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三天,阳春三月。
门外叮咯咙咚,门内噼里啪啦。
谢晴微穿了件祖师级军大衣,在电脑前敲键盘。
鹅毛大雪,落到地上变成了无根之水。
凝华和液化不断地发生,谁也搞不清现在外面到底能不能叫冰天雪地。
自然界在发疯,人类也在跟着发疯。
就比如这个视所有嘈杂如无物的家庭版大四大学生她叫谢晴微。
电脑还有最后百分之三十的电,显示还能用一小时,谢晴微肯定二十分钟后它必死机。
右下角微信的小图标闪亮起来。
群名,社会主义合法群居地。
谢晴微面无表情点进去。
玉流姝:冰雪聪明的晴微小朋友,国考咋个样?
陈妤,夏梦,张晓,不约而同发了小猫表情包。
谢晴微:问另一个冰雪聪明的唐琳小朋友。
唐琳片刻后发言:没进面,已完蛋,只能签工作了。
谢晴微:一37一59,倒数谢谢
而后@了唐琳:凡尔姐二号,请禁言谢谢
唐琳:……
谢晴微:作为拿了多个offer的你,为何还要在国考上打击我
谢晴微:我真的还想再寻个死
唐琳:可以啊,正好我突然想读个研究生,你来学校死别在家里
谢晴微发了身份证号过去。
谢晴微:车票报销谢谢
玉流姝想插个话,发了个乖巧的表情包。
玉流姝:没关系,还有春招啦,快回学校
谢晴微:作为三个月前已经拿了保送offer的你,也请禁言谢谢
陈妤请求发言,也来了表情包。
陈妤:没事,我俩可以一个月后一起回。
谢晴微话锋马上转了。
谢晴微:可,我大概也在三月底,又可以和妤姐坐一趟火车了我暴风哭泣。
玉流姝:那么久,我那会已经去实习了
一种叫做毕业的悲伤情绪不用渲染已经扩散。
群里恢复了安静。
实际上真正的学校宿舍里,只有唐琳玉流姝张晓三个人,小学妹忙着上课以及纠结未来。
其余几个人上学期已经早一步感受完了毕业状态,连毕业的相册都拍好了。
结果下学期突然全国通知,疫情结束了,解封了。
好的,流程得再走一遍。
张晓忙着换教室,路上抽空回了条微信。
张晓:没事我等着你们
玉流姝看到这一条,在宿舍张晓的空床位上瞧了一眼。
唐琳正在刷视频,她最近也有些感情烦恼,平常也成了闷葫芦。
宿舍里尤其安静。
玉流姝越发怀念谢晴微了。
此时的谢晴微,面对已经黑了屏的电脑,和差不多摔坏了的手机,她选择望向大雪思考人生。
在老家,现在里里外外乱七八糟。
今天下大雪,但工期不能停,拖一天,就得多付一千块钱的工资。
窗外,她妈妈正穿着校服戴着草帽跟工人一块捡砖,帮她忙的是一个邻居家新过门的上门女婿,比她大不了几岁,人好说话,口音也很好懂。
其余几个是这片地界的老匠人,一人一根烟坐在地上,在讨论这间房子未来几年的宏伟蓝图。
再多给他们半下午,可能琢磨着不只是改修墙了,该把整座房都拆掉,建一座三层小楼。
谢晴微无语一笑。
屋子里的线路不稳,她的手机半下午也没充进去电,没有WIFI,她年幼的弟弟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拿着一根苍蝇拍扔着玩。
感觉谢威宇穿的有点少了,谢晴微把身上那件军大衣脱下来,给小人裹紧。
拖在了地上,谢威宇傻呵呵地笑。
“得,找件旧羽绒服吧。”
老家的地界很偏僻,在一座山脚下,小时候她曾跟一伙小屁孩越过那座山,看到了山后一排五颜六色的旗子,还捡了一个回家。
她现在不止一次地想再爬一次。
但多了个拖油瓶要管。
谢威宇不知道在哪找了个陈年累月布满灰尘的纸杯。
应该是想喝水了。
谢晴微便去检查火炉子。
炉火烧的正旺,上面的小茶壶还在冒热气,老妈刚来添的开水。
倒了点,加了糖,给谢威宇喝。
门窗口有一个被卸掉了,因为资深老匠人,也就是她一本家姥爷的一句话,反正要修墙,换一换门窗口,都旧了。
于是,她耳根子软的老爸二话不说应下了。
留了个破烂的屋子给母子三人。
再旺的火都烧不暖这个屋子。
山脚下按理说风是不大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被这股鹅毛大雪从哪里带过来的冷空气,一阵风一阵风的吹。
谢晴微看不下去了,找了手套来,把谢威宇锁在家里,自己戴帽子出门,去搬砖。
小臂这几天生了肌肉,摸起来都变硬实,掌心也长出了茧。
谢晴微搬起砖来,跟那个上门女婿小哥一样利落,她身形单薄,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
那小哥夸她,“比我媳妇能干多了,我媳妇在家都不想动。”
那特么不是废话,谁想动?
谢晴微沉默黑着脸搬东西,谁也不理财,直到把她老妈跟前的砖都搬完了,屋子里突然嘭的一声。
她手机又摔了。
“快去看看。”
谢晴微站好了,“让他摔,天天关家里,要我我也烦。”
她妈说,“那把孩儿放出来,关着干啥。”
谢晴微手套扔掉,没说任何话,帽子也摘了,回家里把谢威宇正拿着研究的手机揣兜里,领着小子出门。
时代真是不一样了,以前她走到哪都能看到人堆,现在在老家,走半天不见人影。
她跟她弟,从家门口,直往后山上走。
山边上有一段路修成了柏油路。
柏油路直通的地方,尽头是一个养猪场,那个厂子最近效益不太好,都没臭味了。
但在另一端尽头,转山间小路,一路向西,就能登上这座山。
山上可能有岔口,但只要一路保持向西就能登顶。
到了夏天顶上有一片来自山后那个地界的人种的苹果树。上去就可以摘一大袋下来,不会被人发现。
谢威宇一来到山上这种能撒野的地儿,就像回了家,四处乱窜。
他每次直接从那条小路上山,好几次一个不留神,他真跑到山腰的位置,还得谢晴微好说歹说把人拖下来。
今天下大雪,本来是不能上山的。
山脚留不住白雪,山上温度低,一定能留住,上去可以拍雪景给唐琳看,她南方人,最爱这东西。
这样想着,谢晴微小跑上去,抓紧谢威宇的小手,也往山上走去。
“谢威宇,你要是走不动,就蹲下,阿姐就知道了。”
谢威宇听不懂她说什么,只顾往前走。
下午三点。这个点刚好,这个天也刚好,山上连活物都很少,更别说有个人。
一鼓作气,姐弟俩直接登上了半山腰。这地方又不是泰山,海拔不过三百米,很容易就登顶了。
从山腰往上,确实已经出现了薄薄的雪层,越薄越滑,谢晴微紧抓着谢威宇的帽子,让他把手都塞兜里,放慢了速度。
登顶之后,往下看可以看到缩小的家,一群群的房子。
天边远远看不到,四周多的是更高更远的山。
他们这是山脉,登上一座山还有另一座,永远看不到天外的天。
谢晴微轻微地喘气,山顶只有一片开阔的地方,这地方种了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松树,长得很大,每一颗都盖上了挺厚的雪层。
一转眼,谢威宇已经跑别的地儿了。
谢晴微淡定打开手机,万幸,她的手机恢复了生命力,屏幕开了花,但依然顽强地开了机。
拍了几张山顶的照片,给群里发过去。
之后她再去找谢威宇。
“谢威宇——”喊了声。
走远几步,山谷那边,依稀传来她的回音。
谢晴微笑了笑。
她不怕谢威宇走丢,那家伙比她更能叫,只需要竖起耳朵听一听,大致就能听出方位。
但这次,听了半天,山顶安静如斯。
幽深的松树林中,只有树枝不堪大雪重负,断落下来的声音。
谢晴微很快意识到了,是她喊的,声波的振动让大雪落下,有的便压断了树枝。
她心里有些慌乱,谢威宇在树林里很危险。
还记得刚刚谢威宇跑向的方向,只要跟着他,对。
走了半天,谢晴微有些茫然,或者绝望。
这是下山的方向。
谢威宇下山了……
到了山下,便是一片陌生,她想找人都找不到。
她脸飞快急红了,大跨步地下山。
此刻全身注意力都放在找人上,刚出松树林,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谢晴微飞快转身。
树林另一边尽头,站了个裹着大号黑羽绒服的小男孩。
小男孩对面,蹲着一个穿夹克的男生。
男生像是刚洗了头发,在额前软软塌着,遮住了眉毛,抬眼跟小男孩说话。依稀看得出,说的字并不多。
听到她这边的声音,男生转头过来。
谢晴微从见到那个侧影,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她的心突然一下就定下来了。
踩着雪稳当的走过去,把谢威宇扯过来。
看了一眼,没再多看,她就要走。
“怎么没回学校?”
没有回头,许梓乾叫住了她,她也停下来了。
说了句,“家里有事。”
许梓乾嗤笑了一声,“我也是。”
他站起来,扔掉了刚刚在抽的烟,拍拍手,“要聊聊吗?”
谢晴微鼻子有点酸,飞快答,“不要。”
他自嘲般笑了笑,“也是,你挺烦我的。”
再之后,他没了声音,下山了。
谢晴微往后看了眼,只看到那个背影。
肯定是风吹的,不然她怎么有点喘不上气来。
“谢威宇,阿姐说了很多次,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谢威宇仰头看她,嗷嗷叫了两声。
小子挺高兴的。
就她想哭。
“喂,我咋成陌生人了?”
突然身后过来个声音,谢晴微吓得转身,许梓乾的帅脸近在咫尺。
许梓乾本来在笑,看到她落下的眼泪,就不那么想笑了,变成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问,考怎么样?”
谢晴微低头,“不怎么样。”
“没考上?”
她声音分贝都高了,“我就考不上,谁说我能考上的!”
“我说的呗。”
她闷声,“你说的也不算。”
“啧。”又是说不通,这姑娘像掉进了什么陷阱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许梓乾叹了口气,“真是分了啊。”
谢晴微倔强,“那当然。”
“啥都不算了,六年同学情分也没了。”
谢晴微:“本来就没什么情分。”
许梓乾:“行,可以。”
他真走了。
这次和刚刚消失的一样快。谢晴微没觉得有多久,再回头已经看不见人了。
她擦了擦脸,又恢复了习惯性皱眉,拉着谢威宇一块下山。
到山脚,才五点半。
老爸在钢厂工作了七天,回来继续和泥,开始打小工。
她和谢威宇一人一脚泥从山上下来走到家的时候,老爸正和老匠人说得欢乐。
她回屋里里打了盆水跟谢威宇一起洗脸,脸崩得有点紧。
在山上遇到许梓乾,她是不奇怪的。
她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五岁去山上偷旗子那次。
后来在一起,他们之间通过气。
两人不约而同的,难受了都想上山,他家巧得很,就在山的另一边,如果算直线距离,两家应该没多远。
拿出花一样的手机,打开微信,许梓乾的名字挂在她的置顶。
点进去,里面没有一条消息。
当初删干净了,只有一排小字,是今年过年,重新加回来的那个日期。
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躺在谢晴微通讯录最显眼的位置。
一个字都不说,她还一天都不觉得烦。
没过多久,真发来一个气泡。
许梓乾说,“我签咱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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