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生八苦,越苦越苦

子时一到,铃铛声响起。

“鹿荇,停手吧。”妘焫燊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故事。

“阵法已成,停不了了。”鹿荇的眼里闪着说不清的情愫。

“该不会,是昨天晚上成的吧。”妘焫燊想,或许昨晚不是想支开择雨,而是为了支开她。

“仙子可有察觉到阵法的气息。”

“那铃铛声是什么?”每到子时就响起的铃铛声,一定是阵法在启动,妘焫燊却感受不到任何阵法的气息,她想阻止,有心无力。

“仙子无需担忧,就算是在昨晚大成,可仙子巡遍整座厌阦山,也未找到阵法。”鹿荇是想说,她大可不必自责。

妘焫燊:……他这是在暗指她如今灵力低微,连一个阵法都查不出来吗。

“孟婆汤有解法,阵法自然也有办法破解。”

“仙子说得有道理。”

“我也想问一句真话。”

“请说。”

“你是真的想同我说真心话,还是在拖延时间。”

“我的故事,或许对仙子有所帮助。”

“吉玉县吗,我可以直接过去。”

“过去很简单,一个云诀就到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也是这些年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

“所以,我要听完这三百年的故事。”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我没有其他可信的人能说了。”

“还有一个问题。”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答案在我的故事里。”

又煮一壶茶,听故事继续。

***

无情的灾祸历时长达一年后终于结束,许多生命随同灾祸的结束一起结束。

寺里只剩下老住持和鹿荇两人相依为命。

住持操劳过度,加上之前染上疫病,虽已痊愈,但身体每况愈下。

寺内一应事物皆落到鹿荇单薄的肩膀上,寺里没留下什么积蓄,灾祸刚过,百姓尚且自顾不暇,别说是香油钱,往来的香客也屈指可数,偶尔有一两个人来上香祈求平安。所幸,一个老人,一个小孩,平日里也花不了多少开销。

鹿荇白天去山上为师父采药,回来后劈柴烧水,打扫卫生,将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晚上诵经念佛,打坐参禅。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住持濒临油尽灯枯,临终前,把鹿荇叫到跟前:“孩子,我走以后,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若愿意留下,以后这间寺庙就交由你打理了,若是坚持不下去,也可关了寺门,自行离开。”

住持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块襁褓和一支木簪。住持说,簪子是鹿荇母亲的遗物,那位送鹿荇过来的老人家留下簪子,并告诉住持,他们把鹿荇的母亲安葬在砂仁村前的山坡上,等他长大以后,也好让他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去他娘亲的坟前尽一份孝心,权当是报答她的生育之恩。

那位善心的老人家意外身亡,住持让寺内的僧人将她与安葬在鹿荇母亲的旁边。

拿起木簪,鹿荇心中百感交集,从出生起,两个无辜的人因他枉送了性命,灾祸发生以来,他跟着师兄们一起帮忙埋葬了不少人,后来,他帮忙安葬师兄们,现在,他要亲手安葬自己的师父。仿佛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那一年,鹿荇十二岁,从此,他独自一人守在寺里。

一晃,十年过去,小和尚长成了大和尚。寺庙荒凉,但没有荒废,往昔香火鼎盛的情景不复,门庭冷落,只鹿荇一人形单影只。他每日参禅诵经,清扫院落,一日三餐,清粥野菜野果,日子清苦,他本是修行之人,倒也不在意这些。他只求天下太平,余生安静守着寺庙,青灯古佛,相伴终老。

一个雨天,鹿荇在大殿内诵经,门口传来敲门声。他打着伞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僧人,看上去比鹿荇大不了几岁,戴了一顶箬帽,身上的僧服几近全湿。

僧人说外面下着雨,他无法赶路,想来借宿一晚。

鹿荇连忙请他进来,拿出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

这场雨,一连下了十多天,看阵势,至少还要下上几天,鹿荇告诉僧人,他可以待雨停了再走。

果不其然,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鹿荇开始担忧,照此下去,只怕又是一场灾祸。

入夜,僧人同鹿荇讲经。

鹿荇问他,要去往哪里。

僧人说,自己走的,是赎罪之路。

在寺里住了几日,两人只是讲经,他不曾问过他为何寺里只他一人,他也没问他要去往何处。

今夜聊及这场雨的话题,鹿荇顺势问了出来,他的本意是想说,若是僧人四处漂泊,无处可去,可以就此留下来。

僧人打开话匣,这些年,他只身一人,走走停停,埋在心底的话从不道与外人,不知怎得,见到鹿荇,生出几分亲切之感,许是两人年纪相仿,说起话来比较投机。

僧人法号镜尘,二十多年前,他只是个五岁孩童,荒乱的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是常事。他是家中幼子,上面还有一名兄长和两个姐姐。他记得,那一年,母亲有了身孕,家中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但是,家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多添一口人,意味着,要多一张嘴吃饭。

母亲生产那日难产,父亲因为家中没钱,请不了郎中来为母亲诊治,父亲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去,带上他们几个,丢下难产的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逃走了。

镜尘那时还小,他担心母亲,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拖着走了。

听到此,鹿荇心中泛起一层层涟漪。

“后来呢。”鹿荇问道。

“许是上天的惩罚,我们对至亲之人弃之不顾,终也是没落得好下场。”镜尘说道。

父亲带着他们一路往东行,来到一个县城,父亲和兄长找了一份干苦力的活计,他们勉强糊口度日。两个姐姐也找了简单的活计,赚几个散碎铜板。

好景不长,父亲不慎染上怪病,一家子人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攒下几个散钱,治病远远不够,兄长狠了狠心,带上两个妹妹和年幼的弟弟,丢下父亲,连夜离开。

就这样,他们一路向东,兄长在途中病倒,两个姐姐带着年幼的镜尘继续向前,就这样,最后只剩下镜尘一人。年幼的他无依无靠,无处可去,过了一段颠沛流离,沿路乞讨的日子,他来到一间寺庙,出了家。他觉得,一切都归根于他们丢下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妹妹起,所以上天惩罚他们,让他们饱尝生离死别之苦。

“我问师父,出家之人真的可以五蕴皆空吗?师父说,全在我的一念之间。”镜尘说道。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一念执着,万般无奈。

镜尘心中有执念,他有放不下的事。于是,他离开寺庙,一路西行,他想回去看一看。

“那你,回去了吗?”鹿荇问道。

镜尘摇头:“被大雨困至此地,还未来得及。”

师父圆寂后,鹿荇一心向佛,他想过去祭奠母亲和那位老人家,每次都没能去成,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他。

说来也巧,第二天一大早,雨水停歇,迟来的太阳格外热烈,晒在身上很快出了一身汗水。

镜尘向鹿荇辞行,鹿荇挽留的话,自己的身世,卡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来。

“接下来,你去哪儿?”

“继续向西。”

“为何一定要向西行?”

“向东的路,多灾多难,传说,佛祖在西方极乐世界,我想去找寻自己的佛缘。”

“师兄一路好走。”

当天夜里,天空电闪雷鸣,以为又是一场瓢泼大雨,却迟迟不闻雨声,鹿荇正准备入睡,一道火光闪过,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燃烧整座寺庙。

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鹿荇根本来不及救火,仓惶从大火里跑出来,眼睁睁看着大火将寺庙吞噬精光。

火势越烧越猛,眼看着要殃及山上的树木,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他一介普通的凡人,拿什么去抵抗这场大火。

天上下轰隆隆作响,起倾盆大雨,熄灭了大火。

鹿荇在雨中坐了整整一夜,此番,他是下界修行,体验人生八苦。他终日守在寺庙,陪伴古佛,失了下凡修行的意义,或许,这把火,是来警醒他的。

雨过天晴,鹿荇在废墟之中找到了那根被大火烧得黑了一半的木簪,有些事,该是他去做的,应该顺应这一世既定的人生之路。

***

不知不觉,天色开始转亮。

“天亮了,还请仙子入夜后再来。”鹿荇喝了一口茶。

妘焫燊化出一个草棚为他们遮雨蔽日:“无妨,你我都是仙身,又有灵力护体。”

“仙子就别试探了,我既与仙子有了约定,自是言无不尽。”

黑夜之中,只看得见鹿荇身形消瘦,大白天日,面对面坐着,才发现他的脸色惨白得不像正常人。

妘焫燊伸出手搭上鹿荇的手腕,探测他的脉搏。

鹿荇不闪不躲。

妘焫燊蹙起眉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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