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颗头颅嘴唇紧闭,惊恐的合着双眼,眼角带着扭曲的皱纹,没有一丝血色,脖子砍开处结了厚厚的血痂,在一座静的想要吞噬一切的宏伟建筑上方漂浮着,组成了长方形的列队,给这富丽的天宫添了几分阴沉。天宫里人影稀落,但却一尘不染,在一扇敞开的窗子后,一个中年男人正出神着。他的灵魂漫游过大千宇宙,目光掷入那没有恒星,没有生机,没有一切的虚空之中,他的灵魂正注视着这片虚空中漂浮着的一片大陆和大陆上的两个人影。
他们是永恒不灭的神明,如今饱尝孤独,这永生者的苦难。昔日神王和其他大神的头颅,正摆在十三宫外被冰冷和失败腐蚀,唯有他们二人逃过死亡的命运,被监禁在虚空的监狱里。
这又是一个带雾的清晨,林子闪烁着凋落的苦涩,吹拂着败落的橙风。冰冷的灼烧虚空的火焰在这监狱大陆四周构成无法逾越的高墙,凶狠的等待着越狱之人。
柿南用眼角偷偷瞥了一下蒹葭,她不喜言语,身边总是像结了一层秋霜似的,尽管她是旧神中初生大神之一,但因为其孤僻的性格,并没有建立起来庞大的势力,总是孑然一身,雾一样神秘。但她一见面就和自己交换了名字,还算十分坦诚,可能是因为他们是旧神中仅存的两位,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同病相怜吧。大神之间一般不会交换姓名,知道了姓名,双方就会被天道束缚,结成特殊的羁绊。相互之间会彼此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并不是随时发生,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影响强烈时,甚至会与生死挂钩,因此大神之间只有至密之交才会交换姓名,以达成更稳固的联盟,除非大神亲口说出,否则即便是全能的神王也不会知道其他神的名字。
柿南作为宇宙诞生以来第一个以凡人之躯登上神格的人类,被天道使者授予不能被杀死的规则之力,作为宇宙法则被写入恒星际的运行之中,与大千宇宙同生同灭,因此得以在新神的篡权中存活,但他十分的弱小,神力在神明之中属于最弱的一批,因为他并非天生的大神,这也是他没有失去意识而只是被关押起来的一大原因。
当时他获得神格,迎来了无数惊叹,因为按照神的规则,凡人不可能成神。但神王在尝试洞察他过去的命运的时候,被天道所阻挡。凡人为什么能够成神,就这样成了一个秘辛。以后的数千年,也没有凡人再次成神,这传说也就被遗忘到角落里了,渐渐没有人再提起。
而蒹葭为什么能够存活下来呢?更令柿南疑惑的是,按照以往的记载,每次新旧神交替,旧神除了会被新神屠杀之外,还会莫名受到天道使者的追杀,直至所有旧神的头颅摆在新神王的神宫之上为止。她怎么能够逃过天道使者的剿杀呢?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蒹葭,他不仅疑惑,而且还惊叹,惊叹于她的冰冷,她的萧瑟气质,她那霜一样但带着太阳温暖的目光。她的皮肤更如果实一样让他疯狂,他想和她多说一两句,但怕驱散了这弥漫的不可捉摸的雾。他想触摸她,但怕她像不成熟的果实一样,只令他感到深深的苦涩。
但她先开口了:“时机到了,今夜他将看向过去”
新神王不可能一直注视着他们,他在过去和未来也有重要的监视对象和事情要处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柿南已经明白,蒹葭的初生神力是一种无所不知的预感,甚至比如今神王的洞察视野更强大,没有什么能够逃脱她的全视。毕竟如今的神王并不是初生神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罢了,但是在篡权成功后,依然被授予了神王格,这是天地间的规则,任何一个神都可以取神王而代之。初生的大神通常以物为名,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拥有自己的名字。这更是从他们口中所讲出的第一个词汇,自从这带着鸿蒙之力的天地初唱第一次响起,便不断的给予他们力量,直至他们成为大神,位列十三宫。
“不知道虚空之神是否彻底的背叛了我们,我们很难战胜他。”初生大神中,力量全部集中在创世之神身上,让他们用斧子,弓箭,或是万钧的言语,创造新的世界。而其它初生大神则通常不以力量见长,柿南明白这一点。
蒹葭沉默着,给这寂静的世界,添了一份神秘的飘渺。
柿南明白自己可能要面对的命运,但他从不惧怕,他相信这是他得获神格的原因。所有的神都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神相信命运,因为他们的永恒,因为他们的无限。这其实是一场更上位者的阴谋,他们喜欢血腥,以及这些可笑的大神们的自以为是。其实这样取而代之的血祸已经发生无数次,在宇宙无尽的生命里,又无尽的被遗忘。凡人们目睹这一切,撰写伟大的歌谣,世代传唱,可他们的生命又有多久呢?历经几千年的时光,任何伟大都会褪色。大神们自有永生,可总会有新的大神取代他们,也不过几亿年的周期罢了。天地间所流转的事情,竟如此不堪记忆,哪怕是创世的大神,也注定死亡。柿南相信,天道让他成神并赋予他超凡的不死之力,意义就在于永恒二字。
“你可以先走,我会拖延他,你是初生之神,可以凝聚更强的力量。”柿南禁不住耍起了男人意气。
蒹葭转过头,嘴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柿南内心的勇气就被这样点燃了,但他压抑着不过多表示。
两人沉默的看着周天的火焰,又加重了一份孤独。
不久,死寂的夜降临了。一阵寒风掠顶而过,这颗星球上的植物开始闪烁,它们可以感知寒冷,新上位者的感官也与它们相接,无时无刻不监察着柿南和蒹葭。
“我们走”柿南这样说着,轮廓便已在夜色下闪烁难寻。
蒹葭仿佛在思索什么,但也很快遁入星空之中。
那能烧穿时间的火焰并不能阻挡大神的步子,不等青草的吹拂之机,他们已卓立于这颗星球的边缘。这颗星球在星宇中看来,更像是一片大陆,一座孤岛。它原本只是盘古大神创世时所遗留的一块碎片,但经过新神们的改造,如今是一座监狱。妄想用世俗的手段来让柿南回忆起身为凡人时的艰难。
他们面前是无尽的虚空,蕴含着混乱与创造,几片星云有时会远远的闪烁,更常见的是怒雷贯过无尽的长度。伴随一些随机的粒子,不断击穿着因果与缘由,令这片时空保持着混乱,难以产生任何有序的结果。这是一片预留的领土,准备诞生新的秩序。如何跨过这片深河,才是这两位旧日的大神应该考虑的问题。
他们长长的伫望。
“天道曾允诺我不能被杀害,但不知这片虚空如今归何人管辖”柿南对蒹葭这样说,嘴角上扬。“我其实早已厌倦了永生的日子”
他不等蒹葭回应,便已跃入虚空。蒹葭只是立着,但给人的感觉好像风一样飘逸。她依然在沉思。并不关心他的大胆行动。
虚空中下起了一阵阵羽毛雨,与那些粒子对抗着,不断地撞击然后湮灭。柿南在虚空中飞翔,保持自己的形体始终稳定而连续,以免在闪烁时被卷入那些属于”莫名“的裂隙,莫名是一位天道使者,负责替“规则”看守无尽的虚空。被吞噬于混沌之口,化为”无序“的思想的一部分。那样即使是大神的意志也难以保持独立。
他像雨中的鹰一样飘飞着,落叶一般自由。沿着那些通向深渊的裂隙,偶尔虚空的雷电把它们照亮,柿南则趁机踏着这光的实体,敏捷的穿梭。
他看到了柳杨,随即用意志传音。
“柳杨“心灵的意念带着谨慎蛇行过种种危险。
柳杨转过身来,他的六感正吞吃着这些混沌,他是旧日神王所任命的虚空之神,在神列中把守这不毛之地,以彰显神王在天道之下的权威,哪怕是虚空,也在管辖之中。他擅长与虚空相处,并借此壮大。
但那一道心灵的讯息却忽然被击碎,不是因为虚空,而是因为恶意。
“你背叛了我们的神座以求苟活?”结果显而易见,但曾身处尘世的惯性依然让柿南问出这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回应他的是一只虚空之鲲。沐浴着莫测之影向他游来。
一张大弓开始张开,柿南一边编织着秩序对抗虚空的无序,一边施展幻术,召唤曾经的神迹:荒之弓,荒是长于猎杀的神,与夸父一样创造世界,用他那张弓,扫清了创世的黑暗。那伟岸的形象,在大神中也当属奇异,因此走入了柿南的梦境,这异能也得以传承,尽管只有其千分之一的威力。
宇宙扭曲着,凝结到了箭尖,似一滴露水,华美无比。当那滴露水到了最闪耀的时刻,宇宙暗淡了。但又忽然被点亮,无数的幻觉的星辰开始发光,越来越亮,仿佛要炸开一般。虚空中竟要诞生某种秩序,但这只是幻术罢了。在万千星辰幻觉无比接近真实的时候,荒也曾在这个时刻出弓。不过为他闪烁的是真正的星辰。仿佛稚嫩的孩童在纸上随便划了一笔,只见这一箭穿过虚空,那只虚空之鲲,随之破碎开来。无数的影子玻璃渣一样四处飞溅。
“凡人”柳杨姿态狂妄。“你从未见过真正的神之力,你目前所有的,不过是对于凡人的怜悯罢了,不能被杀死?我等真神有亿万办法将你抹除,而留你微小性命”
虚空中不知从何处长出了锐利的藤蔓,轻易的割破了柿南的形骸,缠绕着他的骨头。
柿南面不改色,“你根本不配天生为神,你狗苟蝇营,不敢面对真正的宇宙之光,躲在这黑暗处,偷偷的篡改了自己的命运,以为能获得更高的启示,你是叛变者,内里龌龊,已难以参悟大道,看看你这些污浊的伎俩,即便深入我骨,也难以伤我分毫。你的死又算什么?十三宫将没有你的痕迹。”
“你以为你是神王吗?”柳杨并不在乎“天道已经轮转,你根本没有意识到旧神的衰落,神格已经腐烂,所谓的神光,不过是被肮脏华饰所掩盖,雕琢的过于繁陋的旧神座罢了,我潜心于此间黑暗,却恰是为了新生”
“冠冕堂皇啊”柿南不想在啰嗦更多。尽管他神力远在柳杨之下,但他不怕任何痛苦,世间的一切痛苦,他已在求道之路上领会了。
柿南扯开这些藤蔓,大神的晶莹的血,在虚空中闪耀,给黑暗平添了几分妩媚。他一步闪烁到柳杨面前,逼视着他,虚空之渊狂舞着,仿佛意识到了这挑衅一般的闪烁。柳杨迅速的异化,在与虚空的长久对峙中,他在某种程度上已化为虚空的一部分,他变成了难以言状的怪物,皮肤中镶进了无数的星辰,手指脚趾如爬山虎一样弥漫在空间之中,他早已丧失眼睛,因为太多虚空粒子对神之洞察的冲击。取而代之的是混沌的视野。一种更适合在荒芜野蛮中视物的视觉。他的躯体全黑,在虚空的掩映下,不知他如今是一种庞然大物,还是仍保持着人的形体。他的嘴,如今是一个黑洞,似一颗镶嵌在黑暗中的宝石,无数只虚空之鲲鱼贯而出。鼻子则已消失不见,因为虚空中没有任何气味。
漫天的羽毛开始凝结,化作了一只苍鹰,无比雪白,在柿南周围徘徊着,捕猎虚空之鲲。柳杨张开混沌视野,一道紫光笼罩着柿南,混乱感袭上柿南心头,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双目炯炯有神,人的磨难让他的心灵早已不惧任何悲伤或迷茫之感。因为这强大的心灵的力量,他反而平静下来,就这样宁静的注视着柳杨和他周围的虚无。柳杨在幼年时代时,就不止一次惊叹于凡人的心灵,那样的复杂而清澈,坚韧而脆弱。正因如此,他才与柿南相识,度过了无数快乐的时光,学会了山巅之上的冰冷的神灵永远不会学会的东西。那些因为死亡和退缩才能拥有的东西,任何一个凡人都拥有,唯有神不能拥有的东西。
但神的永恒和对于更永恒的追求让他倒向了更为强大,智慧的新神。新神中的王许他依然作虚空中唯一的流浪者,并在永恒的生命中阻止柿南的逃离。
柳杨藤蔓般的十指开始收缩,柿南如同被困在荆棘中的鹿。以无比坚强的意志召唤出了一棵古树,正是那棵智慧果树旁的树,在乐园中比任何大神都古老;无比顽强的想要突破这果壳,在虚空的宇宙中绽放光辉,可这里没有任何阳光雨露,又怎能成长呢?当那藤蔓缠绕在他身上,无尽的恐惧开始占据他。一开始,他极力压制,游刃有余。但随着那虚空的刺刮过他的骨头,时间的三个维度上,他都被束缚,过去,现在和未来,他被丢进无尽的暗夜里,孤独一身,失去了对永恒的追求,而他因为求道则放弃了太多,一切的朋友被他背叛,所有的亲人被他欺骗直到心碎,他也仍要在编一个谎言,即便那心碎也令他心颤。他失去了一切,那种感觉,是那样真实的刻在他的过往里,尽管他最终成神了,但他的确背叛过,那是他心里的隐痛。
“不!”这恐惧使虚空中第一次有了味道。凡人最害怕的原来乃是空虚,乃是虚空。此地除了自己的悲伤无力,还能看到什么呢?凡人并没有神所有的伟大,足以对抗一切寂寞。
柳杨周身的星辰颤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的暗淡。神也许就再也不能为神了。他回忆起了曾经的时光,他曾体验恐惧,并为新奇的体验而欣喜。但那种恐惧,并不纯粹,真正纯粹的恐惧,他今日才得见。
“神的心中不当有恐惧”柳杨的意志如是下降到柿南的心里。
“可能我依旧为人吧”柿南的心灵中被求道之路上所积攒的锋利小刀一样的悲伤溢满,并不断地被刮噬。
新神王仍在目睹这一切,在计划之中,就不加以干涉。
“柳杨!”柿南的神色十分无助,充满着对永生的恐惧,同时又溢满了对生命的逃避,竟只求一死!
这断肠的意志所喊出的名字,触发了天道,同样的情绪也充溢到柳杨心中。他不禁溢满了同情。便把柿南丢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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