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轮回转世,一世凄苦

天黑以后,妘焫燊悄悄潜入厌阦山,她想在阵法启动之前阻止,对于地府之事她不甚了解,但她知道,如果命魂彻底剥离魂魄,地府里的无主之魄将全部烟消云散。

命案系魔族所为无疑,能说通鹿荇与魔合作,想必魔族下了不少功夫。昨天夜里,鹿荇出现在铃铛声消失之后,显然是又一次将阵法运行完成了。

还阳秘术乃不凡之物,想来魔族中人无人能驱使,可想而知,鹿荇与还阳秘术的阵法有关,抑或是,他就是操纵阵法之人。

三百多年了,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鹿荇下凡修行,不知轮回转世了几回,这些年,他一定经历了不少事情。

凡人可以转世投胎,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便忘得一干二净,下一世,走上崭新的人生之路,与前世再无瓜葛,人是这个人,却再也不是那个人了。

关于还阳秘术,阎王不愿透露太多,如此大肆的行动,不难推测,应该不仅仅是使人起死回生这么简单,大约还能促成其他事情,比如不让凡人进入轮回,逆天改命,让凡人的生命得以长久等等。

可惜,生死簿上的内容缺失,原本,妘焫燊是打算去地府查一查鹿荇这些年的凡尘经历,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万没想到,天命之书的生死簿竟也会出现差错。

鹿荇的劫,是尘缘情劫。清修了数千年,妘焫燊早已心如止水,对尘缘之事毫无杂念,因此,她不能理解鹿荇,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试着帮鹿荇从泥沼里拉回来,拉不回来的话,她会强行把他带回灵山。

“仙子来早了。”鹿荇的马车从山壁里走出来。

“整个厌阦山,就是阵法之一。”隔着轻纱,妘焫燊的眼神投进马车内,与鹿荇对上。

“不错。”

“其他尸体呢,还有被你抓走的人,如此大费周章,不止是为了几百个命魂吧。”

鹿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开口说道:“请仙子来,是想叙叙旧。”他有多久,没有好好跟人说过话了。

“那就聊吧。”地上多出两个蒲团,妘焫燊席地而坐,轻轻抚手,一张几案在面前显现,分别摆上茶炉、茶叶、甘露和茶盏,最后在香炉里点上檀香。

黑暗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温暖细腻的香气令人感到平静。

“仙子的习惯一点没变。”微风带动轻纱,揭开鹿荇的面容,他从马车里缓缓飞出,坐在蒲团上。

茶水很快煮开,倒上茶,妘焫燊做了个请的动作。

鹿荇端起茶盏,轻轻闻了闻:“香气馥郁悠长,沁人心脾,这佛手禅茶,倒是许久没喝了。”说完,浅尝了一小口。

“灵山上,有很多。”妘焫燊说道。

“鹿荇惭愧,此生无颜再上灵山了。”

“常言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如今尊者的轮回之苦,是放不下,还是所有?”

鹿荇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我想听仙子一句实话。”

妘焫燊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敢问仙子,可是赢母山上的那位前辈,天地间唯一的天命玄鸟?”

妘焫燊倒也不奇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灵山上修行的僧人众多,她不过呆了九千多年,比她资历老的师兄不在少数。

“是。”

“仙子堂堂远古上神,落得个修为尽失,过往之事也想不起来,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这样是两句。”

“仙子为何会有一颗因果种子,另一颗在哪儿,也不好奇吗?”

“你想说什么?”因果种子么,妘焫燊确实是没想过,当年桑榆也说过,因果种子本是一对。

“昨日我提及吉玉县,仙子似乎并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那你会同我说实话吗。”

“我想与仙子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的事,说来话长,我同仙子说真心话,说完以后,也想听听仙子的真心话。”

“好。”

鹿荇为自己添上茶水,饮尽杯中的茶,把玩了一会儿手上的杯子,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开头。放下杯子,他又添了一杯茶水,喝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世轮回,要过那奈何桥,奈何桥前,喝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烟消云散,踏上轮回之路,便是崭新的一世。凡人生生世世轮回往复,一碗孟婆汤,斩断前世所有的悲欢离合;神仙下凡历劫,进入轮回之路,任他法力再如何高强,一碗孟婆汤下去,去到凡间做一个普通凡人,亦不会有半分记忆。孟婆汤能让人忘却一切,数万年来,一直如此,可若是,喝下孟婆汤,仍记得一切,该当如何?”鹿荇看着妘焫燊的眼睛说道。

“据我所知,世间没有解孟婆汤的方法。”妘焫燊感到不可思议,她从未听说过喝了孟婆汤还能记得一切,莫非,鹿荇在人间转世轮回,仍记得自己的前世,这怎么可能。

“世间诸多之事,各有各的缘法,比如仙子你,便是由天地孕育而生,再如精灵,吸天地灵气所化,还有傲然立于世间的那一方世外之界。万般皆有其缘法,孟婆汤取自忘川河水,再以甘、苦、辛、酸、咸五味调煮。孟婆汤可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这三百年的轮回,全都记得?”

“不错。”

***

第一世,鹿荇从襁褓中醒来,入眼是陌生的环境,他发现自己是一个襁褓婴儿,想张口说话,却只能哇哇啼哭。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转世投胎了,奈何桥前,他喝下孟婆汤,走进轮回,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他变成了一个小小婴孩。

五味杂陈的孟婆汤尤在口中回荡,鹿荇不禁困惑,为何,他没有忘却自己。

躺在僧榻上,旁边围着几名僧人,一个个都在地打量着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家伙,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鹿荇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自己是被一名老妇人送到寺庙的。

今年又是灾荒的一年,鹿荇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帮忙接生的是邻村一位替别人接生过几次的妇人,她让鹿荇的父亲去请郎中,否则怕是要一尸两命。

父亲左右为难,家中尚且有四五张嘴等着吃饭,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请郎中,眼看着孩子生下来后,家里又要多一张嘴,已然是愁上加愁。一个念头猛然冒了上来,如果,一尸两命的话,以后还能少一张嘴吃饭。

两害相较取其轻,尤其,是在生死攸关面前。

听天由命吧,父亲狠下心来,他收拾包袱,带上几个孩子逃难,这鬼地方,他早就想跑走了。

母亲拼尽全力生下鹿荇后,便撒手人寰了。

同村的一位老妇人出于善心,发动几个有力气的壮汉一起将母亲草草埋葬。老妇人在年事已高,无力抚养一个孩子,想来想去,把他送到寺庙,但愿这苦命的孩子能得佛祖庇佑,一生无忧。

老妇人一路抱着他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眼看着快要天黑,寺内僧人挽留老妇人在寮房住一晚,等第二天白天再走,老妇人不愿给他们添麻烦,执意要回家。见拗不过,他们拿来一只灯笼让她带上,晚上夜路也方便些。

第二天,鹿荇听到僧人们讨论昨日的老妇人走夜路时不慎摔下山坡,当场身亡。

修行之人断绝七情六欲,人间的悲喜于鹿荇并不相通。

大约是肉体凡胎的缘故,鹿荇忽然悲从中来,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才刚刚降生到这凡尘,就相继有人因他而亡,而他,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十岁那年,逢瘟疫盛行,一传十,十传百,速度快得骇人,许多百姓等不及药物的救治,就此命丧黄泉。住持安排略懂药理的僧人上山采药,他带着剩下的人在山下搭起草棚,赠药施粥,帮忙救助百姓。

彼时的鹿荇,帮忙做一些烧火、端茶倒水的简单活计。

瘟疫来势汹汹,寺里的不少僧人都未能幸免。

百姓们来寺庙祈求上苍,让这场瘟疫快些过去。

所谓天灾,天降之灾。

祸不单行,瘟疫尚未根治,干旱接踵而至。瘟疫发生之前,降雨比往年少了许多,粮食无法丰收。瘟疫持续半年多,更是一滴雨水也没降过。

双重灾害之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一时间,饿殍满地,满目凄凉。

寺里囤积的粮食多数拿出来救济百姓,库房里余粮所剩无几,接连两场灾情,寺内的僧人也只寥寥十余人。

天灾非凡人之力所能抵抗,饥饿和恐惧的双重打击之下,身心俱疲,饶是身强力壮之人,也经不住如此打击。

看着师兄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鹿荇以为,他也要在这场灾祸中死去。生平第一次,他萌生一个念头,结束吧,那样他就可以进入下一世轮回,这一世,太苦,但愿下一世,不会这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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