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唐殊回想起蒋双捷带着月蛮右大王得胜回京的那一刻，仍然觉得他装模作样，好会演戏。
但谁也没想到，更会演戏的是皇帝景桓。
他从小将军钱高俊买官入手，迅速扩大事态，借助萧家势力，把更多的冯氏官员拉下马，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根拔起，打垮了冯国舅一派势力。
参冯国舅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合计参冯国舅也就是冯老相爷一十九条大罪。
皇帝景桓念及冯国舅侍奉三朝，额外开恩，只削职夺爵，抄没京城所有家财，遣返原籍。
冯国舅垂死挣扎，指使门下死士，在天虹桥暗杀萧国舅，萧国舅堕马滚下河，侥幸不死，却双腿折断，不能行走，不可能再入朝为官。
萧皇后白衣披发，匍匐在明德殿前，哭请皇上为兄长做主。
景桓却不在明德殿，而去了太后的仁寿宫中，冯太后哭着骂皇上无情无义，连亲舅舅都算计。
“算计？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算计！为了打倒皇后，你们甚至连淳儿都算计了！淳儿才六岁，六岁，是朕的儿子，也是德妃的儿子啊，你们竟不顾他的性命！”
听到儿子提起景淳，冯太后慌了：“那都是皇后他们做的，你若不信，大可以找当年的宫女太监问个明白！”
“朕问了，他们全部都说是皇后指使的。”
景桓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朕会相信吗？于是，陈鹜又帮朕问了一遍，终于有人扛不住，交代了。母后一向睿智，运筹帷幄，不如请母后猜一猜，他们都交代了些什么。”
冯太后颓然倒在椅子上：“呵呵，他是哀家孙子，就算哀家杀了他，也不算什么死罪。”
“母后，当初你与朕母子二人从陈庶人手下侥幸逃得性命，为何——”
“侥幸？你当我们母子二人逃得性命，你登上皇位是侥幸？呵呵，你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哀家与舅舅费尽心思为你铺的，如今哀家与你舅舅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便要鸟尽弓藏，一脚踢开？”
景桓望着太后，他已经很久没用心看清楚面前这个人了。这时候仔细端详才发现，母后虽然精心保养，鬓边也杂了不少白发。
“母后，朕登基当日，便暗暗发誓，一定要明嫡庶，重礼法，不会再让前朝悲剧重演——”
“哈哈哈，明嫡庶，重礼法，说得真好听，你登基十二年，可曾宣告储君？其实你心里也害怕吧，只看嫡庶，皇后教出来的景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景桓沉默了。
说真的，君临天下，高高在上，念及安国将来，选择合适的储君真是个大难题。
登基之初，他想法很简单，嫡长子就好，甚至有意直接封景澈为太子，却被太后与冯国舅拦住了，道孩子还小，太大的福气压不住。
慢慢地，皇后及萧家为人，让他心生忌惮。殷鉴不远，今日冯家，明日萧家，若是萧家一家坐大，澈儿以后如何掌控天下？
淳儿便是这时候进入眼内的，他打小谨言慎行，行事稳妥，实在是个好苗子。
他不过夸了淳儿几回，便引来了不少人的心事。
结果，淳儿落水，德妃避居，在他跟前的只剩下润儿与澈儿。
再后来，澈儿行事，凡事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开始让他不快。
他在犹豫，在观察，澈儿能否调教过来，或者是否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当日哀家身为皇后你为太子，自然要重嫡庶，为你我前程打算，可淳儿并非嫡出，你口口声声明嫡庶，置淳儿何地？置我冯家女儿何地？又置冯家与何地？”
“就这样，为了永保冯家富贵，母后便要牺牲淳儿的性命来扳倒皇后吗！”
淳儿——想起那个双眸圆圆的孩子，冯太后心中也是一痛。那是个意外，谁能预想淳儿受惊过度竟丢了性命？
事到如今，她心知自己再如何解释，儿子也不会相信的。
也因为这样，侄女与自己彻底离了心，隐居明霞宫小佛堂，不问世事，从此宫中失了一大助力，任萧氏那贱婢一步一步踩了上来，连小侄女进宫，也于事无补。
自己与大哥只道小侄女生性单纯，绑不住帝心，原来皇儿早已心中明白，处处提防，才疏远了小侄女。
冯太后明白，今日儿子把一切都说开了，冯家的事情自然再无转圜余地，大哥也再无活路。
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为萧氏那贱婢做嫁衣裳，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自己若是前些日子听信大哥的话，狠一狠心，将儿子囚了，立二皇孙为帝，自己便是至高无上的太皇天后，大哥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又怎么今日一败涂地？
“母后操劳过度，时时头痛发作，儿子敬请母后移居京郊温泉宫颐养天年，那里四季如春，鲜花不败，想必对母后身心大有裨益。”
“太子呢？你要立景澈为太子？呵呵，你以为赶哀家走了，宫里就太平了？告诉你，哀家不在，萧氏一人独大，只怕你又少几个儿子！”
“太子之位，朕已经有合适人选，就不劳母后操心了。母后还是早些安歇吧。”
景桓来去匆匆，高大宽敞的仁寿宫正殿，只剩下冯太后一人。明明是六月，她忽然缩紧了双肩，觉得有些冷。
“锦兰！锦兰！”
任太后呼喊，陪伴她多年的锦兰再未出现，从此冯太后再没见过她，也无人再提起。
从离开仁寿宫，到京郊温泉宫，冯太后身边换了一批新人，恭谨是恭谨，却不像从前锦兰她们一样晓得观言察色，就连头痛，也再无人像锦兰一样揉按得法。
蒋家。
蒋双捷赔着小心，堆起满面笑容替妻子揉捏小腿，一面捏一面问重不重，女儿有没很欢喜。
唐殊啐他：“你又知道是女儿！”
“我觉得是女儿就是女儿！”
“我觉得你在装！”
一提起装，蒋双捷不敢接话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
唐殊看着他的模样，很满意，感觉这个把柄，还可以拿捏他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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