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鹅毛飘雪,寒风凌冽。
在群山之间蜿蜒盘旋通往天水城的道路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天刚大亮。一辆由四匹骏马拉拽的,装潢豪华的马车正轧着雪从远方驶来,其后面紧紧跟随着四名骑着骏马,身披银色铁铠的护卫。
这辆马车载着的是天水城城主王天立的家眷——此刻,正在新春探亲回家的路上,向着天水城方向疾驰而去。
在一年里最冷的时候,马车内却放着一个小火盆,温度适中,不冷不热。
一个长相清秀俊美的少年悄悄将车窗的卷帘拉开一个缝隙,他的目光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近处的雪道随着马车急行而急速向后退去。远处是一座有一座的大山,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只见山形,却不见其原貌。
白色微蓝的天空,不断的洒下无数虚影。少年定睛想要捕捉虚影定格的一瞬间,却跟不上其下落的速度。只听见一阵强风呼啸,掩盖了原本车轮轧轧的声响以及马儿的蹄铁声,天空中的虚影们随风混乱,几片虚影不巧落到了车窗的窗檐,这时少年才看清,那是如绒毛般晶莹剔透的雪花。
——十五年了!
少年不由得这么感叹。
少年所见的雪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现,与去年,前年,以及他重生以来的十五年里,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冰天雪地、白雪皑皑。
没错,少年是一名重生者,少年正是当年人族和妖魔大战中,虽然看到了胜利,却也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的那名勇士。——浴血奋战的他最终倒在了惨烈的战场上。
不知是不是,苍天听到了他最后的祈求,帮他实现了那不甘的愿望。总之,他确实又来了一世。
这一世,他重生在权贵之家,成为了天水城城主的儿子,也就是所谓的世子。
他是在六岁的时候突然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这倒不是说,记忆突然涌入,那感觉准确的说,就像是打从他出生为一个婴儿时,记忆就在他的脑海里,只不过随着他的长大,觉醒了意志才明白那些脑海中的画面是什么。
——妖魔、血月、剑戟、哀嚎,到处都是杀戮!
最初意识到这些是自己的前世时,那时还只有六岁的他直接吓了一大跳。身体内的血潮涌动,仿佛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在面前,他惊愕着一语不发的楞在原地。
但也已经明白那些不过是自己的上一世,过去连死都不怕的他,很快就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不管怎样,他是分得清这一世和上一世的。自己始终是名为王辰的孩子,而上一世的自己早已经死去。
死去的人又重来一世,这种事情听起来是多么的荒谬,但又确实发生了。
为了不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造成混乱,他默默决定装作和往常一样,这一装就快十年了!每当一个人独处,或者静下心来的时候,少年总是忍不住这么感叹。正如此时此刻,雪景洗涤这他的心灵,怎能不让他为之长叹。
“娘……为啥外公要住在那种地方啊?!”
一声如银铃般动听的稚嫩声音从一侧传来,让少年从暗自神伤中回过神来,为了不让家人们发现他有些微微盈泪的双眼,他又悄悄拉上卷帘,用手抹了抹眼泪,才转头看去。
一个头顶扎着两束鬟髻的六七岁女童,依偎在自己娘亲的大腿上,灵动的淡绿色双眸正眨巴眨的看着自己娘亲的脸,似乎在等待着回答。
女童是王辰的小妹王明眸,乃是他的父亲和二房的秀娘所生。那天真无邪的一问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爱吧!?”
在只有宽三步,长也不过五步的四四方方的小小空间内,紧贴着两侧和后方的车厢,放置着镶在马车上的长椅,长椅上又铺上了一层为了缓解疲劳的红色绒毯坐垫。
呈u形的三把长椅包围一个木雕小桌子。桌子上放置着一个磁铁制作的棋盘。
两名二十七八的女子分坐在棋盘两侧,对弈棋局。她们被这么一问,其中一个长相甜美圆脸的美妇人,又放下一子后,淡然做思考状,然后这么答道。
她便是王辰的二娘秀姨,也是王明眸的生母。有着一头淡绿色的卷发,以及明亮的双眼,可以看出王辰的小妹长得与她非常的像。
听到她这么回答,坐在她对面恬静文雅的美妇人不免苦笑一下。这位美妇人则是王辰的娘亲冯如烟。不知是狐狸还是雪貂做的白色披风下,身着一身白色衣衫。给人名门闺秀的感觉。
王辰也嘴角微微一抽,忍不住笑了笑。自己小妹的这位娘,他的秀姨,是一个妙人,时不时就会这么模棱两可的蹦出一句爱的宣言。
而那句“一切都是为了爱”,更是成为她的口头禅。
至于那话里究竟有什么含义,千万不能细品,否则你会发现,貌似也有道理,在感觉下,不对,不对!什么鬼!——猛的你会觉得她是一个富含生活哲理的人。如果你了解她就会明白,她在胡诌!
对待这样有趣的人,没别的办法,习惯了就好。冯如烟,以及王辰早就对这位秀娘敬而远之!
“爱?!……外公和外婆之间发生过什么?”
王明眸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就来了精神,端坐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微微歪头向着她的娘秀姨看去,那是一副准备好吃瓜的神情。
——她是你娘,秀姨什么尿性,你还没整明白吗?
为什么小小年纪那么喜欢八卦,真不知道跟谁学的!?
王辰心中一阵无语,随后轻叹一声。
自己小妹话中的意思也很明了,无非就是再问,自己外公和外婆之间难道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吗?
外公是一个精瘦干练的小老头,外婆王辰压根没有见过,毕竟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至于爱情故事,王辰觉得压根不会有。
话说回来,想一想,外公为什么要住在距离天水城十几里外的山野林间呢?确实很奇怪。
坐在王辰对面的秀姨,兴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挑弄了两下她的秀眉,向王辰问道:“世子,也想知道吗?”
“呃……我确实觉得很奇怪!?”
“嘻嘻……想知道?”
“嗯……!是的!”
看样子秀姨确实知道,既然自己已经被看穿,那索性承认了,王辰无奈的答道。哪成想秀姨的回答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是因为你们老爹……是你们外公对你们老爹的爱哦!为了爱才隐居起来的哦!”
“咦!?”
老爹?
那个从来不笑,总是一丝不苟的老爹?怎么可能,王辰吃惊之余,觉得秀姨是在故弄玄虚,余光却瞥见坐在旁边自己的娘亲微微笑了笑。
她淡淡说道:“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错。”
作为辅助一城之主的这位女主人,自己的娘亲,从不打马虎眼,她说是,那就自然是了。
这么说来,还真是因为自己的老爹。可是王辰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和自己的老爹有什么关系。他不禁思索着皱起了眉头。
像是要解答他心中疑惑似的,冯如烟又笑了笑开口道:“辰儿,你仔细想想也能明白的,要知道你们外公是原来的天水城城主,是主动退位给你们父亲的,而你们父亲……”说到这里她又淡雅的笑了笑。“是一个赘婿,为了让天立大展手脚放开干,那只好隐居起来哦,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座城池只能有一个人说的算,权利是要继承下去的,要不就会出现秩序的混乱!”
——原来是这样!
王辰恍然大悟。其实这些道理,专门教授他学问的先生也和他讲过,可惜他不感兴趣。现在忽的想起来,就像是被自己娘亲查出了没好好学习那般,他摸着自己脑袋,不好意思的尬笑两声,企图蒙混过关。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却听到自己娘亲继续说道:“辰儿,我想将来有一天你父亲也会主动退去城主之位,到时候就会由你来继承,整个天水城都会是你的,所以你还要多读书,读好书,要明白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听了自己娘亲的教导,王辰默默低下了头。心中不由得的长叹一声。
——自己又让娘亲担忧了。
上一世里的他,出生在一个平民之家,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妖魔来袭,杀光了他全家。从那以后,他走上了复仇的道路。不是在苦修武道,在杀妖魔,就是在杀妖魔的路上。性格孤僻,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自然也不会识字,更不喜欢动脑子,毕竟只要干就完事了!
哪承想世间竟然还有这么多道理。虽然一开始听说要学习读书写字,他很高兴。可是一旦深入学习,他就发现,什么狗屁的识字读书,非常枯燥、无趣。在他眼中,这比没日没夜的修炼,还要让他痛苦,简直就是深击灵魂的折磨。
所以他的学业做的很不好,每每都被自己娘亲叮咛。此刻更是被抓现行。
其实,大夏国以武兴国,以文治国。文不好,武道上有成就也是可以的。可是王辰一看见武器,就会想起上一世的血腥和杀戮,甚至有些时候睡不着觉,所以对从武也十分厌恶和抵触。
都是拜上一世所赐,他文不成武不就,过于平庸了。这就让他的娘亲冯如烟有些担忧,如果是以往,他还可以躺平等死,反正家大业大,幸福一生不是问题。
可是就在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冯如烟不得不对王辰更加严格要求。
像是要赶走一时的沉闷,秀姨看了眼王辰,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她的眼睛一亮笑道:“听说那夏王赐婚的六公主夏冰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聪慧过人,更是武学奇才,想来,真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旁的王明眸抢了话头去,她急不可耐的抢着说道:“……真是便宜了我哥了!”
前日里发生的那大事,正是夏王赐婚六公主,王辰一下子成为了公主驸马。
关于这事,还要前日里,盛京的皇城宫殿内说起。
在气势恢宏、粉砖黛瓦的皇城内,穿过曲径门扉来到一处大殿,此“云瑶殿”内宽广无比,殿外更是一览无余的百花园,有山有水,非常的园林诗意,十分适合开办宴会。
前日是大年初一。
喜迎新春,夏王正是在此处设宴,笼络群臣。宴会从正午开始,饮酒作乐、载歌载舞,好一片奢靡。直到天开始转黑时,事情便发生了。
长着国字脸,颇有天子威严的夏王夏纣,连续喝了半天,已经是烂醉如泥,一塌糊涂。即便如此,在场的众臣,却没一人会认为,夏王是真的喝醉了。毕竟是天子,想来是装装样子。
只不过,接下来夏王的操作,让众人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
只见他摇摇晃晃就要起身,他怀中拥着的美女,是曾为夏国第一美人的妲贵妃。妲贵妃见他起身还以为他要小解,便打算扶着他起身。哪知道刚一起身,夏王就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搞得妲贵妃一愣一愣的。
接着便听到夏王猛声一声大喝。
“喂——!众爱卿听着!”
大殿之内瞬间寂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夏王断断续续的说道:“天水城……城主王天……立!”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王天立,当时就酒杯一扔,原地俯身跪拜,直淌冷汗,毕竟伴君如伴虎,他不明白夏王要干啥。
“治城有方……政绩突出……”说到这里夏王皱起了眉头,还微微翻起了白眼,不知道还以为他中毒,其实只是在思考,想词呢!停顿了片刻,好像是放弃了似的又说道:“总之……那个……不错不错!……我很欣赏……赐婚……王天立之子……与六……”
“大王喝酒!”说着妲贵妃,端起了酒杯递到夏王嘴边,打断了夏王的发言,她谄笑像是想替夏王继续给大家伙说下去那般,她面向群臣说道:“夏王他……那个,喝得有点多,有啥事,明日早朝再给大家说也不迟!”
只能说不愧是曾经的第一美人,她的声音同她的美貌一样美的动听,瞬间打破夏王带来的沉寂氛围。众大臣纷纷露出原来这样的神色,那就该吃吃该喝喝,明早再说嘛,不要打扰了雅兴。
其实是,妲贵妃也是没有办法,她从夏王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危险的字——“六”!
她是六公主的生母,就在刚刚,好像夏王要把自己女儿给送出去,好危险——她心有余悸的庆幸自己的机智。
可她没想到,一向对她宠爱有加,在床上那更是她吹啥风都好使的夏王竟然崛起了——
接着酒劲,不知是不是觉得让女人给驳了他的面子而不高兴,夏王又是猛的大喊一声:“女人就一边去……不要说话!……嗝~!”
打了个饱嗝后,显然他的说话的思路都变得清晰了起来:“……赐婚…王天立之子……与……”
无视一旁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妲贵妃几近哀嚎的呐喊:“——大王!”
夏王直直喊道:“与六公主!……薛…太傅!”
“臣在!”
“……拟旨!”
“是!”
王天立一脸懵逼,但也好歹是一城之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叩拜道:“谢主隆恩!”
被搞得无比错愕的还有众臣们。他们想不明白夏王这是何意,纷纷交头接耳,开始猜测起来。
不是说六公主,天生丽质,美若天仙,伶俐聪颖,在武道上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六岁开始跟随名师学习武艺,如今才十四岁就已经是半步武师,要知道,武师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不用多说,照这个修练速度,只需要在十年二十年,便是武道修为便是天下第一。
这等奇才,为何要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连听都没听过的,一个小小城主的世子。
只因为工作做得好?谁信啊!——想不明白!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臣们都露出了有谁知道内情,来透露一下的神色。
甭管怎么样,天家赐婚,皇家恩惠,天大的事,被写成了圣旨,第二天就被飞天神驹送到了天水城,发觉城中无人,当时的王辰一行还在外公家探亲,那传旨的小太监,有骑着飞兽来到了荒山野岭的一个大宅子里,那正是王辰的外公家。圣旨就这么被送到。王辰的娘亲大喜过望,秀姨和小妹更是不断的拿这个事调侃了一晚上。
回到马车里,王辰看着秀姨和小妹一唱一和,仿佛如唱双簧一般,拿六公主揶揄自己。
奈何他的娘亲,现在就喜欢别人鼓吹这位六公主,她未来的儿媳。王辰也无力阻止两人。只能默默承受,深深一个叹息。
“唉……”——又来了!
不过看着车内的家人们,大家有说有笑,可谓欢声笑语。
不知怎么的,王辰嘴角微微一笑,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他重生的时间点,正好是人族和妖魔大战的一百年后。这一言难尽——
现在妖魔已经不复存在,只存在于史书中,成为寥寥几笔的记载,而那确实是一百年前真实发生的事,毕竟有尽三分之二的人死在妖魔的屠戮下。
胜利后的人们,对妖魔的种类和特性做了详细的注解,成了一本书《妖魔录》,却只被后人们当作杂书。其实这也很正常,对于一个妖魔完完全全消失的世界里,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想来,那时的人们,也没有想到,妖魔会消失的这么彻底吧!
不管怎样,对王辰而言,没有了妖魔,就没有了杀戮。没有了杀戮,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
他再一次打心底感谢着上苍。
——能在来一世真的太好了!
这一世他有了自己新的家人,他的娘亲、秀姨、小妹,还有一脸严肃的老爹,以及外公。
他微微攥紧拳头,暗下决心——今生,我定要手握幸福,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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