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仲达疲惫的坐在地上,上级领导所说的溃逃敌军人数之多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在阵地上坚守了一天一夜,越军却丝毫没有停火的意思。他们发了疯似的向着二排的阵地发起了几十次冲锋,虽然每次都被打退但这也使得二排战士的伤亡人数在不断增加。连日的作战让本就缺水少粮的他们体力更加无法支撑,幸运的是这个阵地本就是越军之前的军火库,子弹还算是充足。
“忠良,你觉得咱们还能坚持多久?”肖仲达拆熟练地换上弹药,抹了一抹干裂的嘴唇。他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打完的第几波子弹,身边昔日的战友也在敌人一次次进攻中变得越来越少。一张张熟悉的脸被盖上一片片白布,但他们是幸运的,相比较那些牺牲时都没剩下全尸的战友而言的话。
“算上所有能拿枪的,还有九个人。”毕忠良放下手里的步话机,“我已经向指挥部求援了,估计增援很快就能来了。”在这场阻击战开始的时候,与指挥部的联络就断了,步话机零件老化导致一直没能拨通,奇迹的是在一次爆炸之后又恢复了。
“你早干嘛去了。”肖仲达点上一根烟。
“战场条例又忘记了,骆驼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战场上抽烟,你就是不听。”毕忠良说到这里,不由得哽咽一下,如果他的一班长在这里的话,或许还能带动一波士气,越是到这种绝望的时候,越是怀念那个永远爱开玩笑的人。
“毕排长,你看一眼周围吧。越南人的炮火已经炸了一轮又一轮了,周围的烟就没停止过,抽一根没啥事的。说不好听的,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根烟。”肖仲达叼着香烟,认真的清理着手中的武器。
“抽吧抽吧,抽一根少一根了。”毕忠良也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和你们一块抽了。想想半个月前还在一块闹得弟兄,现在都被裹尸布包着了。”他轻轻鼓捣着胸口放着的手榴弹,“我的命运可能也是一样吧。”
肖仲达香烟一扔,就在他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颗手榴弹突然在毕忠良身旁爆炸。“排长,越南人!”战士们立刻抄起武器向着冲锋而来的越南人射击,但火力毕竟有限,很快就有敌人翻身进了阵地。
肖仲达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方才的爆炸让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感觉耳边嗡嗡直响,直到看到周围的战士已经在和越南人贴身肉搏了才知道新一轮的战斗已经开始了。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毫无反应的毕忠良,心里大呼不妙,但他已经无暇考虑这么多了。
经过数日的战争洗礼,肖仲达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他坐在地上拔出腰间的刺刀直挺挺的插进向自己冲来越南人脚上插去,只听得一声惨叫越南人便倒在了地上,肖仲达顺势爬上去一刀刺进心脏了结了他的生命,而那个越南士兵也在最后弥留之际将自己的刀捅进了肖仲达的肩膀上。从尸体上爬起来后,他向四处看去,原本已经尸横遍野的阵地在新一轮的冲击下变得更加破败不堪。战士们一个又一个的倒下,随着阵地上最后一颗手榴弹的爆炸,一名战士拖着数名敌军一同消散在了尘埃中。
很快战场又再一次恢复到安静。
寂静的战场之上,仅剩下肖仲达和毕忠良两人互相搀扶着坐起。毕忠良在刚刚的爆炸中身负重伤,滑落的眼球在下巴处耷拉着,整个面部已经肿胀变形,一大道被碎石崩到脸上撕开的伤口贯穿了这个脸部表面,伤口像一个小孩嘴唇一样外翻开来,整张脸看上去是那么的骇人;半个手掌掉落在远处的火堆里,只剩下一团肉耷拉在手腕上,鲜血正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腿上同样也是血迹斑斑,方才的爆炸产生的弹片基本悉数都钻进了他的腿里,根据肖仲达的战地医疗经验来看,自己排长的这一条腿大概率是保不住了。毕忠良拖拽着身体向着火堆爬取,他把手伸进还在燃烧的火堆中“我应该是不可能活着回去了,就算是死我也要完整的回到自己的祖国。”毕忠良一边吐着血沫一边用手勾着残肢。他不惧怕火焰的温度,也不惧怕即将迎来的死亡。终于他拿到了烧焦的半只手掌,他将手掌放在身旁,腾出手来慢慢的摸索着将滑落的眼球塞进空洞洞的左眼眶内。
他平静的坐在火堆旁,一切都是那么的坦然安逸。
肖仲达也走到火堆旁,用没有受伤的手,勾着毕忠良的肩膀。他能感知到鲜血从自己身体内快速的涌出,或许自己不就也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但对面的越军应该不会给自己体面死去的机会,因为刚刚他已经看到在对面的树林里,本已溃败的越军正在重新集结。
没有自己心中酣畅淋漓的感受,没有即将英勇牺牲的大义凛然感,平静占据了两人的内心。肖仲达没有再拿起枪,因为那将是徒劳而无用的。
他看了看毕忠良,毕忠良看了看他。两人相视一笑的从身后的弹药袋中拿出了一枚手榴弹,即使今天回不去了,也要带着几个狗崽子一起上天,至少不会孤单。
就在他拉开引线准备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的时候,轰鸣的发动机声打破了战场的宁静。一辆喷绘这五角星图案的59式中性坦克冲破树丛向着阵地驶来,在即将靠近的地方调整炮口向着树林开炮轰去,见此情景,肖仲达赶忙将即将爆炸的手榴弹扔向开阔地带。数声炮响之后,丛林彻底没有了动静,只剩下几声呜咽声。驾驶员才从坦克仓内跳出来,指挥着几名战士迅速钻入树林补枪“千万不要追,小心中陷阱啊。”驾驶员不忘叮嘱一句。
“我是指挥部派来支援你们的,你们还好吗。”驾驶员招呼着身后的战友迅速帮肖仲达包扎伤口,“你们现在可以撤出阵地了,等会我会安排一辆坦克护送你们回去。”
肖仲达激动地拍了拍身旁的毕忠良,但却没有拍醒,鲜血顺着毕忠良的嘴成滩的吐出,眼神已经失去了光亮,他手里还紧紧拽着还未来得及打开保险盖的手榴弹。毕忠良就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夕,因伤势过重牺牲在了肖仲达的身边。肖仲达茫然的站起身,偌大的阵地仅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看了一眼周围。“能帮我把我的战友们一块带回去么,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一块回家的。”肖仲达对着驾驶员请求道。
“没问题。”驾驶员回过头“所有人下车,帮助收殓烈士遗骸,不要漏下任何一个,用裹尸袋包好放在坦克上,一定要切记不要惊扰到烈士安息。”
十五分钟后,所有的战士都被安置完毕,他们整齐的安放在每一辆坦克的侧面,每一具遗体都盖上了白布,这应该也是肖仲达可以想到最体面的结局了。他没有说话,他依稀又听到了战友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依稀又听到了球场上几人互相叫骂的声音,依稀又听到醉酒后互诉衷肠的声音,他不想离开,因为此去一别,就真的再也听不到了。驾驶员含着热泪拍了拍肖仲达另一侧肩膀,手里攥着帽子,轻声说道“走吧,带兄弟们回家。”
回到指挥所内,肖仲达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首长,他的手不自觉的敬了个军礼但又茫然的悬在半空中,就这样呆滞了很长时间。孙团长走向前拍了拍他抬着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下了“辛苦了,你们排伤亡情况如何。”
“全排,就我一个了。”肖仲达再也无法忍住眼泪,他脑海里想起每一个战士牺牲的场面,为了救自己而牺牲的李光荣、为了全排能活下去而牺牲的骆驼、在最后一刻都想着回家的毕忠良,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弛开来。
长时间的沉默,整个指挥所只能听到肖仲达的哭声,孙团长也再有忍不住,几行清泪落下,他上前沉重的抱了一下泣不成声的肖仲达“我对不起你们,应该早点去支援你们的。去养伤吧,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在驾驶员的搀扶下,肖仲达慢步走出指挥所,就在他走出指挥所的一瞬间,昏死了过去。
等到肖仲达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细微的硝烟味让他还有一丝在战场上的感觉。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那些战友们还能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他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和他们亲近一点,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他慢慢坐起身走下床,轻微的动弹都让他的肩膀像是撕裂开来一般的疼痛,站直后的他喘了几口大气才走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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