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飞驰着驶入军营,在一片欢呼声中肖仲达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与别人的欣喜和激动相比,他的脸上有着永远消散不去的阴影,而这一抹阴影伴随着他走过了十三年。
在这十三年中,昔日孱弱的少年在意志和体能的磨练下逐渐长开,宽厚的背脊背负了同龄人所没有的压力和重担,曾经不会做梦的少年,现在却每日都被梦魇所缠绕着。他不敢离开军队,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军队也就没有地方可以去。嘉奖、提干,在别人看来很是遥远的东西却在肖仲达的履历中常见不罕。
在这遥远的云南,一切都是那么的寂寥,同一批进入部队的战友也多多少少的调离或者复员。他变成了这里最后的一个,而他唯一的依靠也仅仅是听母亲无意间提到,徐昕妍可能也在这里,而对此消息的来源,肖母也无从考证。
今天是如此的与众不同,部队难得的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期。在这十三年中,肖仲达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回家探亲的天数更是少得可怜,以至于每次都是肖母带着小儿子匆匆忙忙到镇上住几日,再送他上火车。
踏上回乡之路,他看着不断变化的风景,依稀又想起了那天从车站离开的场景,或许看到的真的是她。
走到村口,母亲已站在门口等着儿子归来,自从她收到儿子回来的家信,她便每日都站在门口盼望着看到儿子。
“妈,我回来了。”肖仲达本不想哭,但看到衰老的母亲还是忍不住留下了铁骨铮铮的眼泪。
“回来就好,娘等了好几天了,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天再走啊。”老母亲抱着儿子,感知着儿子与上次回来的不同“肩膀又宽了,这个脸也粗糙了。”
“仲远呢?”肖仲达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弟弟没有跟着一块来。
“你弟说要给你接风,一大早就在家里准备饭菜了,走,你搀着妈走。”肖母手勾着肖仲达的手臂,跟随着他的步伐缓慢的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周围的村民看到肖仲达回来了,都忙不迭的跑出来夸赞“肖家老大回来了,我就说么,从小就知道这个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的。”
“这身军装穿的,太合身了。”
“你说要是那家的谁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也是这样。”
“开心的日子你说这些干嘛?”旁边的村民捣鼓了一下另一个话多的村民,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肖仲达听到这个话,脸色一变,他知道他们讲的是李伟刚,作为干部子弟,如果没有死的话李伟刚的确会和自己一样一辈子呆在部队里,只是天不遂人愿。而这些话,同时也勾起了肖仲达心中最不愿提及的殇。
这一条乡间路不知道为什么,与肖仲达小时候的感觉并不一样。明明以前觉得很长的路,现在走起来却感觉短上了一大截。他开始害怕,因为再往前走就要走到徐昕妍的家了,之前每一次都选择住在镇上正是因为想要逃避看到徐昕妍的家,他害怕看到因为自己一手造成的那个破败的家。
害怕的总会面对,他走到徐昕妍家门口,并没有看到破败的场景,与之相反的却是一副和谐的画面,原本已经裂开的大门换上了新的门,屋内那些不堪入目的大字报也已被洗刷干净,那口埋葬着徐母的水井也被永久的封上,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着过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自从风波结束以后,镇里专门派人对徐父恢复名誉、平反昭雪,镇里出钱修复了之前被战斗队破坏的房屋,并且寻找当年唯一活着的徐昕妍,但是没有任何的下落。唯一的线索也仅仅是在徐昕妍离开的那天晚上,别的村有一户人家收留了她,而她也仅仅是在喝完水后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这里前往边境小镇。
“妈,后来还有昕妍的消息吗?”肖仲达上次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母亲那里听到了这些消息,虽然他知道自己母亲不可能知道更多的消息,但他还是不死心的追问。
“哎,你说政府派来的人都没能找到她,我一个村上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更多的事情呢,儿子,你听娘说,娘也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那会你还小,有些事情啊就不要再去回想了。”肖母看到儿子落寞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没事的妈,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肖仲达不愿意将自己太多的负面感情流露给母亲,自己母亲这一辈子太苦了,只希望她能在晚年开心一点。
回到自己长大的家中,一股浓重的辣椒味呛的肖仲达直打喷嚏,“幺,这么大辣椒你要干啥!”
“哥,你回来了啊,妈说了,辣椒要呛人才红红火火,这次能多住几天了吧,好久没和你一块玩了。”肖仲远从厨房走出来,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让肖仲达惊讶无比。
“肩膀宽了么,像个男人的样子了。”
“哥你又取笑我。快坐下吧,吃饭了。”肖仲远一边说一边搀扶着自己母亲坐在位置上。
很快,菜端了上来,老家的味道让肖仲达用手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肖母拿着筷子的一头一把打下。
“先给你爹敬酒,越大越没规矩了。”肖母拿来肖父生前最喜欢喝的酒,递给了肖仲达。
“爹,我回来了。”肖仲达给放在案几上遗像擦了一擦,倒上了一杯酒,鞠了一躬。
“哥,这次部队里给你批了几天假啊?”饭桌上,肖仲远一边嚼着肉一边问肖仲达。
“批了半个月呢,这次能和家里人多呆一段时间了。”肖仲达喝了一口酒,弟弟和母亲冲刷了他内心积郁十几年的阴影,心情愉悦的说道。
“哥,你把你军装脱下来让我试试呗。”说话间,肖仲远就跑到身边,半强迫半听话的脱下了肖仲达身上的军装,然后开开心心的穿在自己的身上。“哥,你看这身衣服好看吗?”
“脱下来。”肖仲达只是看了一眼弟弟,却一下子被震惊到了,此时此刻的弟弟穿着比自己大出一号的军装,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一样也是穿着父亲偏大的军装,原本喜悦的内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哥,让我多穿一会呗,我等会还要穿着他出门呢。”肖仲远没有看到哥哥脸上的阴沉,还是自顾自的在摆弄着略大的军装。
“脱下来!”肖仲达筷子一摔,桌上的酒杯也应声翻到在桌上,里面的酒顺着纹路淌在地上。屋内静的可怕,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滴酒声。
肖仲远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乖乖的脱下身上的衣服,然后赌气一般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被这一闹,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母亲看着眼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躁的儿子,也不敢多说什么。自知自己做错的肖仲达本想说几句话活跃一下气氛,但弟弟赌气般不冷不热的回应让自己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心情,丰盛的饭菜在他嘴里味如嚼蜡,吃完后便草草回到屋里。
晚上,肖仲达轻轻敲了敲弟弟的房门,得到的却是无声的回应,自讨没趣的他只能穿上衣服独自一人走到屋外的空地,一切都改变了,唯独没有变化的就是草地上隐隐感受到燃烧后的余温。是啊,任由岁月的洗礼,逝去的感情终究不会回来,火焰带走的往往不仅仅的存在物体,更多的是内心不易被人察觉到的情感。
他静静的躺下,耳朵紧紧贴住那块带着温度的草地,他感受到了那种情感,听到了那有关爱的篇章。他没有哭泣,却在这一刻体验到了哭泣。
第二天清晨,肖母坐在门口,她责怪自己的遗传基因太好,以至于两个孩子脾气一个比一个倔,谁也不肯低头。明明大儿子回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现在却演变成了尴尬的事情。她轻轻叩响了肖仲达的房门。
“妈,大清早的啥事啊?”肖仲达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难得休假可以睡一会懒觉却被母亲吵醒了。
“老大啊,要不你和弟弟去说一声,毕竟昨天的事情你弟弟没什么错,你这莫名其妙的对他发了一顿火,他脾气也倔。”肖母一边试探着一边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
“妈,我没有怪老幺,就是心里不舒服。”肖仲达套上衣服,嘴里嘀嘀咕咕的走到肖仲远房门口,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对这个弟弟是有所亏欠的。“老幺,起床了,哥昨天是做的不对。”
话音未落,门就打开了,原来从一大早开始肖仲远就等着自己大哥来敲门,兄弟俩人都是一样的脾气,脾气来的时候比谁都大,但时候总是会懊悔。
“哥,我还是想知道你和妈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什么我一穿军装你就生气,为什么你昨晚不睡一直贴在地上。”
“老幺,你还小,有的事情。”话还没说完,肖仲远走到屋外
“哥,我21了,不是小孩子了。”肖仲远不服气的掂了掂脚示意自己已经和肖仲达差不多高了。
二人有一次把气氛降到了冰点,就在两人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肖仲达走上前去开门。
“肖副排长,团部急令,命你排所有人员结束休假,立刻返回部队,有重大作战任务,此令情况紧急,违令者军法从事。”门外的小战士看到肖仲达,向后撤了一步,急急忙忙敬了个礼后说道。
“知道了,马上归队。”肖仲达急急忙忙穿上衣服,打好背包就准备随着小战士归队。他入伍十三年,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军令,也意识到事关重大,不敢逗留一分钟。就当他走出大门,看到屋内满眼不舍得母亲。
“妈,军令难违,我先走了。”肖仲达重重的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老幺,哥走了,别跟哥怄气了。哥答应你,下次回来一定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你。”说完便急匆匆的跟着小战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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