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 磨 其 稿

“稿子与其说是写出来的，还不如说是改出来的。”老编辑看罢稿子，摘下老花眼镜，向年轻记者小赵传授自己的经验。

小赵颇有同感，但又觉得这个“改”字用得不够贴切，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恰如其分的词：磨。

小赵的这篇通讯是半年前动笔的，写的是新风厂党支部书记如何做好人的思想政治工作，推动生产向前发展的。为了写好这篇稿子，小赵在这个仅有两百人的小厂里泡了两个星期，开了十六个座谈会，找八十五个人谈过话。观点鲜明，材料翔实，文笔也不错，这篇稿子很快被打成清样，送到了总编办公室。

“文章写得不错。这小伙子还是挺有功底的。”总编习惯地拿起一支红铅笔，在手上转了转，“不过，现在上头的精神是强调厂长两个文明一起抓，在这种气候下，大谈党支部书记如何做思想政治工作，恐怕不太合适吧。”

总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报纸么，本来就是宣传工具，是要无条件按上级的口径来组稿的，这篇稿子理所当然地搁浅了。

小赵是个好强的人，他不甘心这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稿子这此被枪毙。于是他又一头扎进了新风厂。

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随着思想政治工作被谈化，新风厂那样的小厂不再设专职的党支部书记，原来的党支部书记兼任厂长了。原来的素材统统有效，只需换一下角度，又是一篇好文章。书记抓思想政治工作，变成了厂长抓精神文明建设，书记跑过多少家访，找过多少人谈话，变成了厂长访问过多少职工家庭，进行过多少人次对话，访问人和被访问人都没有变，只是身份变了，角度变了。

稿子拖了三个月没发，修改意见又来了，说是目前要反对政治工作谈化的倾向，新风厂在外界条件很差的情况下，坚持做好人的思想政治工作，是特别可贵的，一定要突出这一个特色。

总编的意见还是很有道理的，就同前一次一样。接着的事自然又是小赵的了：磨稿子，换角度，三个夜车开下来，剪刀和浆糊发挥了最佳功能，一篇漂亮的通讯终于被磨出来了。

小赵唯一的希望是：不要再磨了。

或许，当小赵戴上老花眼镜，变为老赵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对人说的：

“稿子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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