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那么好,却为了自己这种人死了。宋闻君忽然喘不过气,她想起那天的血,仿佛被割喉的是自己。她平日里从来不敢想这些,但三百多年里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她都被这段阴影笼罩。所以她总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她想用其他人的欢笑来填满自己的心,让自己不要那么痛苦。
她甚至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林叙白眼里的泪光,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她几乎要疯掉了。那双眼睛,深邃又温柔,仿佛能把世间一切包容进去。
陈韫的脸忽地浮现。他们的眼睛在这一刻重叠。
“师父,你是在哭么。”陈韫抬头看着树上哭泣的宋闻君,声音很平静。
宋闻君脸上满是泪痕,但她忽然直直地盯着陈韫看。那张脸和大师兄基本没有什么分别。原来她不是记不清林叙白的样子,只是一直不让自己记起来罢了。原来自己这么自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她恨透了自己,她这么虚伪又怯懦,却坐着所谓最圣洁无私的位置,就像一个笑话。
“钟儿,一定不要离开我好吗?”她哭着跌到陈韫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她太害怕孤独了,孤独让她被伤痛折磨得彻夜难眠,她只想让自己被爱和热闹包裹,什么样的爱都可以。
陈韫愣住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拍了拍她的背,希望她能好受点。
“师父,我永远会保护你的。”陈韫很擅长说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承诺很轻易就能说出口。
但宋闻君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自己的身上。陈韫发现宋闻君并不是什么没有情爱的人。她只是迟钝,迟钝到让人感觉疏离罢了。
他心里似乎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可是他不需要什么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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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上官绫捂着心口,她觉得好难受。她害怕左绪安忽然从哪里出来,将她再拖回那个恐怖的地方。她真的好害怕,害怕一个人的夜,害怕身体里的毒让自己死掉,害怕再也见不到师父。
她以为左绪安是爱她的,她甚至愿意抛下一切陪他走。
二八年华,灯会上策马扬鞭的少年郎,笑得纯真无邪,只是轻轻将眉头一挑,便揽她入怀。
“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姑娘。”他暧昧地贴近她的脸,声音却意外的甜,“这样漂亮的人儿,不知有没有钟意的男子。”
上官绫虽然被吓得半死,但还是被他夸得心花怒放。“把你的油嘴滑舌收收,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笑得更灿烂了。“你是谁会怎么样,你不是谁又怎样呢?”
上官绫对上左绪安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心不由得被震撼了片刻。
“你这登徒子,将我放下来。”上官绫皱眉,她害怕自己真的对这登徒子动情了。
“哈哈哈,我要载你去看花灯啊姑娘。”他将上官绫搂的更紧,“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一直在城东逛,那有什么好玩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那里?”
“路上我看到你被几个混混尾随了,你还傻乎乎地往巷子里走。”他在河边停下,送她下马,“下次同家人出行才对,像你这样貌美的女子,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
上官绫忽然紧张起来。“那……他们会不会跟过来?”
“不会的。”他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我会陪着你的。”
上官绫接过匕首,看着他上马。莫名的情愫在心中萌芽。
“所以你是谁?”上官绫喊道。
烟花绽开,花灯流去,他眯了眯眼,忍俊不禁。
“将军府,左绪安。”他驾马掉头,语气洒脱至极,“记好了。”
她紧握着那把刀,不由得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将军府,左绪安。”她一字一句地默念着。
可惜全都是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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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关于林叙白的记忆又不断涌现。宋闻君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喝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好让自己入睡。
“君君,要早点就寝才对。”
她冷汗直出。没想到自己已经到了产生幻觉的地步。
“君君,我在的,我在的。”
手上的镯子好似发出了莹莹的光。她一下子跌坐在地。她知道她的镯子大概被什么邪祟附上了。
她将镯子取下,布阵画符准备做法,却忽然迷离地倒在地上。
隔壁的陈韫听到声响,赶忙敲门,却无人应答。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说句话呀师父!”他等不及,直接一脚踹开门,只见宋闻君躺在地上,身边是凌乱的符咒。
他皱眉,将宋闻君抱上床,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住她的手。
——
——
三百年前。
“君君,送给你的。”
宋闻君睁眼,只见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
“真好看。”纵使是宋闻君这样不怎么喜形于色的女子,也笑了起来,“谢谢大师兄。”
林叙白亲自为宋闻君戴上。“这玉镯里有我的一丝神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它会代替我保护你的。”
宋闻君感觉不太对。“怎么会不在呢师兄?”
林叙白没有回答,只是让她看远处的云霞。
“无论多么绚烂,终会消散的。”林叙白在笑,却莫名地伤感,“不出意外的话,你和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宋闻君低头。她知道林叙白在说什么。林叙白是修行人,前两天飞升成了半仙,道心已成。而她只是爹娘送来躲难的,也本不应该承受数百年修行的孤苦寂寞。改头换面,去人间成婚生子,或许才是好的归宿。
“师兄,我也要修行。”宋闻君忽然坚定地看着林叙白,“是不是成了神就永远不会消散了。”
林叙白看着她,眼中是说不清的情愫。
“成神不是那么简单的。”林叙白闭上双眼,“但如果你决定了,师兄永远会帮你的。”
“我决定的事,永远不会改变。”宋闻君拉住林叙白的手,露出了莫名如释重负的笑,“说好了要一直和师兄在一起,我也不会食言的。”
林叙白忽然有些恍惚,他觉得面前这个小女孩似乎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他嘴角上扬,轻笑道:“那我也不会食言的。保护你一辈子。”
风过长林,落日余晖。
——
——
“君君,别害怕。”
宋闻君发现自己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像是被某种法器囚禁了般。叫她君君的从来只有大师兄,但大师兄早就死了三百年了。
“君君,这是我最后一丝神识,我知道你可能很奇怪,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那个声音那样飘渺。
“大师兄,是你吗?”宋闻君捂住自己的心口,她觉得很难受。
“我本来还想陪你久一些,但是君君,师兄对不起你。”
“师兄,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宋闻君手足无措地询问。
忽然她看到了自己还有满身是伤的陈韫。
“师父,我被下了毒,左绪安只是想让我死而已。”陈韫倒在她的怀里。却还带着微笑,“师父,开心一点,你要成仙,到天上了,一定要告诉其他神仙,对百姓好一些,不要总是做一些灾祸咳……咳咳……”
他咳出了殷红的鲜血,洇透了画面里那个自己的白裙。
“你不要说话了,钟儿,我求求你了。”她哭着抱紧他的身体,“我不要成仙,我不要成仙了!”
“师父别哭。”陈韫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左绪安残杀百姓,诬陷我父亲,囚禁师姐。但他权势滔天,你还有太初谷的弟子需要顾忌。师父,你千万不要管这些人间事,他实在阴毒。”
“钟儿,都怪我,都怪我……”她哭到喘不过来气,“都怪我这么怯懦,我一定会救你的钟儿。”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滴在陈韫的额头。
“师父,你这是……”
“我将我的命数给你。”她闭上眼睛,嘴里念着一些咒语。
陈韫却笑了,拉住宋闻君的手:“师父,答应我逃出去,然后成神吧……”
他合上眼,手倏地松了下去。
宋闻君定在原地,不敢睁开眼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用手到处摸,却发现他已经没了鼻息。
——
——
这些画面太过真实,让画面外的宋闻君也落泪了。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熏着暖香的寝殿,装潢华美。
“宋天师,我真是舍不得碰你。”画面里左绪安搂住她的腰,贴近她的脸,笑的时候露出虎牙,“幸好我不爱你,不然也会像陈韫那小子迷了心智。”
他把宋闻君压在床上,单手去解她的腰带。
“你不爱我又想得到我。”宋闻君被压的喘不过气,却还是冷笑着。
“因为你是唯一的,唯一的半仙。”左绪安笑得那样明媚,“就像征服了最好的猎物一样。”
她慢慢从袖中抽出匕首,向左绪安身后刺去。
左绪安反应很快,只划伤了他的手臂。
宋闻君抬手,默念着什么咒语。
“你是要做什么,宋闻君你疯了么?”左绪安不敢相信,宋闻君居然想施咒杀死他。
“当然是杀了你。”宋闻君的语气很冷很冷。
左绪安轻蔑地笑着。“三百年的修行,永堕无间,不入轮回。”
宋闻君掐住左绪安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了你。”
左绪安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就倒在血泊之中。
她跪坐在地上,忍不住掩面而泣。左绪安说得对,她已经有了道心,只要杀了人,就会永堕无间,不入轮回。三百年前,师兄会不会后悔救了自己呢?
但她为千千万万的百姓,为陈韫报仇了不是吗?
帘外的瓶子忽然碎了。
“谁!”宋闻君将帘子扯开,却只见陈韫漠然地看着她。
“你应当问他玉玺在哪的。”
“你为什么还活着……”宋闻君呆在了原地,眼眶里满是泪水,“陈韫,你骗我……”
“师父,这对你来说明明是很轻易的事,为什么硬要我装死一场,你才肯帮我呢?”陈韫俯身,凝视着她的眼睛。
宋闻君整个人都在颤抖,最后却只能冷笑。
“借刀杀人,我一直是你的一个棋子吧。”宋闻君崩溃地捂住头,她觉得自己要被烧融了,“你滚开,滚开!”
陈韫想拉过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了一耳光。
陈韫被打懵在原地,他不知道为什么宋闻君发这么大的火。在他心里,宋闻君杀掉一个凡人是很轻松的事,毕竟那样强大的妖怪宋闻君都能一击毙命,只是宋闻君一直不肯帮自己罢了。
宋闻君抬头,眼睛猩红至极。“陈韫,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你在发什么疯,宋闻君,对,我利用你了,可对你来说,杀个人轻而易举不是吗?”陈韫抓住她的肩膀,眉头紧锁,“要是我没有死你就不肯帮我了吗?”
“我的道心毁了你知不知道,陈韫?”宋闻君对上他的眼睛,眼泪直直地流下,“我杀了人,修不了道了。”
陈韫忽然笑了起来,像孩子一样。“那不更好了,当神仙有什么好的,你和我一起,一生一世不好么?”
“混蛋……”宋闻君颤抖着推开他,“是我识人不清,你就是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混蛋!”
“宋天师,你说话真的挺难听的。”陈韫转身,“我没有想到会毁了你的道心,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有了钱和权,人间就是仙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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