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帝国一隅的变化

在一个潮湿多雾的晌午,四川巡抚韩德明在布政使郑文明的陪同下,微服巡视了成都大慈寺一带。郑文明慨叹道:“大帅,这成都呀,哪儿都好,就是天气太过阴润,少有晴日。从入秋算起,能看见太阳的天数屈指可数,就连我这个在荆襄湖北任职多年的人都有些受不了哇!”韩德明呵呵一笑说:“还真是这样咧。先前,听公义王说起‘蜀犬吠日’的故事,我还当是个笑话,现在才知道此言不虚啊!”韩德明又指着前后鳞次栉比的房屋、热闹熙攘的市集和古朴干净的道路说:“老郑。这才短短两年,就能让益州焕发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你这个布政使功劳不小啊。”郑文明轻轻拱手说:“大帅谬奖了。这都是公义王方针得当,韩大帅支持鼓励的结果呀。”韩德明摆摆手说:“老郑,你莫谦虚。我这么说绝对是发自真心。就单拿市容卫生来说,前年我刚到任时,这一片城区简直是角落多粪秽,屎尿顺街流啊。特别是到了夏天,一场雨水过后,街面上的苍蝇、蚊子、老鼠、蛆虫,啧、啧、啧,那是真叫人恶心。前年中秋,咱这儿不是还流行过一场疫病吗!”郑文明收起笑容,拱手说:“一百多条性命换来的教训,下官怎能忘记呢!”

这时,巷口的几家主妇象约好了似的,把各自的娃娃抱出屋来,放在墙边的马桶座子上,让小儿们拉屎撒尿。主妇之间还张家长李家短得聊起了闲话。韩德明呵呵笑道:“老郑,换个地方吧。咱俩站在下风头,那边还来了一辆垃圾车,味道可是没法闻啊!”郑文明一边用手让着韩德明,一边说:“那咱们就去阅江楼坐坐。眼看也到中午了,下官在饭馆里还存了些好酒,正好奉与大帅尝尝。”

韩、郑二人坐在阅江楼上,相对小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德明轻叹一声说:“老郑啊,你是跟从公义王多年的老部下了。咱们之间的关系也很亲近。我今天单独叫你出来,除了视察市政设施外,还有一件事情想找你核实。”郑文明赶紧拱手说:“大帅有何训示尽管道来。”韩德明向椅背上靠了靠,轻松地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有人向我汇报,说你这一年多在北面的咸门外购置了不少土地,又在市桥一带买下了几间铺面。我是想提醒你,咱们做为公义王的旧相识,可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丢了王爷的脸面啊。”郑文明急忙又一拱手说:“大帅不要受了小人的挑拨。下官一向清廉自守,从无贪污腐败行径。郑某之所以用度不绝,是因祖上累世为官,家底殷实。下官到任成都后,正赶上益州的官绅因担心被逆蜀牵连受到清算而抛售手中的资产。于是,下官的家人便购置了一些田产、商号。不想却引起了小人的嫉恨。”韩德明轻轻皱眉说:“老郑啊,本官不怀疑你银钱的来路。只是,你身为地方主官,怎能保证那些人不是因惧怕你的权势而将资产售卖于你。且原本依附于那些官绅的佃户因主人更迭,失去了营生,困顿流离,这些情况你知不知道?”郑文明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考虑到。不过,下官也用自购的土地安置了一些流民。本以为是善举,却不曾想……”他起身给韩德明施了一躬又说:“韩大人,错事既成,郑某还请您给我指条明路。”韩德明用手扶起郑文明,笑了笑说:“郑大人请坐。若这些事只报到省里,我或许不会说那么多。但从目前本官所知道的情况看,似乎公义王已经听说了一些情况。而且,公义王刚刚在河南和山西清丈了田地,并推行了抑制土地兼并的法令。公义王还让弓康年大人在山西废除了人头税,试行按照土地多少征收田赋的政策。估计不久之后,咱们四川也要执行这样的做法。故而,我若是你,就会主动向公义王上一道请罪折,并把土地散些给百姓,既可博取美名,又可造福人民,还可得到王爷的信赖,岂不一举数得吗?”对于一下子就损失掉价值巨万的田产,郑文明还是有些心疼的。他先给韩德明斟上了酒,迟疑道:“大帅的提点,下官,下官感谢之至。只是,下官的损失……”韩德明咂了咂嘴巴,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跟公义王的大事比起来,你丢弃这万把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郑文明犹豫了一瞬,咬着牙拱手说:“好吧,为了王爷的大业,我今日回去就照您说的办。”韩德明仰头饮下了杯里的酒,站起身说:“你这酒确实不错,下次,本帅还要来叨扰老哥几杯……”

次日午后,四川监察使周邦彦拿着几份文书急匆匆地来找韩德明。见面后,周邦彦开门见山地说:“大帅,这遂宁、资阳的官场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了!您看看,这是遂宁知州陈正弹劾警巡督办夏震兼并土地、逼着农民委身为奴的折子。这是资阳警巡督办郭豪上告陈正母亲病逝,他不依制丁忧的状子。这是资阳监察南永忠揭发郭豪等将校低价收购土地,处处耍特权的报告。因这些人官位都不低,有些还立有军功,故而,下官不敢轻动。还请大帅给卑职一个明确的训示。”韩德明伸了个懒腰说道:“周大人莫急。坐下说,坐下说。天塌不下来。来人,给周大人上茶。”

利用下人献茶的工夫,韩德明把几份文书接过来粗粗看了一遍。他凝神说道:“郭豪是包孝敏将军的部将,在征蜀时立了战功。他前年又娶了夏震的女儿。女婿给老丈人出头,找陈正的不是,也可以理解。而这个夏震虽是伪蜀降将,但在解放川东的过程中出过大力。他本是达州豪族,现在又侵吞了遂宁周边的万亩良田,光豢养的人丁就超过两千,可以说是富甲一方啊。本帅,本帅,咳,确实很棘手啊!”韩德明又翻弄着另一份折子说:“陈正是进士出身,按说可不该在人伦上犯错呀,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他站起来,在桌前踱了几步,又说:“若只看文书,夏震和郭豪兼并土地的证据是确凿的,而说陈正不孝却有些模模糊糊。这样吧,周大人,卷宗已经呈报给了监察司,你就带着人下去查,仔细查。等把事情的原委都调查清楚了,咱们再做进一步的商量,你看如何?”周邦彦轻轻拱手说:“既然大帅吩咐了,那卑职明日便去查案。另外,卑职先前向您反映的郑大人购置田产一事,不知大帅想怎样处置?”韩德明回转座位,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郑容说:“本帅在请示了公义王之后,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周大人,前些时,金杰大人在河南出台了新的农业政策,凡拥有田地超过一千亩或山林超过两千亩的富户,超出部分的税率由原先产十税一提高至产二税一。再加上弓康年大人在山西推行的取消人头税,将赋税和徭役分摊到土地上征收的政策。我以为,公义王是倾向于抑制兼并、解放劳力的。所以吗,你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只管慢慢查案就是了。”韩德明把茶杯盖子取下来,放到桌子上,又举起茶杯吹了吹说:“这四川的茶叶喝起来也不错吗。明天,我得命人往东京给公义王送些去。”周邦彦受了点化,急忙起身,一边行礼,一边唯唯称是地退了出去。

对于夏震和郭豪等将佐兼并小民土地、侵吞他人财产一事,调查的难度并不大。周邦彦去往遂宁和资阳没过几天,就把这些人与农人交易的过程、细节以及牵涉的田亩数量查了个清清楚楚,并收集了大量证物和证人证言。因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干练,周邦彦还特意派人将调查结果早早地送往了成都。可不知为何,韩德明却称病谢客,直到十天后,才遣人传令,要周邦彦连同陈正不守礼法的情况一并查清再行上报。

于是,周邦彦不得不派人去了陈正的家乡调查情况。

半月后的一天下午,公义王宋启愚处理完日常政务,回府用晚膳。见二夫人来迎,宋启愚心情愉悦地说:“你四哥在益州干的不错,替我化解了不少矛盾。我要重重地封赏他。”韩丽华上前挽住宋启愚的胳膊,一边往后堂走,一边笑着说:“自家亲人,有什么赏不赏的。王爷倒是给我说说,四哥做了什么好事。”宋启愚拍了拍韩丽华的手,说道:“先前,我叫四哥出镇四川,又命郑文明做布政使,让他们稳定益州秩序,恢复蜀地经济。一则四川土地肥沃,古称天府;二则基础设施齐全,未被破坏;三则人民吃苦耐劳,肯于付出;四则官吏积极任事,政策宽松,故而益州安抚得很快,发展得也很快。但郑文明却贪图便宜,出资购买了成都周边的大片土地。四哥怕他这样做会激起民怨,坏了我下一步的策略,又怕益州的官员全都有样学样,兼并土地,就敲打了郑大人,要他把大部分农田分给佃户和农民。这个老郑也算明理,仅用了二十多天,就把自己名下的土地全都出手,还向流民赠送了一些田地。”韩丽华扶着丈夫进了一道门墙,笑嘻嘻地说:“那我得写信谢谢四哥。他这么做既维护了王爷的体面,又保护了王爷的旧部。”宋启愚微微一笑说:“他最主要的功劳是给我争取了时间。大概二十天前,周邦彦上了一道奏折,弹劾夏震和郭豪等人兼并土地、逼迫农民委身为奴。十天前,夏震在上的抗辩折中果然攀咬郑文明等官员侵吞百姓资产,说周邦彦和陈正处事不公。由于郑文明已经割舍了利益,没有弱点可被指责,故而,本王得以光明正大地处理此事。”韩丽华让丫鬟春姑去掀门帘,又说:“那王爷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呢?”宋启愚轻皱眉头说:“郑文明虽然没有大错,但若不加责备,仍然难以服众。我打算降他半级,调往云贵任布政使。这样,既可给他留个教训,又能继续发挥他治理地方的专长,还能发展云贵经济,为收复夜郎做准备。他留下的空缺,我会派陈靖辉前去接替。陈大人是我的同年,学养深厚,正好在四川开办三学,发展文教。至于,夏震和郭豪等人,被弹劾后,不但毫无悔意,反而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还要攀咬别人,订立攻守同盟,实在可恶。象那郭豪……”一行人进得屋来。韩丽华先扶宋启愚在太师椅上坐下,又命丫鬟端盆端茶来给丈夫净面漱口。宋启愚接着说:“那郭豪还弹劾陈正不报母丧,孝德有亏。结果,我派黄秩五去一查,故去的并非陈正之母,而是他父亲的续弦。”宋启愚漱口之后,又说:“也怪我当初思虑不周,没有严格执行警巡条例,只是命包孝敏驻军四川并代管警巡事务。而包将军并非警务出身,随将一些城防军改编为警巡,这才有了祸害地方的事情发生。看来,我还得跟童道生、唐明渊等人一道,在制度的制定上再下些功夫啊……”

当天晚些时候,宋启愚把在京任职的余天乐叫进府中,授命他前往四川协助韩德明和包孝敏整顿军务,重组警巡部队。

公义五年正月初四,韩德明在阅江楼上宴请了郑文明、陈靖辉、周邦彦、包孝敏和余天乐几人。在向几位部下劝了一杯酒后,韩德明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书信铺在桌子上。他先对郑文明一拱手说:“老郑啊,这是公义王的亲笔信。你拿去看看吧。王爷在信中对你的施政才能进行了肯定,对你在益州所做的贡献进行了褒扬,对你即将赴任云贵提出了希望,对你顾全大局的行为给与了奖赏。从这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王爷还是信任你的。你今后一定要好自为之啊!”郑文明颤抖着双手捧过纸笺,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不知不觉间,两行热泪已从他的脸颊滑落。

韩德明端起酒杯转向陈靖辉说:“陈大人与公义王是同科进士。您的才学人品连王爷都时常夸赞。今后,咱们在四川搭班子办差,可要互相帮衬扶持啊!”陈靖辉赶忙也把酒杯端起来,答道:“大帅过誉了。陈某本是被治罪弃用之人,若非公义王抬举,焉有现在的地位。为了王爷,为了益州,陈某甘愿效仿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人喝下了这杯酒。韩德明又转向周邦彦和包孝敏说:“周大人,包将军,这次能快速处理夏震和郭豪等人的兼并土地案,未激起太大的波澜,你们二位功劳不小啊。”包孝敏一抱拳说:“包某治军不力,险些误了王爷的大事。我这心里很是惴惴。幸得大帅维护,末将又怎敢不尽心协助您和周大人呢!”周邦彦则有些失落。他一拱手说:“下官本欲重办那些侵吞田产的将佐,以肃清四川吏治,可大帅却从轻处置了他们,周某着实有些想不通呀?”韩德明笑了笑说:“本帅罢免了他们的官职,又没收了他们的土地,处罚的也不算轻了。至于保留他们的将校待遇吗,则完全是公义王的意思。对待手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正是公义王的一贯风格吗!另外,王爷还让我转告你。他很赞赏周大人严格执法、认真做事的态度,希望你戒骄戒躁,继续为地方的发展贡献力量。”周邦彦听后,起身离座,身施一躬说:“既然是公义王之命,学生不敢含糊。周某还请大帅原谅,不要跟我这遇事操切之人计较。”韩德明再次举杯,笑着说:“周大人,包将军,咱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奋斗,没什么可计较的。来,干了此杯。我们今后通力合作、振兴益州如何?”周、包二人赶紧端起杯子,回敬大帅,并饮下了各自手中的酒。

这时,郑文明已经看完了公义王写的书信。他整饬了衣冠,向着东北方向跪下,伏身说道:“臣郑文明定然遵照公义王的嘱托,办好云贵的差事。”在起身后,他恭恭敬敬地把信件还给了韩德明,又说:“大帅对下官的提点之恩,郑某不敢忘怀。”韩德明呵呵笑道:“老郑,你我都是为国家、为公义王做事,何必如此客气呢!且你给咱益州安置流民、鼓励农桑、恢复生产、修缮道路、开展商贸,协调物资,做了不少好事。我这个四川巡抚还得替百姓谢谢你咧!”说着,韩德明又向郑文明举起了酒杯……

宴饮进行了小半个时辰。韩德明端着杯子坐到了包孝敏和余天乐之间。他搭住二人的肩膀,说道:“天乐贤侄不愧是公义王培养出来又办过多年警务的能臣,仅仅用了两个月,就把警巡署建立了起来,并遴选了一批骨干。今后,你与包将军勠力同心、分工合作,我四川的防卫和治安无忧矣。”三人碰杯饮酒后,余天乐笑嘻嘻地说:“这次能来益州办差,末将一是仰仗公义王的信任,二要依靠韩大帅的支持,三得凭借包将军的协助,四还离不开诸位同僚的帮忙。在此,天乐借花献佛,敬大帅和各位大人一杯。”众人听后,全都欣然捧场,举杯共饮。其后,余天乐又压低声音对韩德明和包孝敏说:“大帅,包将军,此次王爷派我来益州还交代了一项重要任务。”韩德明赶紧凑近说道:“韩某愿闻其详。”余天乐也向前凑了凑说:“待我军几年后收复了夜郎,这天下再无大的战事。到那时,恐怕全国便不再需要规模庞大的军队。但这几十万军人打了多年的仗,并无其它技能,普通士兵倒还好说,给些田地、银钱也就是了,可那些有品级的军官该怎么安置却是个大问题啊。故而,公义王命我在四川试行他老人家刚刚编成的军警退职安置办法。”包孝敏一抱拳问道:“我益州全境现有驻军八万人,余将军打算怎么做呢?咱可没有那么衙门和官职安排他们啊。”余天乐也拱了拱手说:“即使有也不能对位安排。公义王的意思是保留这些人的将校职衔,每月给他们发放禄米,并为其提供学习的机会。地方建设不比战场拼杀,不懂专业知识,没有相应的能力,是无法胜任工作的。故而,我准备先用一年时间,裁撤掉两万驻军,使其加入地方生产。至于,下一步的措施,我当在完成既定目标后,禀报公义王,请他老人家做主……”

又过了几天,郑文明即将前往云贵赴任。韩德明叫上周邦彦过府来与郑大人话别。

待叙礼坐定、下人上茶后,韩德明笑着说:“老郑啊,听说你后天动身,我本欲到长亭为你送行。可是,天乐将军刚去了绵竹,而那里的驻军又多为我的旧部,为了少出些乱子,我还得往北边跑一趟,敲打敲打那些个刺头。故而,本帅今日才约了周大人,来看看能帮老哥做些什么?”郑文明赶紧起身,冲着韩、周二人拱手说道:“二位主官政务繁忙,还来关怀我这个调任的旧官,着实令郑某心生感念。郑某的一应物品皆已收拾停当,就不劳二位大人费心了。”周邦彦也拱了拱手说:“卑职在魁星三学读书时便与大人相识,今又与大人共事了数载,来为大人送行理所应当。更何况,四川与云贵山水相连,经贸交流、人员往来都很频繁。我与大帅又怎么敢怠慢您这位临省的新任父母官呢!”韩德明哈哈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文书递给郑文明,说:“老郑,前次公义王在信中交代本官要给你奖赏。王爷后来又与我飞鸽传书,说云贵土地贫瘠、产出微薄,又丢失了铜矿,少了一大块财源,特要求我四川资助云贵。我前些时与陈大人还有周大人议了一下,决定从我成都的府库里划拨出二十万两白银赠与大人。这是提款的手续。嗣后,你便可派人前往府库支取。”郑文明万没想到公义王和韩德明能对自己如此厚待。他激动地冲着东北方向施了一躬,又对着韩、周二人拱拱手说:“郑某何德何能会得到公义王的看重,又做了什么竟博得众位君子的垂青。我到了云贵,一定要加强对夜郎国的封锁和制裁,发展地方经济,保障军事供应,争取早日克复播州和盘州。”周邦彦看郑文明对接受这笔巨款还有些犹豫,便补充道:“郑大人,此事我等已具折上报给了朝廷。钱款虽然不多,但也可替大人化解一些燃眉之急。”郑文明这才一再逊谢着,接过了文书。

三位封疆大吏又议了两刻多钟。韩、周二人准备起身告辞。郑文明手握着提款凭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略一拱手说:“二位大人,郑某入仕三十载,若是在同泰、天通和皇统年间,那些见我犯了事、出了错的同僚,还不得敲诈倾轧,落井下石,弹劾诋毁,拿我做晋升的阶梯啊。可公义王和诸位大人却对郑某亲和关怀,友善相助,使我如沐春风,倍感温暖。临别之际,郑某有一个搞活地方经济的法子,想说与二位大人听听。如果你们觉得合适,咱们川贵两省亦可联合做这项经济革新。”韩德明热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老郑的想法必然绝妙,不如直言教我。”郑文明郑容问道:“大帅,周大人,你们觉得四川发展的最大障碍是什么?”周邦彦想了想说:“诗仙李白曾叹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以为就该是交通不便吧。”郑文明摇了摇头说:“自李隆基算起,多代唐王开拓蜀道,又有梁皇和蜀王修缮路桥,再加上我朝尤其是这两年咱们对地方的经营。交通已经不是问题了。”韩德明凝眉说:“难道是我制定的政策不合理,抑或是军民不肯听命?”郑文明又摇摇头说:“大帅恩威并施,知人善任,又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周邦彦搓着手说:“那就是……哎呀,郑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下官与大帅愿意受教。”郑文明呵呵一笑说:“大帅,周大人,我大周因之前丢失了铜矿产地,不得不大量从吐蕃和南诏购买黄铜,并缩减每年的造币数量。而随着铜钱总量的减少,分到各省的铜钱就更少。为了满足四川百姓的流通需求,伪蜀的骆建成便铸造了大量铁钱用于交易。可铁的价值怎么能跟铜和金银相提并论呢?若百姓日常购物倒还罢了,但若进行商贸活动,一个小贩一次进货需要带的铁钱竟多达两车,更不用说大商人做买卖所需携带的铁钱数量了。所以,制约四川发展的最大障碍是货币的流通不畅。”郑文明轻吁了一口气,继续说:“虽然,这两年,在公义王的主导下,我四川也储备了一些黄金、白银和铜钱,但其总量还是不能满足阖省军民日常的交易需要。而一个地区,若资金周转缓慢,其经济的发展也不会太快。为此,老夫建议,可在我川贵两省试发行定额纸币,用于省内府县之间的商贸交易。这些发行的纸币应由省府做保,仅仅在官府内部流通,至年底结算。因纸币轻小易于携带,故能省去各府县之间来回搬运钱款的过程,大大提高钱货的流通速度,起到刺激经济发展的作用。不知二位大人以为如何?”韩德明轻抚额头想了一会儿说:“听起来确实有道理,但我四川该发行多少纸币才合适呢?多了难于控制,少了又不顶用。”郑文明一拱手说:“老夫大致算了一下,去年和前年四川通省衙门之间的货币流通大概合银四十五万两,大帅可发行四十万两白银的纸币以满足日常使用。另外,我云贵亦可发行四十万两货值的纸币用以与四川做贸易。这样一来,四川省每年就相当于增加了八十万两白银的收入,地方焉能不富啊!”韩德明一拍大腿叫道:“好啊!老郑,你可真是我的活财神啊!”周邦彦皱了皱眉说:“郑大人,发行纸币固然是个创举,但其风险也要考虑啊。一则我们怎么保证纸币的真假?二则纸币的价值怎么能跟金银铜钱相比呢?三则朝廷和公义王对此是什么态度,我们也不清楚啊。”郑文明微微一笑说:“看来周大人还是谨慎的。我前些时在蜀锦作坊里看到过一种薄绢,而在纸笺作坊里又见过一种用邛崃草造的纸,它们产量极小,并且观感特殊。将此二物结合造币再加上各种暗记和印章,足可保障纸币去伪。至于其价值吗,既有官府做保,又有山川物产做抵押,还有发行量的限制,何必担心它无法兑现呢。况且,我们只是在省内做革新,成功了于国于民都有益,失败了也不会波及他处。老夫以为公义王是会支持我们的。”韩德明咬着嘴唇又想了一会儿,拍板道:“既然老郑这么有信心,那我也愿意给你帮帮场子。不过,在纸币的发行量上,咱们还是要谨慎一些,就以省内二十万两,省间二十万两来做这次革新实验吧。”郑文明抚掌说道:“好!有了大帅的帮忙,郑某心里更有底了。待到了云贵,老夫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制造纸币并促其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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