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皇王之间隔阂初现

公义五年四月,旧一代的至圣公故去了。宋启愚听闻噩耗,哀伤不已,特辍朝三日,并向皇帝为至圣公请了谥号,又派执政魏秉忠拿着自己亲笔书写的悼文赶往曲阜,参加公爷的丧仪和葬礼。小皇帝石潢也提出要出京向东,遥祭先贤,以表达朝廷对历代至圣公的追念。考虑到皇帝已有四五年没有接触过普通百姓,公义王随决定陪着圣上出巡睢阳,一为加恩孔家,二为体察民情,三为巡幸旧府,四为拜谒共治帝灵位。

在命童道生、白铭肇、陆祥楠、毛迪等宰执枢密留京处理日常政务之后,宋启愚带着小皇帝,摆开了全幅皇家仪仗,由内卫大将军刘戈和殿前军都指挥使申鲤保护着,出了汴梁,向东开进。

十一岁的石潢虽然贵为帝王,但除了幼时继承睢阳王爵位和七岁时返回京城登基称帝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远途旅行。他把太傅宋好问和伴读宋承宝叫进御撵,又命内官把帘笼挑得高高的。他还一边兴奋地左顾右盼,一边唧唧喳喳地抛出自己的各种问题。宋好问和宋承宝也尽己所能、认认真真地回答皇帝的疑问。

仪仗行至杞县境内,道路两旁显现出成片的果林。石潢指着藏在枝头绿叶间的果实问道:“师父,这粉艳饱满的果子是什么呀?”宋好问笑着说:“陛下,那是桃子。现在正值新桃成熟,该是它最甜美多汁的时候。”宋承宝看皇上一脸欣喜,便提议说:“圣上,您不如叫他们住撵。咱们到园子里摘果子、吃桃子去。”石潢慨然应道:“朕正有此意。白禾,传旨……”宋好问赶紧制止道:“陛下且慢。仪仗停驻是否该请示一下公义王?”石潢略显不悦地说:“这是朕的私事,难道还要得到王爷的批准吗?”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朕,朕看还是算了吧。”其后,大队人马又经过了一片李子园和一片樱桃林。宋好问和宋承宝仍然饶有兴致地给皇帝介绍着沿途看到的果树,但石潢却有些意兴阑珊。

向前又行了七八里,御撵突然停住了。只听远处有人边跑边喊:“公义王有令,扎住队伍,准备饭食,众人暂歇。”又过了一会儿,宋启愚带着文泰、唐明渊、王寅虎、申鲤、刘戈、段鲲等文臣武将来到御撵前给皇帝问安。待石潢下撵叫众人平身,公义王上前一步,笑着说:“陛下,此处离最近的行营还有两个时辰的路,恐怕今天的午膳您要在野外用了。臣已命内官预备餐食。另外,臣还命杨道制作了柔然口味的烤全羊,待会儿可奉与陛下尝尝鲜。”宋启愚又转身对刘戈吩咐道:“刘将军,先把你向农民采买的鲜果搬几框来,给陛下解渴。”刘戈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宋启愚慈爱地走上前来,拿出一方绢帕蹲身给石潢揩着鬓角的尘土,说道:“天慢慢热了。这路上的条件不比宫里,陛下有什么需要尽管给臣说,给太傅说。”他又转头命令儿子道:“你是陛下的伴读,得用心服侍,且不可怠慢。”宋承宝赶紧跪地拱手说:“父亲的叮嘱,儿记住了。”宋启愚收起绢帕,又对石潢说:“陛下,此处地势平坦,臣已安排好了外围防卫,您尽可以安心地用膳休息。”石潢拉着宋启愚的胳膊说:“有劳摄政王了。看这一路上大道宽阔,沃野相连;乡镇里人烟稠密,商贸活跃,朕观史书中记载的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这都是公义王的勋劳啊!”

这时,刘戈回到御撵前,抱拳施礼说:“回禀公义王、皇上。末将已命人将果品送上了副车,待宫人清洗干净试吃之后,便可呈给皇上。另外,末将发现前面有一片桑林,就又命军将前去采摘些桑果送来。”宋启愚笑了笑说:“好吧。我想陛下该是没有吃过桑椹的,今日不妨也尝一尝。”宋承宝对着父亲躬身拱手道:“父亲可否允许孩儿带着皇上前去观看采摘桑果的过程,抑或让皇上也尝试一下亲手摘果的快乐?”宋启愚略一沉吟说:“那,太傅和刘戈也随陛下过去吧。你们可得保护好圣上啊!”听到公义王允许自己前去,石潢高兴地一蹦老高。他向公义王施了一躬,拉上宋承宝就向东面飞跑。宋启愚轻捋须髯,微笑自语道:“这孩子,从未享受过童趣,却要承担治国的责任,真是难为他了!”

在桑树林里,石潢被刘戈驮在背上,高声指挥着爬到树上的宋承宝摘取一颗又一颗发红或发黑的桑椹。宋好问紧追着皇帝,不断地提醒说:“陛下,您慢些。陛下,别摔着。”而一旁的几个小太监则俯身捡拾起掉在地上的桑果,简单冲洗几下,便呈到皇帝面前。石潢也来者不拒,抓起果子就放进自己嘴里,还啧啧称赞道:“这颗最甜。刚才那一颗酸中带甜。哎,承宝,那边,那边一串都发紫了,肯定熟了,快摘下来给朕。”他将一颗桑椹塞进刘戈嘴里,又叫道:“刘将军,咱们去那边。那棵桑树大。承宝,你也快过来……”

用过了午膳,大队车马继续向前开进。宋承宝见皇帝微微闭上了眼睛,便躬身从御撵上退了出去。太傅宋好问先服侍石潢躺下,又给皇帝搭上了一袭锦缎,再轻轻甩动鹅毛扇为皇上扇凉。不大的工夫,石潢就进入了梦乡。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石潢扭动了几下身子,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他头上冒着冷汗,六神无主地念叨说:“先祖,求您把它还给朕!把它留给朕吧!”守在一旁看书的宋好问赶紧过来拥着小皇帝说:“陛下醒来。陛下醒来。只是噩梦而已。”石潢抓住太傅的手,流泪说:“师父,朕梦见了先祖石光。他硬要没收朕的猫。朕用身子去挡。可一转脸先祖竟变成了公义王。”宋好问抚着皇帝的背说:“陛下莫怕,梦里的事不当真。也怪臣糊涂,前几日竟给陛下看了天通帝胡诌的《神授君权考》,才扰了陛下的神思。”石潢又晃着宋好问的胳膊说:“太傅,你得保证,不叫摄政王收走朕的猫。朕还想跟它玩呢。”宋好问笑着安慰石潢道:“不收,不收。只是皇上以后也要注意些,别被那畜生再抓了脸。微臣上次好心疼的。就连承宝都被公义王拿去打了十几鞭子呢。”

石潢沉吟了片刻,心情渐渐平复。他坐直了身子问道:“师父,《诗经》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论语》上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和董子等先贤也说‘君权天授,至高无上’。可朕为何还要受到公义王的限制呢?难道朕不如古代的君王贤明吗?”宋好问略一迟疑说:“陛下,从本质上说,您与其他帝王的身份是一样的。只是,传统帝制弊端太多,极易阻断国家的发展。故而,公义王才对制度进行了变革,以使任何权力都受制约。陛下年龄尚幼,这政治文化中的道理还未通晓,应该韬光养晦,继续学习啊。”石潢咬着嘴唇,轻轻哼了一声说:“那,这样无权无势的皇帝当着能有什么意思呢!”宋好问赶忙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陛下,您的心情微臣可以理解,但您却不能在公义王面前表现出不满,以防被小人诋毁,再坏了名声。且公义王出资抚养您,又保您登基,这样的恩情还是厚重的呀!”石潢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说:“师父别误会。朕怎么会对公义王不满呢!以后,在王爷面前,朕不提这些问题也就是了……”

申末时分,皇帝和公义王一行到达了杞县行营。当地的老百姓在县令向治平的率领下,早就跪伏在大道两侧了。人们望着威风气派的皇家仪仗,看着飘扬招展的明黄绣旗,全都恭敬地磕下头去。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皇上万岁!公义皇万岁!”结果,其他百姓也都有样学样地呼喊起来。而到了最后,人们更是将口号的内容更改成了“公义王万岁”。一时间,“公义王万岁”的喊声连绵不绝。

唐明渊听到口号,暗道不好。他催马上前,对刘戈说道:“赶紧命令军兵们大喊‘皇上万岁!公义王伟大!’”刘戈也反应过来了,于是扯着嗓子喊道:“军将们全都跟我喊‘皇上万岁!公义王伟大……’”

可是,百姓们热烈欢迎公义王莅临的场面和那句“公义王万岁”的呼号却早已刺痛了皇帝的心。陪侍在御撵上的太傅宋好问被气得脸色铁青。他攥着拳头,连声说道:“这些贱民真是一派胡言!这些贱民无礼!太无礼了!”随即,宋好问预感到了一份危险。他马上对皇帝说道:“陛下不如装睡,以保龙体康泰,以绝他人猜疑。”石潢倒也机灵,马上和衣而卧。甚至到了宋启愚等人前来撵外接他下车时,他都还在睡卧中。

晚上,唐明渊和王寅虎来见宋启愚。在屏退了左右之后,王寅虎急迫地说:“王爷可知,今日有人存心要加害于您?”宋启愚一愣说:“王大人此话怎讲?”王寅虎向前走了一步说:“王爷,我朝呼号的惯例是‘称帝不称皇’,即百姓们今日该喊‘皇上万岁!公义帝万岁!’,可却有人故意将之改为了‘公义皇万岁’,进而更是换成了‘公义王’。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是说王爷有篡夺天下的野心了吗!”宋启愚霍然站起,怒道:“宋某实无代周之心。可有些人为何硬要以此相逼!”唐明渊拱手说:“王爷。您虽然先后开办了三十几所三学,但跟全天下千千万万所圣人讲堂比较起来,咱们的教化能力始终处在弱势。人民认知有限,百姓开化不足。他们只知道效忠主子,跟从得利,浑浑噩噩,随遇而安,又有谁肯动脑子找寻更光明的道路呢!刚才,王大人说的不错,今日之事,必然有人背后主使。”宋启愚想了想,说道:“此事必须追究,可是,短时间内却未必能查出结果。这样吧,王大人先于大队出发,向沿途官民宣授呼喊的口号内容,莫叫再出现今日的窘况。而唐大人则在暗中悄悄查案。”唐、王二人赶忙拱手应诺。宋启愚皱起眉头又说:“方今之计,唯愿没有小人蛊惑吾皇啊。”唐明渊再次拱手说:“圣上身边从人众多,此事一定会传进天子耳中。王爷还该早做打算,以免被小人所制。虽说我主年龄尚轻,且与王爷关系亲近,但巍巍皇权,谁又敢小看它的力量呢!”宋启愚又沉吟了片晌,说道:“明日,我找机会向陛下解释一番也就是了。当初,我说用‘公义’做年号不太妥帖。现在看来,确是到了该换年号的时候了。”王寅虎拱手问道:“但不知王爷想用何号纪年?”宋启愚轻抚额角,绕案踱了几步说:“我当即刻上表,要求陛下改年‘文盛’,从而剪除小人混淆视听的机会。”

与此同时,小皇帝石潢正在御帐内闷闷不乐。太傅宋好问温言抚慰他道:“陛下不用太过忧虑。喊‘公义王万岁’的行为或许并非王爷安排。”石潢拉住师父的衣袖,哭着说:“天下人对公义王如此爱戴,那还要朕这个皇帝干什么?且公义王权大势大,万一哪天看朕不顺,那朕,还焉有命在啊!”宋好问搂住小皇帝,继续安慰说:“陛下,公义王的为人您该是信得过的。他绝不会做那篡位弑君的事。”小皇帝抬起脸说:“或许,王爷是可信的,但谁又能保证他的属下能忠心于朕呢?师父,朕想知道,若摄政王与朕反目,您是向着朕呢,还是向着摄政王?”宋好问大惊,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跪倒哭道:“陛下何出此言啊!臣在皇上幼年时就到了您的身边。近十年中,臣对您悉心抚育,倾心栽培,用心教导,全心效忠,绝无半点保留啊!而对公义王,我虽然以师长之礼相待,但在感情上又怎么能跟臣对陛下的忠心相提并论呢!”石潢也跪在了师父面前,流着泪说:“今日公义王的属下异志已萌。朕还请太傅教朕一个长久保身的办法。”宋好问先把小皇帝搀起来,扶他坐在椅子上,又沉默了半晌,才叹息道:“哎!陛下,年纪就是您最好的伪装。在后面的五六年中,您只需保持幼态,显示愚钝,并始终亲近公义王,便能获得安全保障。同时,您还应以向同辈中的佼佼者学习为名,从功勋臣属、封疆子弟中多选一些伴读,从而慢慢发现人才,扩充力量。再往后,您还可以通过联姻、监军、提拔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收获实权。而随着公义王年寿日高,您早晚有一天,必能做到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皇帝抓住师父的手,激动地说:“石潢的未来全赖太傅筹谋!”宋好问面目戚然地说:“凡陛下的事,臣向来殚精竭虑。皇上放心,臣近日就思考入宫伴读的人选问题。至于亲近公义王吗,臣眼下就有一项提议。”石潢急迫地问道:“师父快讲。”宋好问思忖着说:“陛下,睢阳乃是您的潜邸,政治意义十分特殊。您不如下一道明旨,将睢阳改称为宋州,并在旨意上列数公义王的功劳德望。从而,既让王爷觉得您宅心仁厚,知恩图报;又叫天下人以为您跟王爷上下一体,同心同德。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胆敢加害皇上呢!”石潢有些舍不得,轻咬着嘴唇,没有马上表态。宋好问微微笑道:“陛下,为了天下,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臣也姓宋,您就当是把睢阳改成臣的姓氏,又有何不妥呢!”石潢松开了椅子扶手,点点头说:“就依师父的意思拟旨吧,改称睢阳为宋州。”

在书写旨意的过程中,宋好问的内心很是烦乱。十几年前,自己受宋大人教诲和帮助的往事;九年前,宋节度使叮嘱自己恩养石潢、去往睢阳的一幕;五年前,公义王拉着小皇帝走向宣德殿,坐朝登基的过程;四年前,自己升任太傅,却未被授与实权的经历;以及今天,千万人喊出了“公义王万岁”的口号,一次又一次冲撞着宋好问的神经,扰得他下笔艰难。他犹豫着,挣扎着,最终还是决定要帮着小皇帝防备公义王。

当宋好问把拟好的旨意呈给皇帝时,石潢仅粗粗看了一遍,便对外面喊道:“白田,白禾,将旨意誊录十份,用玺发出,昭告天下。”两个小太监躬身进帐,领了圣旨,答应一声,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夜渐渐深了,宋好问请皇帝早些安歇。在告辞离帐之时,他对石潢躬身拱手说:“陛下,您既以国事相托,臣也当倾尽所能,鞠躬尽瘁。只是,臣以为公义王对我大周立有殊勋,对陛下您更有栽培辅佐的功劳。故而,臣恳请陛下,在您独掌大权之时,切莫动了制裁公义王的心思,也不可对其后人轻易降罪啊。”石潢向宋好问还了一拱说:“师父说的哪里话来。公义王不仅是您的老师,也是朕的恩主,朕又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至于承宝等人,本是朕的玩伴,朕就更不会慢待他们了。不过,师父能在此时提醒朕,顾念亲情,讲求义理,说明您重情重义,正大光明。做为您的学生,朕又怎么会是无情无义的人呢?”宋好问再次给皇帝施了一躬,才慢慢转身走出了御帐。

由于让礼部侍郎王寅虎先于大队出发,向沿途官民宣授了呼喊的口号,故而似在杞县遇到的窘况再也没有发生。皇帝和公义王的队伍只用了三天,便开进了宋州城。

这天上午,宋启愚正坐在行辕的院子里批阅从京城送来的奏折。突然,一双大手轻轻蒙住了他的双眼。只听那人嘿嘿笑道:“还吹嘘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宋启愚呵呵一笑说:“宸儿,别闹。为父早就觉察到了。”宋承宸攀住父亲的肩膀,又戏谑道:“老爹,还吹牛呢。您不服输的劲头儿子佩服,不过,您的精力大不如前也是事实。军国大事多叫年轻人去干,您只掌舵把关就可以了。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这时,曹可用哈哈大笑着走过来说:“被我给惯坏啰!普天之下除了你这孩子还有谁敢蒙公义王的眼睛!”宋启愚站起身,走上前,向曹可用拱手说道:“好兄弟,押运外贸银回京,你们辛苦了。其实,宸儿也没有说错,我这头上已经没有多少黑发,而你这头发也几乎全白了。”曹可用轻叹一声说:“人不服老不行啊。我这个曾经的夜猫子,此次押运着三百万两银子进京,竟然大白天也打上了盹。要不是宸儿顶事,我这个老家伙把自己丢了都不知道呀。哦,对了,楚岩、双兰、钱若水他们还在外面,是否叫他们进来回话?”宋启愚呵呵笑着说:“都是亲近的人,何必如此见外。段鲲,快叫他们几个进来。”

不大一会儿,钱若水夫妇和楚岩快步走进了院子。他们先向宋启愚行了大礼,口称:“卑职(侄女)给公义王问安。”宋启愚乐呵呵地叫三人起身,说道:“大侄女,在叔父面前不必拘礼。宸儿,给你双兰姐姐也搬把椅子来,叫她也坐着说话。”吴双兰嘿嘿笑着上前,扶住宋启愚的胳膊说:“还是叔父对我好。不像我爹,老说丫头是外人,连吃饭都不叫我上桌呢。”宋启愚笑道:“长白还这么欺负我大侄女呢?回头,叔父替你报仇。好兄弟啊,咱俩下次喝酒不叫长白,晾着他。”吴双兰摇着宋启愚的手,又说:“那可不成。我爹只有攀着您的高枝才能飞黄腾达。要是因为我叫他喝不上您的酒啊,他不得天天骂死我。”曹可用哈哈大笑说:“宣道,你休听这丫头胡说。虽然咱山西有不让女子上桌的规矩,但吴长白可没把双兰当姑娘养啊。也亏得人家小钱气量大,能容人……”吴双兰瞟了曹可用一眼,撒娇说:“哎呀,伯父。你又揭我的短。”宋启愚笑眯眯地摆手说:“好了,好了,玩笑归玩笑。咱们还是先谈谈军国正事。楚岩啊,你是常驻登州的外贸监察使。你先给本王说说这半年的海外贸易情况。”楚岩从怀里取出一份奏折,恭恭敬敬地呈上,说道:“王爷,卑职在路上听说您和皇上来了睢阳,便赶着写了这份奏疏。自去年八月到今年二月,打我登州、瀛洲出港外销的货物共计四十一批次,一千三百七十船……”

当天戌时,宋承宸再次来到行辕看望父亲。宋启愚先摸了摸儿子的头,又用绢帕帮儿子擦去额角的汗,才板起脸说道:“照规矩,你该带人住在货仓,怎么能擅离职守呢?”宋承宸笑着说:“儿子想父亲也想兄弟了,就求义父替我值了班。再说,外围有程开甲和贺阳将军带兵保护着,绝对出不了事。您就放心吧。”宋启愚转身坐到太师椅上又问:“见过你兄弟了?”宋承宸躬身说道:“是,下午在今上的潜邸匆匆见了一面。后来,皇上祈福完毕,又叫我进去回了几句话。”宋启愚又问:“圣上对你可有什么交代?”宋承宸又一躬身说:“皇上只说我等此行辛苦,并未问及办差的具体情况。他还一再夸赞父亲摄政有功,治世太平。圣上还把一对玉如意镇纸分赐给了我兄弟二人。”宋启愚轻捋胡须说:“那你们回去就该写出谢恩奏折,明日送进宫去。儿啊,爹知道你这个时候来,一定是有要事想跟我商量。来吧,坐到这儿,跟爹说说。”宋承宸笑嘻嘻地坐到了宋启愚身边,说道:“爹,儿子跟着义父跑了好几年山东。我发现登莱府的贸易对象主要有倭国、百济、高丽、琉球、吕宋和爪哇等国,每年赚取的银钱基本上就是五百万到六百万两。儿子上次回京从欧阳大人那里了解到,在南洋和西洋的大海上还有百十个城邦异域。若咱们能在岭南的番禺再开一座口岸,则我大周的外贸便能占领更广阔的市场,赚取的利润也将十倍百倍于当前。故此,儿子才来与父亲商议。不知爹爹以为此举是能使得呢,还是使不得?”宋启愚微微一笑说:“怪不得去年你把钱若水要了去,原来是想让他帮着你开拓市场。这件事,你义父怎么说?”宋承宸把屁股往父亲一边挪了挪,说道:“义父自然是支持儿子的。他还派姜元廷和张家奇先行去了岭南,了解番禺的人文地理和其他相关的情况呢。”宋启愚点了点头说:“儿啊,此事重大,为父不能在仓促间做出决断。你和曹可用先押着外贸银回京交库。你们再拿出一个详实的方案来,待为父回京细细思量后,再与你们商议吧。”宋承宸看着父亲的满头白发,心里五味杂陈,随说道:“行,爹说咋办就咋办。”其后,宋承宸又与父亲谈论了一些别的事,才起身告辞。

宋承宸在离开行辕前,突然思忖道:“爹,儿子今日见驾,感觉皇上沉稳了许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几句话,倒是咱家承宝活泼多语。可是,这在政治上是大忌,我真怕承宝言多有失,再着了某些人的道啊。另外,皇上为何要将睢阳改称宋州呢?儿子有些疑惑啊……”宋启愚凝眉听完,未置可否,只是再三叮嘱儿子路上小心。

一觉醒来,宋启愚缓步走到窗前。他凝视着天上的钩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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