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彻底结束了首城余夏的燥热,街上行讨的乞丐早早地便到巷口坐着了,搂着身上的单衣打着寒颤。
宋温埋头坐在自家院儿门口,锁着眉,双目出神的看着地面。双手插在口袋里,无意识的搅动着几块大洋嘣嘣作响。
屋里断断续续地咳嗽声越来越大,宋温站起身往回走,忽然停住了步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飞快的跑出去。
穿过纵横交贯的街道,宋温直直朝着最西面跑去,她跑了好久,跑的气喘吁吁,但她并不觉得累,这条道,姨妈只带她来过一次她就记住了。
在陈家大宅对面停住脚,她喘了口气,看着这个显贵的地方。
良久,她深深叹了口气,迈步走过去。
不等她靠近,一边巡视的守卫便大声斥责:“哪里来的野丫头,陈府也是你能进的,快走开。”
宋温顿了顿,心脏怦怦直跳,但还是道:“我想见陈开复先生。”
守卫十分不耐烦,挥着手里的棍子凶神恶煞:“陈副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快滚。”
宋温有些害怕,心中敲着退堂鼓,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怎么回事?”
守卫道:“江少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说是要见陈副官。”
宋温回头看,正与他视线相对。他身量高大,穿着一身军装,面容十分隽俊。双目看人的时候自带一道弯弯的弧度,看起来十分温柔。
“你找陈副官有什么事?”
宋温心中浮上几分警惕,想了想,只道:“有事。”
江北战收回目光,脱下手套扔给身边的人,道:“陈副官现在没空见你,你先跟着我的人吧,上车。”
他旁边的人便已经打开了车门,看着她。
江北战则是走向陈宅,走的很快。
宋温连忙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进陈府等?”
江北战回过头,没回答她,招了招手。宋温就被人一把抓住强硬的往车里塞,她一声没喊出来人就已经在车里了,她惊恐的拍着车门,眼见着江北战逐渐走远,车也开了起来,宋温被这人抓的牢牢的,挣扎不开,扭头红着眼睛瞪他:“你们要带我去哪儿,陈开复是我姨夫,我要是有一点闪失,我姨妈会报警抓你们,我姨夫也一定不会饶了你们的。”
见他无动于衷,宋温更加害怕,拼命挣扎起来,他只好道:“我们只是出来办个事,马上车还会回到陈府。”
宋温虽还是不信,但也停下了挣扎,皱着脸扭头看着窗外。
车子开的飞快,最后停在一所更为气派的宅前,司机下车后与守卫交谈几句后将一封信交给他。宋温看到这里路过的行人非常少,不多时,司机便回来了,车子又迅速开回陈宅。
宋温蹩着眉,看着江北战从陈宅里出来,一旁的人下来给他开车门,他坐了进来,带着一股清列的冷风直冲宋温脑门,将额前的刘海吹的飘起。
他低头戴上手套,道:“走吧,去断头场。”
他说这话语气裹着叹息,又带着一股杀伐的肃然。
宋温忐忑不安的侧眸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防备。
江北战带好手套侧过脸看她,见她皱着整张脸,弯了弯眼睛,“陈副官晚点会来见你,真是委屈你跟着我一起奔波了。”
“晚点是多晚?”宋温见他笑,心里稍稍放松,便紧跟着问。
“约莫是午后吧,也可能更晚。”江北战边说着边伸手给她压了压刘海,动作十分轻。
宋温僵坐着,小声道:“可是中午之前我得回家。”
江北战回答:“可以。你们看紧些。”后面一句是对前面两个人说的。
断头场,是个荒草丛生,血腥味儿不断的地方,宋温一点也不陌生,或者说,整个首城的人都不陌生这个地方。
车子速度放缓,宋温看着应该是快到了。
江北战下了车,车子迅速开走,宋温趴在窗口看到他从腰间拿出一支手枪毫不犹豫的对着台上绑着的两人连开了几枪。宋温吃了一惊,场面沸腾起来,所有警卫都涌向江北战,拿着枪将他围住。
宋温连忙扭头看前面两人,但他们并不回头看江北战,个个脸色严肃。
车子开远,宋温看不见了,心里还有些后怕,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没有多嘴问,有时候知道的多对自己是没好处的。
车子这次只是在街道上面绕行,等回到断头场时,人都已经不见了,台上绑着的两人已经没了生气,身上几个血洞还在往外涌着血。宋温侧过脸不想再看,这种场面在这里三天两头的都会上演,好像人是杀不尽似的。
车子只停留片刻就又离开,宋温不知道该不该问问江北战去哪儿了,但见他们绷着的脸,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
看着眼前倒退的景物慢慢变得熟悉,宋温知道是要送自己回家了,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了车后双脚着地,她才发觉自己腿脚发软的差点摔跤。
车子没有停留,迅速开走了。
宋温走进院里,隐约听到争吵声,她缓缓靠近。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来我府上找我,你听狗肚子里了?”
“我没有去找你。”
“你那个侄女不是你教唆着来的?”
“我没有!温温胆子那么小,她不可能过去找你,在说,她不会记得陈宅在哪里。”
“我告诉你,今日要不是被人拦下了,不止我有麻烦,你俩死期也到了!”
“陈开复你有没有良心,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咳......当初要不是你骗我,我如今也已家室美满,何必委身在这里受苦,咳......”
“什么叫我骗你,京城谁人不知道我陈开复?嗯?分明是你贪慕虚荣!既然做了我的外室,就活该别怕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
这话气得宋伊云连连咳嗽的说不出话。
宋温低头捂住嘴巴,难道是闯祸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去找陈开复那姨妈的病怎么办?那无论是不是闯祸,自己是不后悔的。
这样想着,宋温就跑进屋子扶住宋伊云给她顺气。
陈开复面色阴冷的看了眼宋温,沉声道:“好好管教你养的好侄女。”说罢转身便走。
宋伊云生气的抬手打了宋温一巴掌,力道并不大,宋温没有觉得很疼。她快步追到门前大声道:“陈,陈先生,姨妈病了需要钱。”
陈开复回过头皱眉:“我每月给你们拨的三十大洋怎么花的?”
宋温摇摇头坚定道:“我们一分没见。”
陈开复顿了顿,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从身上拿出几张票子扔给宋温后离开了。
夜色将近,江北战与陈开复一同出了顾府,两人作别。
冯章载着傅绥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江北战走来,忙下来给他开车门。
“你与陈副官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他竟还到顾府来捞你。”傅绥皱着一双丹凤目看着江北战,问道。
江北战仰脸靠倒在座位上,阖上眼睛疲惫道:“久负盛名的陈副官竟偷偷的在外面养女人。”言罢,又觉好笑的“呵呵”笑了两声。
这话听着很是让人惊讶,陈开复为人老奸巨猾,谨言慎行,平时便一副严肃刻板的面容,最是在意名誉,既然已经与现夫人举案齐眉,立誓不在有其他女人,就绝对要做到,况且他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如果这事儿被他夫人知道,一定是要捅破天的闹起来。
“你怎么还会与顾府有过节?”傅绥又问。
江北战侧眸看他一眼:“你没看信?”
“信被我母亲截了。”
江北战嗤笑:“你大哥丝毫不输你父亲当年风范,他用计害顾凌,被查出把柄,就叫我去给他善后。”
傅绥道:“你以后不要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了,不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你说的轻巧。”江北战冷声道。
冯章将车在傅府门前停下,转头对傅绥无奈道:“江家败落,实力不敌其他三家,却还是有些威信在的,且不说你大哥会不会放过我们少将,就说顾陈两家也都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少将手里的兵权,要不是少将为你们家卖命自保,早被啃食殆尽了。”
傅绥一时无言,他心中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他改变不了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末了,还是没有再说话,下了车。
冯章原本想打道回府,江北战却要他开往一个小巷子里,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
江北战下了车,弹了弹衣服,上去敲门。
不一会,宋温睡眼惺忪的开了门,见到江北战有些惊讶:“是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江北战看着她,唇边挂着抹笑显得他玉树临风,斯文的模样,“陈副官叫我接你们到我府上小住。”
宋温有些愣:“啊?”
“有什么要收拾的吗?你姨妈呢?”江北战走进院内,四方打量着。
“不不不。”宋温反应过来急忙推拒:“多谢你们好意了,姨妈在住院,我自己在家也挺好的,就不劳烦你了。”
江北战不理会宋温的拒绝,对冯章道:“先帮她简单收拾一下,要有什么缺的以后再添置。”
冯章动作极快,三下五除二的就从屋里收拾出一个包裹拿出来。
宋温皱起眉,上去拦住冯章:“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我都说了我们不去。”
江北战只微笑着看她,抬手示意她上车。
宋温抢不过冯章手里的包裹,于是生气的问江北战:“为什么要我们去你府上住,我们自己有家。”
江北战道:“这个你得去问陈副官,我只是听命行事。不过我府上医资不错,可要比医院里还要健全些,一定能把你姨妈的病治好。”
看架势是非去不可了,宋温低下头不情愿的上了车。
到了江北战府邸,宋温小心翼翼的一路打量,宅院不小,虽不如陈府崭新,却也很是别致。
马上要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宋温又偷偷看了眼江北战,暗暗叹了口气。
江北战转头看宋温,见她一脸困倦,便道:“冯章,你先带宋小姐去休息。”
冯章点头:“是。宋小姐,跟我来。”说完走在前面。
宋温跟着走了几步,到底没忍住回头瞄了一眼,正与江北战对视,吓得她连忙回过头快跑了几步。
江北战看着她走远,也转身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冯章将她带到,站在门口道:“今天太晚了,宋小姐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将你姨妈接进府来疗养,到时你们见面会方便很多。”
宋温点点头,温婉的笑了笑:“谢谢你,也......也替我谢谢你家少将。”
冯章能听出她的勉强,倒也还笑着给个好脸色,转身走了。
宋温看着他离开,关上门后松了口气,又苦着一张脸伏在床上,心道江北战真是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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