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徐昕妍来说,在指挥所做随队卫生员得日子算得上是最轻松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女人的原因,所有的任务基本上都由其他男同志包办了,而她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帮受了轻伤的战士包扎一下,或者说帮着给医疗器具消毒。
夜幕降临,指挥所内吹响了熄灯号,这也预示着忙碌的白天已经过去,所有人员都可以在这漫漫黑夜之中休养生息。
徐昕妍一个人坐在由临时帐篷搭建起的单人宿舍,这里的一切都像孙团长所说的那样:虽然条件艰苦,但一定最大程度的保障女同志的生活起居正常。狭小的帐篷内摆放着一张用木头敲钉的简易床,中间的空间刚好也是仅仅拜访下一张可以堆放杂物的小桌子,虽然小但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
徐昕妍走进帐篷,她脱下自己的军装,整齐的挂在了靠近床一侧的墙上。她没有急着躺下,而是坐在了小桌子上。自从他在医院的草地上对着肖仲达说出那番话之后,她的内心就再也没有平静下来过,这十三年的心酸历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同样也是在一个夜晚,刚把自己剃成光头的徐昕妍在自己的头上裹上了厚厚的一层衣服,在从李伟刚家里出来之后便急匆匆的前往镇上唯一的一个火车站。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等她赶到火车站的时候,恰逢最后一班列车即将驶离,她顾不得考虑这是开往哪里的车,直接钻进了人群中去。
她摸了摸身上,发现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带,读书人的自尊驱使她应该遵纪守法的去买票然后登车,但是残酷的现实只能让她放下读书人的傲气,混随着人群一点点挤上了车。她就趴在火车的座位底下,跟随着这班车来到了云南。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站,她慌忙的逃下车躲避即将来查票的乘务员,以至于连包着头发的衣服都忘记在了座位底下,等到她反映过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开走了。她茫然的听着周围自己听不懂的方言,不知道下面该去哪里。
徐昕妍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火车站,在繁华的大街上走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她越发的感到不安,只能随便找了个胡同就钻了进去。此时此刻的她是那么的想家,在那场浩劫之前,自己的家是那么的美好,儒雅的父亲未曾让自己一个人尝试过出远门,自己的母亲更是把自己的生活起居照顾的很好,但眼前所有的一切却都要自己来面对。想到这里,她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蜷缩着抱紧自己的大腿哭了出来,她把头埋了进去,不想引起周围行人的关注,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昏睡了过去。
天空飘起了毛毛雨,云南的气候就和刚出生的娃娃一样,你永远不知道晴空万里的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大雨倾盆。徐昕妍被滴滴啦啦的雨淋醒,感知到雨在慢慢变大,她只能站起身跑到一处能避雨的地方。她站在一会人家的顶棚下面,期盼着这场雨能快点过去。就在她焦急地看着周围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你是谁啊。”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挺大的小伙子回自己家玩去,别在我家门口杵着。”老妇人看着光头,没好气的驱赶着不知所措的徐昕妍。
“阿姨,我不是小伙子。”徐昕妍控制住发抖的嘴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是个女娃啊,女娃咋剃了个光头。你是哪家的?。”老妇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娃娃脸庞怪清秀的,一点没有男孩子的样子。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没地方去了,所以才在您家屋檐下避雨的,实在对不起,您能不能别赶我走?”徐昕妍咬着嘴唇,她有些害怕眼前凶巴巴地老妇人,又害怕被赶走以后没地方去。
“这娃怪可怜的,进来吧,外头凉屋子里暖和些。”老妇人心生怜悯,敞开房门让徐昕妍进屋子里来。屋子里的灶台上,煤球烧的正火热,一下子拉高了屋内的温度,空荡荡的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最先看到的就是设立在门对面的一张联排案几。摆在案几上是的一张照片和一副烛台,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在角落搁置的一张床和放在物资正中央一张吃饭的餐桌。
“娃娃,把头发擦一下,等雨停了你再走。”老妇人一下子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递过来一块干净没有使用过的布和一杯热水“喝点热水,我们这湿冷得很,你年纪小小的别受了凉落下病根。”
“谢谢阿姨,您放心雨一停我一定走。”徐昕妍知道给别人添了麻烦,善良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害怕给人添麻烦的。
“你说这话干嘛,多休息一会,反正你暂时也没地方去不是么。”老妇人端来火盆让徐昕妍搓搓手。“别老叫阿姨阿姨的,我姓刘,你叫我刘姨就行了。”徐昕妍一时间有些懵,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叫刘姨的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一时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长时间的安静,屋内能听到的只有煤球在燃烧过程中轻微的爆裂开来的声音,还有徐昕妍是不是喝上几口热水的吸溜声。刘姨看着眼前的徐昕妍,满眼温柔的问道“孩子,你叫啥?”
“我叫徐昕妍。”
“你爸妈呢?”
“我爸妈都死了。”徐昕妍提到爸妈,眼圈又红了起来,她放下水杯,也不去擦,就任凭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对面的刘姨看到赶忙走来将她抱在怀里
“我苦命的娃娃咧,你才这么小,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刘姨说到伤心处也不自觉的落下眼泪,两个刚才还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抱头痛哭宣泄着或多或少的情绪。
哭累了,刘姨把已经放凉的午饭端上了灶台,用煤球炉的余温热一热。“娃娃,你也别走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里没个亲人的,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屋子小,你就住在这里,阿姨也是一个人,多个人还能热闹热闹。”刘姨端来热好的饭菜,看着还在一阵阵啜泣的徐昕妍。徐昕妍想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不如就留下来还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就点了点头。
“娃娃你先吃,姨马上给你腾个地方睡。”刘姨看到徐昕妍同意,立马放下手里的饭菜,马不停蹄的在屋子里忙碌起来,没一会功夫就多出来了一张临时能睡的床“简陋是简陋了一点,但是最起码能睡,娃娃你别嫌弃啊。”
徐昕妍摇了摇头,现在的她哪还有当初的仙气,现在的她只有能有地方吃饭能有地方睡觉就已经很知足了“刘姨,我怎么会嫌弃呢,您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晚饭后,徐昕妍躺在了那张木头床上,身旁的刘姨已经睡着了,鼾声阵阵像是在做一场美梦一样,徐昕妍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刘姨,然后安心的睡着了,这是她从那个家逃出来以后睡的第一个安生觉,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家。
几天过去了,徐昕妍慢慢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她从来也没问过为什么刘姨愿意收留自己,更没有和刘姨真真讲过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两人像是充满了默契一样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原本被伤害的遍体鳞伤的徐昕妍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变得正常起来,剪掉的头发也慢慢的长了出来。
夜晚,徐昕妍看了一眼睡着的刘姨,披着外套走出了屋子。屋外在月光的衬托下,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为漫漫星空添上了浓厚的一笔,她就这样坐在屋子外的凳上,就像当初她刚来时在屋檐下避雨一样。
“娃娃怎么还没睡啊。”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刘姨披着衣服同样也走了出来。“是不是又想家了?”
徐昕妍点了点头,但她没有哭,只是靠在刘姨身上。
“娃娃,姨这么长时间都没问过你,就是怕一问到你就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但是姨看你每晚都出来散心,多少有些担心,要不你还是把你心里话和我说说吧,多一个人听也能多一份安慰。”刘姨转身进房间,把徐昕妍的被子拿了出来披在了她的身上。“你放心,姨不会说什么的。”
“姨,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家,只是心里堵得慌而已。”徐昕妍把被子紧了一紧,然后又看了看星空。“我爸爸是一个大学教授,我妈妈是一个很文雅的人,我从小就一直活在他们的照顾和呵护下。从小到大,我都学着我爸爸那样,对人有礼貌、谦逊,万事都替别人多想一些。”徐昕妍低下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因为我遇到了最好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喜欢的人。但是那场风波让我家变得支离破碎,我妈妈为了救我被人推下了井,我爸爸受不了这种屈辱在我的面前上吊自杀了,而我被他们剃光了头发。为了躲他们,所以我就随便钻了一班车就来了。姨,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就在那一天突然觉得,自己学了一辈子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懦弱,面对那些歹人没有丝毫反抗的动作,只是不断的讨好别人。我看不起他,因为他的软弱才导致了这一切。我也恨那个伤害我的人,因为他仅仅因为一袋粮食就让我的家承受了灭顶之灾。”
“娃娃,你可不能这么想咧。”刘姨听完徐昕妍说的来龙去脉后,叹了一口气“你的爸爸先是一个爸爸,然后才是一个男人啊。我相信如果没有你和你妈妈的话,你爸爸一样也会冲上去和他们拼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咧,冲上去的后果就是你们要受到更多的伤害呢。你想一想如果想你所想的那样,你的爸爸冲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不管出什么事情,你都很难再坐在这里和姨说话了。娃娃,听姨的话,千万不要在怨恨你爸爸,你爸爸只是想更多的保护你们,他能丢掉脸保护你们,可想而知他是多爱你们呢。”
徐昕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把攥着被子的一角寻求安慰。
“娃娃,你该恨的不是你爸爸,而是那个真正伤害你的人啊,你把所有的恨多怪在爸爸身上,对爸爸是不公平的,听姨的,别和自己过不去了,人在做天在看,现在你就应该好好的,等以后说不定能再见到那个伤害你的人,你记住,看到他就狠狠的扇他,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时候不早了,娃娃睡觉吧。”说完,刘姨就走进了屋子,留下了在外独自思考的徐昕妍。
“爸爸,对不起。”徐昕妍想了很久以后,很小声的对着月亮说道,她终于和自己、和过去和解了,虽然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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