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观念的冲突

这一天,是摄政王给文盛帝讲学的日子。卯正刚过,公义王的卫队仪仗便象往常一样,匆匆进入了宣德门。宋启愚先到养德殿批转了几份重要奏折,又召集宰执枢密安排了今日需要处理的政务,这才离开大殿,顺着宫墙往东兴门方向走去。

两个新进选拔上来的小侍卫凑到段鲲身侧问道:“段将军,上个月我们跟着伺候的时候,是直接去的勤心殿,这次为何却往东走呢?”段鲲轻声回答说:“皇上慢慢长大了,王爷再进內宫多有不便。宋太傅就建议把东兴官学隔出一块做为圣上读书的地方。皇上还从官学里挑出了十几个亲贵子弟陪着他和承宝一同学习呢。”宋启愚听见了几个人的对话,微微转头,和蔼地问道:“申鲁、伍晋,你们的父辈已是高官,却叫你俩来给我当护卫,心里有没有不高兴啊?”申鲁抱拳言道:“启禀公义王,我父亲以前就是您的护卫。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说,给公义王做警卫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晚辈子承父业,可谓心满意足啊。”伍晋也抱拳躬身说:“不瞒公义王,朝廷现在杜绝了恩荫和捐官,任何人不参加科举就当不上文官,不为国守土就成不了武将。我以英烈遗孤和毛枢密养子的身份先入警巡训练,再随王爷成长,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怎么会不乐意呢!”宋启愚呵呵笑道:“生在富贵之家,却不忘为国出力,申鲤、伍名和毛迪教导有方啊。”

待进了东兴门,段鲲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他一个健步挡在了公义王身前,又高声喝道:“前面是什么人?快给我出来。”见没人搭话,申鲁和伍晋各拉兵器就想往上冲。公义王急忙制止道:“且慢,此为皇城禁地,绝不会有歹人潜入。”他又提高嗓门说:“影壁后面的人别躲了,本王已经看见你们了。”就听屏风后面有人惊讶道:“坏了,不是白田!武端,咱闯祸了!”又有一人说道:“张特,你快去讲堂禀报皇上。咱们三个出去向摄政王请罪。”随着话音,三名手执短刀的金甲少年从砖墙边上转了出来。他们跪伏在地说:“我等是陛下新选的伴读,刚背完了书,正在帮着皇上熟悉兵科军制,不想却冲撞了摄政王,还请王爷赎罪。”申鲁跳过去先收缴了几个人的刀,随出言讥讽道:“咳,木头刀啊!小孩子过家家呢!”宋启愚定睛细瞧,跪在面前的是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便微皱眉头说:“都起来吧。幸亏没有误伤你们。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三个小孩站起身,依次躬身拱手说:“晚辈武端,是先柱国将军武海鹏的重孙。”“晚辈张果,是先枢密使张洪涛的孙子。”“晚辈卢俊生,是先户部尚书卢元锦的孙子。”其中那个武端壮着胆子又说:“回禀摄政王。皇上自上次随您检阅了殿前军,震慑了柔然使臣之后,便对我朝的军队赞赏有加。十几天前,皇上还给我们配发了禁军的衣甲。刚才,皇上派承宝和白田回宫去取一些东西。我们几个就想着开开他俩的玩笑,于是就埋伏在这里了。”

这时,在一群内官、伴读的簇拥下,满身戎装的文盛帝急急忙忙地从官学屋内迎了出来。一见公义王,小皇帝率先施了一拱,又抽出别在腰间的令旗擎在手里,相当得意地说:“王爷您看,朕这样装束,像不像在前敌指挥三军的统帅!”宋启愚微微一笑,回了一拱说:“陛下青春无限,相貌俊朗,再配上这束发金冠、锁子软甲,真是英气逼人,帅气威风啊!把您比作小一号的汉骠骑霍去病或者大都督周公瑾,臣以为都不为过呀。”石潢听了夸赞,心里很是受用。他扫视了一眼左右的伴读,笑着说:“朕就说吗,公义王是百战百胜的名将,一定会支持朕研究军事,建立军功的。”他又上前拉住摄政王说:“王爷快到讲堂说话。朕还有许多问题想向您请教。”

进屋之后,宋启愚命其他伴读全都到东厢温书,仅让皇帝坐在自己身前。他上下打量着石潢,充满感慨地说:“十三岁,是个大小伙子了!扬王殿下,您若泉下有知,也当感到欣慰啊!”过了片刻,宋启愚收住神思,较为严肃地对文盛帝说:“陛下啊,臣虽然支持您研究军事,但却反对您追求军功。您要知道战争不是儿戏,绝不可轻易为之。若是为了抵御外侮或是为了清剿叛贼,不得不为,则即使我方损失巨大,牺牲亿万,我们也必须毫不畏惧,拼命坚持,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反之,若是为了实现某些人的野心或者为了夺取他国领土而由我方挑起的战争,则除去破坏国家现有的安定局面,败坏中原珍视和平的美好名声,葬送千万百姓的生命,损失全部的既有资源外,别无益处。故而,陛下,臣对开启战端一向是思虑再三,慎之又慎啊!”石潢阴沉着脸,半天才说道:“公义王说的对,朕只是研究一下我朝的兵制而已。”宋启愚微微点头说:“陛下若真能这么想,那天下人可就有福气了。记得臣给您讲过汉朝抗击匈奴的故事。臣以为,武帝刘彻在执政的前十五年里并没有做错,可是到了后期,匈奴人明明已经远遁,他却野心膨胀,仍派汉军远击匈奴,誓要消灭敌人,一统宇宙。然而,在国内,他政策严苛,横征暴敛,不仅耗尽了文景时期积累下来的全部财富,还弄得天下人苦不堪言,甚至男丁断绝,国内的人口大幅减少。若不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两年做了调整,又下了仑台罪己诏,恐怕汉朝早早地就灭亡了。”文盛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公义王所言不虚,汉武帝确实暴虐了些。”

此时,打门外跨进两个兴冲冲的人来,其一是手捧图卷的宋承宝,还有一人是小太监白田。二人先给公义王和皇上见了礼,又将图卷和一盒棋子放在桌案上。白田躬身言道:“陛下,您要的地形图和棋子都在这儿了。”文盛帝略显紧张地说:“不,不是紧要的东西,先放到外面吧。”他又上前拉住宋承宝说:“承宝坐到朕的身边。咱们听听公义王今天要教什么讲义。”宋承宝先是一愣,随问道:“陛下怎么忘了。您让我们去拿图卷不是想向我父王请教汉武帝发动的马邑之战的问题吗?”文盛帝毕竟是小孩,被戳穿了谎言,一时语塞。他眼珠转了转,赶紧说:“承宝这身校尉衣甲好像大了些,回头朕让他们给你换套将军的盔甲。公义王以为如何?”宋启愚的心里十分不悦,但又不好发作,于是说道:“臣说过,陛下研究军事,了解军制,我是支持的。且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意思是在战争开始前,统帅先要进行庙算,即战略推演。推演精准,符合实际则战胜的可能性就大,反之则小。陛下现在用地形图和棋子来模拟战争,实际上就属于庙算了。臣又怎么会横加干涉呢!”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宋启愚走到桌边拿起图卷说:“马邑之战乃是汉武帝设计出来欲图歼灭匈奴主力的大战,只可惜在执行的过程中,出了纰漏,没能取得预想的战果。本王不妨先看看,咱们皇上准备怎样改进前人的战法。”说着,他便展开了手中的地图。

然而,图上标示出的“某年某月命某将率军十万攻击西羌。某年占领大理国。某年某月命某将出兵燕云一线……”等文字和绘制的战术符号却令宋启愚大为光火。他一把团起了地图,略带怒气地说道:“皇上,本王并非不允许开疆拓土,也不是不希望国家强大,然而,我们对外用兵必须师出有名。若某国敬畏天道,维护和平,爱民守土,国祚绵延,那么,我国就不应该去侵略人家!更何况,我大周的国政还远未达到极盛,人民的生活也仅仅是实现了温饱而已。就拿盛唐做比较,武周和明皇前期的糙米价格仅为十文一斗,比我现在的米价还要便宜一些。难道皇上认为我们有资格到处逞强耍横吗……”石潢被公义王突然的诘责震慑住了。他连连拱手致歉说:“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都是朕年少无知,不晓得轻重。且此图是朕与承宝相戏时所画,并非是朕的真实意图啊!还请王爷明鉴。”宋承宝和白禾、白田等人也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公义王息怒。皇上不是这个意思。”堂上的吵闹,引来了武端、张特等几名伴读的围观。宋启愚不便再呵斥,随指着儿子承宝说:“都是你挑唆的。今日下学,你且回府,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此后,宋启愚无心讲学,仅照着讲义读了两页,便草草收场离开了学宫。

申末时分,宋启愚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他一进正厅便对手下吩咐道:“叫承宝逆子到这儿来见我。”不多时,宋承宝瑟瑟战栗着进了大厅。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父亲,今天的事,不怪孩儿。那都是,皇上,皇上参阅历史战例,想出的,策略。孩儿并未参与其中呀。”宋启愚打断儿子的话说:“你还狡辩!圣上给你们配备衣甲,你上次回府为何不说;圣上让你给他找各种地形图,你为何不报于为父知道?这不是小事。你十二岁了,该明白孰轻孰重,怎么能像个纨绔幼儿不懂人事呢?”宋启愚气哼哼地在儿子面前踱着步子,又说道:“君王绝不可以好战!他一个狂妄的念头,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将有千百万人为此付出代价。你做为皇帝的伴读,有责任对其进行劝谏,打消其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你呢?进宫四年了,却一点也没有长进,只知道跟着那些富贵子弟一块,夸夸其谈……你,你太令为父失望了!来人,取军中执法用的木杖来。我要替天下人行刑,杖毙了这个不顾念百姓的小畜生。”段鲲和杨道答应一声赶紧从屋内退了出来。段鲲压低声音说:“杨道快去请夫人来。申鲁、伍晋叫你们去请的吴总办、毛枢密、申大将来了没有?”申鲁和伍晋急忙答道:“就在外面候着呢,我们这就去传。”

不大的工夫,宋启愚已经擎杖在手。他推开磨磨蹭蹭的段鲲,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动手,那就我来。”说罢,宋启愚抡起木杖便向承宝的屁股打去。刚杖了两下,二夫人和杨可哭喊着就冲进了厅中。韩丽华一下子扑到儿子身上,歇斯底里地叫道:“王爷,不能打宝儿呀!他自幼体弱,到了两岁才会说话。您受人排挤还有打天下的那几年,他跟着为妻到处颠沛,又数次患病,可是吃了不少苦呀!及至稳定京中,不过半载,您又命他进宫伴驾。他可是没有享过我们的福呀!”宋启愚收住木杖,余怒未消地说:“即使身子娇贵,他也不该蛊惑圣上追求军功。他这样的行为,将使多少无辜平白受难啊。我这是教训他不成器。”二夫人继续哭道:“王爷试想,陛下乃是承宝的主子。皇上硬要干什么事,宝儿怎能阻拦得住呢?让宝儿替皇上承担后果,这又从何谈起呢!呜呜……”此时,吴襄、毛迪和申鲤也鱼贯走进了厅堂。毛迪先抬手给了伍晋一个嘴巴,又骂道:“你就这么当差,眼睁睁看着公子挨打呀!还不快架着三公子到后堂疗伤。若公子有个闪失,看我怎么收拾你!”申鲤也赶紧命儿子帮着伍晋扶承宝离开。韩丽华本想再说几句狠话。吴襄制止她说:“弟妹,先去看顾宝儿。一切都有愚兄给你们做主。”韩丽华这才悻悻地离了外厅。

毛迪先上前把宋启愚扶到太师椅上坐下,又命从人上了茶,这才开口说:“王爷,您可知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危险境域?”宋启愚愣了一下,随问道:“承循,此话怎讲?”毛迪坐到公义王身侧说:“王爷,您创造了一种前无古人的制度,可以约束官府权力,抑制社会不公,激发民间活力,促进国家发展。我大周能有今天安定富足的局面,全是拜您所赐啊。然而,中国传统文化的卑劣性根深蒂固。那些失去了权力和资源的人做梦都想恢复他们的荣光。从小皇帝近期的动作看,他是有这个野心的。若多年以后,王爷与圣上不能再和平共处,那么,王爷的安全可就是个问题了!”吴襄也点头说:“宣道,承循说的有理啊。你就单看看皇上新选的这批伴读,其中有先枢密使张洪涛的孙子,先枢密使周亮的孙子,先使相张文辉的重孙,先侍卫军都统治陈弘的孙子等等。他们每个人身后可都有一股强大的家族势力啊!另外,我还要说,咱皇上做的这些事都跟承宝无关,你以后可不能再打承宝了。”宋启愚凝神想了想,说道:“圣上的心思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今天我打宝儿,其实也是想警告一下圣上,让其早日改弦更张。他年纪尚小,或许还有教育的空间。且我国当前的稳定局面得来不易,我可不想打破宁静,把矛盾扩大化啊。”申鲤拱手说:“摄政王真是仁义君子。您帮助大周绵延国祚,又恩养辅佐幼帝十余年,可却始终换不来皇家的真心。要我说呀,您干脆就废了当今,自己称帝算了。”宋启愚摆摆手说:“申鲤不要再说了。早在起兵之时,我就已经言明,本王行大事是为了国家和人民获得更美好的未来,而绝非为了个人膨胀的野心。那种‘流血战争、严酷统治、贪污腐败、矛盾升级、天下大乱’的恶性循环一定要打烂。至于我的安全,只要有你们这些国家柱石在,应该是不用担心的。”毛迪再次拱手说:“公义王的见解固然高绝。但随着您年纪的增长,倘若有一天,圣上与您的力量对比发生了翻转,那您可如何全身而退呢?故而,臣恳请您早日将世子召回京师,丰满其羽翼,实授其权柄,以绝小人们的鬼蜮伎俩。”宋启愚思考着说道:“承循啊,先前我之所以封承宇为世子是受了他母亲的临终所托。当时,江南正在激战,我无法叫他母子见上最后一面。其后,因江浙、闽浙政务繁忙,我随让宇儿夺情,仅留京一月便返回了杭州。若以此论,我还真是有些对不起这个孩子啊!”吴襄见宋启愚伤心,急忙拍着公义王的胳膊说:“宣道莫难过。承宇是个好孩子,能理解你的苦衷。”

宋启愚稍稍平复了一下,慢慢站起,缓声说道:“早些年,我忙于政务军务,一直没有考虑清楚咱们的事业延续问题。直到我看了大周皇权更替的密档,其中的残忍狡诈,实在令人触目惊心。后来,国栋接连给我写信,向我说明立储的重要性。不瞒诸位,我也暗暗比较了自己的几个儿子。承宇义气深重,疾恶如仇,又身为封疆,立有军功,确实有继我王位的资格。只是,此子性情刚烈,不善变通,容易受人蒙蔽,故而,还需历练。承宸机敏多智,少年老成,又懂得经济,见多识广,也非常讨我的喜欢。只是,此子资历尚浅,功业不足,很难折服众人,故而,也不能立。承宝心地实在,又年少无知,就更不是合适的人选了。”吴襄心里着急,站起身说:“需要变通咱可以帮他,需要功业咱也能助他,宣道就先选一个培养着吗。”宋启愚拍了拍吴襄的肩膀,微微一笑说:“长白稍安勿躁。前些时,我参读佛经,在冥冥之中,突然悟到,继承我职位的人只要能够约束皇权,保障国家的平稳发展就可以了。至于这个人是不是我的子孙,似乎没什么打紧。故而,我决定在你们这些功臣宿将里选拔人才,将来延续我的事业。”申鲤一听就急了。他跳起身说:“不可呀,公义王。您奋斗一生的成果怎么能轻易地交给别人呢?我等部将又怎能背叛您,侍奉他人呢!再有,您就真的不考虑承宇、承宸的利益了吗?”宋启愚把申鲤按回座位又说:“申鲤啊。想我宋家原本只是移居山西的中原百姓,因世事变幻而摄政天下。然而,国家并非我宋家的私产,百姓也不是我宋家的奴隶。由至仁至善者引领天下终归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又怎么能说非我族人就不侍奉呢!至于,承宇和承宸,他们既为我宋氏子孙,就该懂得盛极而衰,溢满则亏的道理,更不应为了失去高位而忧心劳神。”毛迪听着公义王的话语,内心异常感动。他跪伏在公义王身前,慨叹道:“王爷一心为公,不谋私利。恐怕搜遍九州也无人能与您相匹啊!承循只愿王爷身体永健,能多叫人民享受几年太平幸福的生活就好。”吴襄和申鲤也跪下哭道:“公义王,您的高风亮节一定会得到人民的万世敬仰。我等对您的决定也必然衷心拥护,坚决执行。”宋启愚走到窗前,站立在傍晚的霞光中,怅然说道:“继承我事业的人,必须全身心地推动社会进步,不得有太多私心杂念。至于选择谁,本王还要慢慢斟酌。希望,上天能够给我这个时间……”

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一支特殊的车队开进了济南的舜田门。上些年纪的济南市民从先导骑士手执的翎毛、车队两厢成对的“肃静”、“回避”旗牌可以看出,这是至圣公派往各地宣布教谕的队伍。这支车队穿街过巷,径直来到了山东巡抚衙门的大门前。就见一个骑士上前高喊:“快快打开中门。叫你们巡抚绳大人出来,聆听至圣公教谕。”门前的执事不敢怠慢,一边开门,一边派人进府通报。

不多时,身穿二品官服的绳鑫在一众属员的簇拥下快步迎到了衙门外。绳鑫率先跪倒,口称:“至圣门生,山东巡抚绳鑫顿首再拜,恭聆公爷教谕。”直到此时,青布马车的帘笼才被从人挑起。一个穿戴着七品冠服的中年男人手捧着文书从车里钻出。他面目严肃地走上中门前的台阶,转身站定,朗声读道:“去载,先公爷崩逝,圣上亲出京城遥祭大贤。今年祭日,皇上又亲写‘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条幅赐予孔家。本公读之,泪湿沾巾。前些时,先圣托梦本公,要将儒家九部经典封为上品学书。本公将之报与圣上,得到了吾皇恩准。此九部学书为:《大学》、《论语》、《中庸》、《孟子》、《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因上品学书属我孔家,故而,今后,我圣人门徒仅能在官批学馆和特批讲堂教授其中内容,不得在其它场所以上述九书传道授业。若有逆徒违反教谕,则天下的读书人尽可以起而攻之,其所在县学也该以不尊奉圣人先师之罪将其除名拿问……”听完了宣谕,绳鑫略有犹豫,但还是磕头说道:“门生谨遵至圣公教谕。”其他在场的官员也纷纷磕头领命。

中年男人卷起文书,笑着走下台阶,冲着众人拱手说:“颜学义见过各位同门。绳大人,各位大人,都快请起吧。”绳鑫站起身来,也笑着拱手说:“学义贤弟一路车马劳顿。请到后堂用茶一叙。”颜学义指着自己身上的七品官服说:“学义只是个小小的曲阜学政,哪有资格跟您这堂堂的巡抚喝茶叙谈啊!”绳鑫嘿嘿一笑说:“贤弟说笑了。你乃榜眼出身,早已官至四品,若不是遵奉至圣公之命,接任令尊的职位,恐怕现在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谈何资格不资格呢!倒是我辈读书人甚为羡慕颜家与公爷孔家的关系咧。”颜学义听了奉承,心里很是受用,随又与众官谦让了一番,独自捧着教谕昂首走进了中门。而绳鑫则带着属员趋步从边门回了衙门。

晚间,山东学政苗国祯来到驿馆拜会颜学义。叙礼落座,从人献茶毕,苗国祯手捋须髯笑着说道:“贤侄能说动公爷传下教谕,着实给咱山东的读书人出了一口恶气呀!”他又皱眉诉苦道:“自打前年这济南的三学落成,我的府学就天天受到挤兑。那三学不仅叫泥腿子、贱坯子、钱串子、力巴子跟圣人门徒坐到一处,还叫读圣贤书的人也要学些下里巴人的玩意。这,这,这简直是有辱斯文啊!”颜学义微微一笑说:“苗老大人勿忧,都会好起来的。您和学究们之前给公爷上的折子,公爷很重视。他老人家命我先到山东各地宣谕,不许旁门左道的学堂用我圣人之书,这不就等于断了那些野学的生路吗?谁还会去学他们的糟粕呢!再往后,公爷还会派出专使,分赴各地宣读此项教谕。从此,任何学堂都不能再挑战我儒家讲堂的正统地位。”苗国祯连连拱手说:“好呀,好,好!贤侄辅助公爷做了一件大好事啊!”颜学义向着南边略一拱手说:“公爷的洞察力超过其父。想那宋启愚边关小吏后裔,太监帮衬之徒,只因走了时运,竟然摄政天下。听说,他去年还指使手下喊出了‘公义王万岁’的口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时,若我们这些儒家学子还不知道替皇家出头,那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吗?”苗国祯激动地鼓掌说:“贤侄说的对呀!我们这些圣人门徒就是该维护世间的正道啊!”颜学义又继续说道:“不过,公义王毕竟势力强大,咱家公爷还不能跟他硬碰硬。因此,公爷特准了现有的三学教授上品学书。但他们若想再建新三学,可就得求咱公爷允许了……”

苗国祯离开驿馆时,已是亥初。颜学义望着远去的骡车,又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恨恨地自语道:“人说宋启愚对我颜家有恩。可想起家父、舍弟曾经遭遇的尴尬,我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你既抓住了公爷和颜家的把柄,就是我颜学义不共戴天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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