人总是文质彬彬的,可也有知识分子所缺失的那份爱恨分明、敢怒敢言。以至于他的课上从来没有人旷课。用学校老师的话来说,吴老师的一节课,可以延伸到书本外的无限海洋之中。而正是这样的一个老师,成为了学校女老师眼中的才子,男老师的眼中钉。
肖仲达连走带跑的到了学校门口,刚走进教室就传来了徐昕妍充满愤怒的怒吼声:
“李伟刚!我告诉你,别指望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达到什么目的,你要再公开写什么情书,我就拿到老师那边去!”
“是吗,大小姐,你可要知道连校长都鼓励我这么做,你还有什么可以揭发的呢?”
“你!”徐昕妍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要我说啊,革命江山都是我们打下来的,像我这种干部子弟和你这个资产阶级之余孽在一块,那是给你家增光添彩,别哪天革命的浪潮席卷到你家,那时候你连跪下来求和我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李伟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半抵在墙壁上,做出了自以为是的表情。
“放肆!”随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教室门口悠然传来,同学们便知道是吴老师来了,乖乖的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李伟刚刚想站起身来回到座位,便被吴老师喝止:
“同学们总是自认为是祖国的未来,可难道这就是你们眼中的“革命精神”,可笑,难道你们认为不尊重女性就是男子气概?求爱不成便恶语相对,是你们所自以为的男尊女卑?笑话!打倒孔家店的思想早在新文化运动中提及了,你们莫非到现在还停留在那时候的“尊孔”思想?”吴老师涨红着脸,显然很是生气,任教这么久以来他也是第一次发如此大的脾气。
“老师,对不起”李伟刚打断了老师的话,吊儿郎当的向老师致以歉意。
“你所要道歉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面前的徐昕妍同学。”
“对不起,昕妍同学,今天是我的不对。”李伟刚低下了不可一世的腰,但弯腰的过程中,涨红的脸显得是那么的狰狞。
“好了,回到你的座位上,我们开始上课吧。”
所有人只注意到老师打开书本的动作,却没有看到揣在老师口袋里的那一张带有:打倒、走资派、内部的叛徒这一类字样的报纸。
那是1966年七月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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