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八角镇外的小河边上,深沉的黑暗褪去几分,天空变成了浓厚的灰暗,五更天一过,天色就会慢慢开始变亮。
妘焫燊沿着河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择雨的踪影。择雨说镇外的小河边上有一排杨柳,她栖身在东面数过来的第五棵柳树上。妘焫燊找遍每一棵柳树,除了惊起一群云雀,不见择雨的身影。受到惊吓的云雀飞离树枝,叽叽喳喳的叫声尖锐地抱怨,似是在说,谁那么不懂事,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该不会,出意外了吧。妘焫燊心里想道,脚步快速朝八角镇的方向走去。
“焫燊姐姐。”刚到镇子门口,择雨愉悦的声音传来。
“刚才没找到你,我以为你出事了。”见到择雨,妘焫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对不起,焫燊姐姐,我刚才又忘记把蜡烛带回来,就悄悄回去找了。”择雨略带歉意地说。
“下回,可以等天亮了再去。”妘焫燊说道。
“嗯,好。”择雨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了,焫燊姐姐,你知道我刚才遇到谁了吗?”
“莫非,是蓐收神官?”除了奉命追查命案的蓐收神官,妘焫燊想不到还会有谁在深更半夜来到此处。
“不是,是画神。”择雨惊喜地揭晓谜底,她同许多仙子精灵一样,仰慕画神许久。因缘际会,她曾有幸见过画神一面,再次相遇,果不其然,画神并不记得她一个小小的精灵。不过,她并不气馁,能和画神说上话,已是最大的意足。
择雨绘声绘色地说着画神矫若惊龙风姿绝然,天地间无人能及。方才她一路小心回到义庄的时候,发现义庄里灯火通明,看上去,那并不是蜡烛的光亮,如此清透明亮的光也不像是寻常法器发出,一股莫名的熟悉又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用灵力感知才发现,原来是莹灵之光。
择雨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懊恼,竟然连莹灵之光也分不清。年幼之时,偶然听精灵界最年长的鬿雀精蒲葵婆婆谈起修行之事,若是去往灵山脚下修行,再到佛祖面前发愿,要积满一万件功德,或许能得到一线机缘。
离开精灵界久了,看到莹灵之光,择雨感到鼻子发酸,她有些想念家乡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很努力地修行,行善事,积功德,可是……
莹灵之光,仅在精灵界和画界,缘何会在八角镇上出现,择雨决定一探究竟。
靠近屋子的窗前,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映入眼帘,择雨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赶忙走到门口,矜持轻轻敲了敲门,温润的声音响起:“谁?”
择雨推开门,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画神。”
“你认得我?”画神淡淡地看着择雨。
“一百多年前,也是在这八角镇,有一伙人撞翻了一位老婆婆的小摊,我过去帮忙收拾,却被说成是我撞了老婆婆的小摊,幸得画神经过,帮我解围,我一直未当面感谢,如今见到画神,择雨谢过画神的搭救之恩。”说着,择雨又行了个礼。这趟来八角镇,择雨是存了私心的,命案闹得沸沸扬扬,画神以拯救苍生未己任,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画神一面。
“举手之劳,择雨姑娘不必挂怀。”如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画神没有任何印象。
“对了,我在人间行走,从未对人表明身份,择雨姑娘如何知晓是我?”画神问道,想来当时的情形只是匆匆一面,他不会表露身份才是。
“我听族中的长老提起过,画神的腰间佩有一枚砚台形状的玉佩,是由五彩树孕育而出的宝玉打造而成,世间仅此一枚。”择雨解释道。
闻言,画神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玉佩,心头一紧,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放开了玉佩。
“此地不安全,更深露重,你一个小小的精灵,不宜在此逗留。”画神淡淡地说道。
“不是的,我来,是想找我落下的东西。”择雨的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在屋子里找寻她的蜡烛与火折子,找了一圈,她才发现,刚才不是这间屋子,快速地跑到隔壁的屋子里拿上自己的东西。
准备离开之际,择雨走到门口,问道:“画神,尸体脚上的符号你可看到?”
“嗯。”画神点头。
“那铃铛声……”
“听到了。”
“哦,那我先走了,择雨告退。”他可是画神,她们能查到的事,于画神而言,自是不在话下,择雨感觉自己多此一举了。
走出几步开外,择雨躲进一条巷子,暗中偷偷地看着画神,此一别,下一次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画神,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没过多久,莹灵之光熄灭,画神便离开了。
独自走在黑暗的大街上,择雨突然发现这个黑暗中的小镇没了那种令人心生惧意的感觉。或许是莹灵之光的作用,它能带来温暖,或许是画神的缘故,见到画神,还和他说了那么多话,择雨的心里非常开心。
***
白昼来临,逐渐驱散黑暗,天空开始不再灰暗。随着铃铛声的消失,尸体上的符号停止闪现,脚底再看不到任何痕迹,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妘焫燊和择雨两人坐在八角镇最高的屋顶上,择雨絮絮叨叨地说着有关画神的事迹,妘焫燊安静地听着。择雨其实对画神并没有那么了解,大多是从传闻里听来,她自己一点一点拼凑的。妘焫燊心里在想,若是有幸遇到画神,该不该提及卷轴之事,可若是万一不在画界,而是在丢在其他地方,又该如何,罢了,随缘吧。
远处的山顶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不一会儿,浅浅的光芒变得耀眼,太阳从山的背后缓缓升起。
“人间的太阳好小。”择雨伙同几个小仙偷跑上灵山过几回,看日出和日落,还在深夜看过十六的圆月。灵山上的太阳那么大,又那么近,耀眼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睛,才刚升起,就灼得烫人。人间的太阳高高挂在天边,等上两三个时辰,才能感受到太阳的温度,大约,是人间离太阳太远,要让沉寂了一整夜的大地恢复温度,需耗费些时候。
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妘焫燊有些恍惚,她似乎也曾在人间看过日出,可是此行,是她第一次来到人间,也是她第二次看日出。
妘焫燊的作息向来简单,每日寅时起来做早课,卯初时分,小沙弥将新摘的瓜果送过来,这些瓜果能让她一整天感觉不到饥饿,接着,开始一天的修炼。这些年,妖族和魔族为争抢地盘时常大打出手,偶尔,佛祖让她下界平叛。每次的任务,目标明确,她速战速决,不多做停留。
修炼以外的事,妘焫燊从未想过,那天,送瓜果的小沙弥迟迟未将瓜果送到,妘焫燊决定先去修炼,一顿不吃,倒也无碍。
走到门口,小沙弥捧着一盘瓜果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见她准备出门,以为是想寻自己,连忙解释:“仙子恕罪,桑榆来晚了。”
“无妨。”妘焫燊柔声说道。
“仙子,这是今日的果子。” 桑榆拘谨地将盘子呈上。
妘焫燊接过:“有劳。”
门口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妘焫燊寻声望去,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托盘,树枝和树叶搭成的鸟巢里面蜷缩着一只蓝紫色的小鸟,它的身体下面有一小块白色布条冒了出来。
桑榆略微有些紧张,挡在托盘前面:“仙子恕罪,这是一只紫啸鸫,今晨桑榆去后山上采摘果子时,见它受伤,便救下了它,想来是有缘。若是他日能像桑榆一样得到点化,也是功德一件。”他本是一棵棕树,一千多年前,因缘际会,妘焫燊将他点化成人,此后,在祥和殿中修行,担起殿中的大小事务。
那是一个下雨天,妘焫燊结束一天的修炼,看外面朦胧飘渺的雾雨,撑起雨伞,往后山走去。九千多年前自祥和殿中醒来,妘焫燊的身旁除了卷轴,还有一枚不知名的种子。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却不记得自己为何满身伤痕,受伤前的种种过往,连同所剩无几的修为一起失得干净,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而她伤得极重。她想知晓之情原委,佛祖只道不可说,不可说。她向一些交好的上仙打听,九千多年前,天地间确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天地间死伤无数,只是他们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多做透露。
种子生的极为漂亮,到了夜里散发出浅浅的粉色光芒。迦叶师兄告诉她,不如将种子种下,等待开花结果。妘焫燊便将种子种在后山的榆桑树下,悉心浇灌。两千多年过去,却始终不见种子有任何变化,于是后来,她改为每年的秋分时节去往后山。
来到后山,妘焫燊看见榆桑树正侧着身子,用身上的全部叶子为种子挡雨,心中一阵动容。
“这是因果。”榆桑树开口说道。
这棵榆桑树生长在灵山上,比妘焫燊来灵山的时间还要久上许多,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修得缘法,有了灵智,倒也不足为奇。
“因果?”妘焫燊诧异。
“世间有因才有果,因果有两颗,一颗为因,一颗为果,相传,当两颗种子同时开花之时,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便能修得缘法,相守一生。”榆桑树说道。
那么,她为何会有这颗种子,另一颗又在谁那里。
后来,妘焫燊常常来后山与榆桑树聊天,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她将他点化成人。
看着这只紫啸鸫灵动的眼神,妘焫燊心血来潮突然想去后山看一看。
天色已经大亮,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升起。相较其他几界,灵山上的早晨亮得要早一些,晚上黑得会晚一点。
来到后山,榆桑树修成正果,妘焫燊在种子的旁边重新种了一棵棕树,看着日益渐长的棕树树,她不禁怀疑是种子的功劳,促进树木的增长,助它们修炼成人。
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只听一阵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动静传来,不远处有几个小仙和精灵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确认附近无人,放心大胆地在空地上坐了下来,怡然自得的模样,像是来到自己熟悉的地界。
妘焫燊的身形恰好被棕树挡住,她不认得他们,感觉他们并无恶意,想来是灵山脚下修行的小仙和精灵,偷跑上来看一看后山的风景。灵山上规矩森严,但守卫并不十分严密,毕竟,天上地下,敢上灵山闹事的,以前从未有过,以后想必也不会有。
差不多到修炼的时辰了,妘焫燊不想打扰他们,准备独自从另一边下山。
“哇,快看。”一个声音兴奋地叫起来。
闻言,妘焫燊转过身来,不知何时,眼前的整片天空变得通红,红色光芒笼罩在整个山头的瞬间,山上的一切生灵苏醒过来。火红的光芒一点一点融进耀眼的金色,待铺足了光彩夺目的排面,太阳逐渐在华丽的金色光芒中显露真身。
“好热。”另一个声音响起。
“是啊。”
“是啊。”其他人附和道。
这是妘焫燊第一次看到日出,想不到竟是这般的美妙,她的体质素来不惧热,也不畏寒,金色的光芒照得她心头一热,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些。
只听倒吸一口冷气的气息,一位小仙率先发现了妘焫燊,他示意身旁的同伴,这山上还有旁人。五六个人面面相觑,这下糟了,偷跑上山的事怕是要被揭穿。他们在心里飞快地转动,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虽是偷跑上山,但什么也没做,希望不要闹到阿难尊者那里,他可是出了名的戒律严明,要是落在他手里,只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没了看日出的心情,五六个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拼命的祈求这位美丽的仙子姐姐能高抬贵手。
“你们,是山下修行的小仙。”妘焫燊回过头,看到他们拘谨的样子,和先前自在的模样判若两人,说起来,她还是有些羡慕他们的,自在随意。
“是,是的。”几个人相互轻轻推搡,最后一只胜遇精行了个简单的礼答道。
“不打紧,你们可以再看一会儿。”说完,妘焫燊转身准备离开。
“仙子姐姐。”胜遇精唤住妘焫燊。
妘焫燊看向她:“何事?”
“我叫择雨,不知仙子姐姐如何称呼。”
“妘焫燊。”
待妘焫燊走后,他们几个小声地议论起来。
“是她诶,真真是出尘脱俗,仙姿玉貌。”其中一位绿衫小仙赞叹道。
“你认得她?”唤作择雨的胜遇精疑惑地问道。
“你想,灵山上的女仙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妘这么少见的姓氏,自然是她。”另一位小仙说道。
“谁啊?”择雨初来灵山脚下不久,对山上的神佛不甚了解。
“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天地间最古老的种族之一。”那位小仙继续说道。
“凤凰吗?那是不是和我们胜遇一样,也是鸟族?”择雨问道。
“你若非要沾点亲带点故的话,倒也没错,不过人家是百鸟之王。”绿衫小仙看了看她,这个新来的小精灵,还有几分精明机灵在身上。
“那我要积多少功德才能同她一样来山上修行啊。”择雨说道。
“人家有凤凰一族做靠山,你有什么。”这话,绿衫小仙说给择雨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山上和山下,有着天壤之别之分,无法选择出生,说好的机缘还没遇见,就消失不见了,修行之道路漫漫。
“凤凰也是鸟族,那我去求一求,诶,不对,我该求谁呢?”择雨问出口的同时,也在心里问自己,她所了解的,只有她们精灵一族,凤凰是仙籍,虽说同属鸟族,高高在上是神仙,和卑微的精怪,云泥之别。如果可以帮忙的话,那大家早都升仙了,唉!
“你还是老老实实修行积功德吧。”另一位小仙说道。
“我还是老老实实修行积功德吧。”择雨泄了气。
凤凰一族,一直是天地间最稀有的种族,如今存在于世间的,不过寥寥几只,天界对她们尤为重视。世人皆知凤凰,鲜少有人知道,凤凰之上,有一天命玄鸟。天地之间有关凤凰的事迹少之又少,至于从不露面的天命玄鸟,大家称她为前辈。传说,她找了一座仙山隐居避世,不过问世间之事。
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未曾相遇的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到,一次偶然,相遇之后,便会常常遇见。
那是妘焫燊和择雨第一次见面,此后妘焫燊每次下山执行任务,都能遇上择雨。择雨满心欢喜地和她套近乎,倒不是因为她凤凰的身份,只是觉得同为鸟族,多了一份亲切感。
***
“你喜欢哪里看到的太阳?”妘焫燊问道。
“灵山上的太阳很大,离得很近很近,仿佛伸出手就能摸到,其实不是,太阳还是远在天边。”择雨说道。
说起来,她们在灵山相遇的那回,也是择雨他们第一次偷跑上灵山,他们看到妘焫燊的时候,当时心里紧张极了,生怕会落个违反戒律的罪名,被赶出灵山。好在妘焫燊并未说什么,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二位女侠,洪某备了些早膳,不知二位可否赏脸。”从屋顶往下看,洪远寿正仰着头高声朝她们喊道。
“我就说他不安好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献什么,盗什么。”择雨不满地瞪了洪远寿一眼,距离隔得有些远,不知洪远寿是否体会得到这份嫌弃之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妘焫燊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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