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课间,走廊的风交织,簇拥,冲撞进教室,连着裹挟的肥皂味萦绕在少年鼻间。这令他感到一瞬间的心定,像是长期汹涌的海突然平息波澜,无声地走过他的梦。
教室外人潮过往,喧哗声撕破片刻的闲适。室内光线暗淡,类似被陈醋浸泡的纸,泛着昏黄。身旁的少女在桌上补觉,眉头微蹙,看不清神情。
少年沉默地低下头,继续攻克方才搁置的题。“贺樟且。”女孩拖着慵懒的嗓调,像是棉絮挠得他心痒。手肘旁是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贺樟且端详一会儿,目光有些生硬地从她脸上撇开。
“嗯?”
“好困。”女孩儿像是对光线十分敏感,眉头拧出个结,脸是皱巴巴的纸张。
贺樟且发笑,打趣道:“冯呦净,你像被人骂到脸臭。”肘边却再无声息。
少年怔愣,嘴抿出一点苦笑。就在他以为姓冯的不会再作出动静时,女孩的睫毛是停留的蝶,翼在扑动,像对过境的风不停抗争。冯呦净睁开眼,有些突然,她的手肘随即越过那可怜的空隙,猝不及防地撞向少年。贺樟且无奈地看着作业上那条扭曲的黑虫,眼睛微眯,揪着她眼神不放。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他心快沉不住时,才听见冯呦净缓缓开口。
“我好困。”随后应声倒头就睡。
贺樟且被这句话哽住了。他现在也没了解题的头绪,搁下笔,直勾勾地看着女孩。下一秒,一只纤细的手“啪嗒”落在他掌背,然后少女的手指在不停摩挲,贺樟且觉得那片区域被风吹得有些火辣。随后见到冯呦净突然直起了腰,脸色沉寂,一本正经地评价道:“骨节分明,好手。”话毕,两人四目相对,贺樟且就看着她睡眼惺忪再到有些迷惑,最后大惊失色。
最后,少女将脸躲藏在手臂交叠出的空隙里,直到保证看不到一点死角后,这才发声:“刚刚...刚刚没睡醒。”他突然又有些不解,她一改往日对班上同学的流氓作风,对自己这般文静。
贺樟且看着她,少女将接触过他掌背的手指从合拢的掌心里剔除,心里萌生出一点想法——
冯呦净,在孤立自己。
第二节课,课半时。
少女被迫强撑着腰,摆出一副茅塞顿开的姿态,实际上心底对着授课的小老头尽是吐槽。
小老头是教物理的,叫巫强钢,脸上褶子道道分明,皮肤松弛,耷拉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惊悚感,整体看上去像是张死皮。班上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烟灰缸老头,这么起也不无道理,因为他身上总有股烟味,很重。他的课代表劝他别抽了,烟灰缸咧着嘴笑:“你不懂,这是男人的忧郁感。”
那个男同学写满“没得救了”几个大字,放狠话道:“钢哥,我真的想和老班说说了。”
烟灰缸不耐烦地摆手,搪塞道:“上边吧,就他能管得着我?你们班主任没准儿还喜欢这味儿呢。”这老头下节课就是班会,班主任刚抬脚进门就咒骂起来:“哟,年轻气盛是吧。来几天啊,就抽烟?”然后他就把责任归到班干身上,拎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一通。
冯呦净想到那时的自己,刚为上周讨了一个职务嘚瑟,着实有些感慨。
班主任也不是省油的灯,资历丰富,是年级数学组组长,叫郑全成。唯一的毛病就是,事业全成,却成全不了他人。
冯呦净还记得他当时怎么挑刺的——
“你什么职位啊?”班主任跟她大眼瞪小眼。自己磕磕巴巴地答复道:“宣...宣传...委员。”
“要不你别干了呗。”一片死寂后,挑刺哥开口了,“一没见你发挥作用,二不陪同协调班级管理。班里都不是什么残疾人吧,怎么光你一个嗅觉失灵啊。”冯呦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饶是没看出一丝惭愧。她沉闷地低下头,回怼道:“是物理老师抽的。怎么什么责任都往我身上揽?”
“喂”
一道低沉的声音。
冯呦净只好把自己从回忆的沼泽里挣脱出。眼前还残留着挥手的残影,少女不满地啧了声,一把抓住那只手,埋怨道:“别挥了,眼睛都花了。”贺樟且闻言及此,垂下手,神情淡漠。在她调整好状态后,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氛围有些不对劲。
她只好试探性地挑起一个话题:“哎,听阿姨讲,你小学的时候睡觉就不常流口水了?”少年投来一个怪异的眼神,随后将话题原封不动地递过去:“嗯。”冯呦净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特别是烟灰缸直勾勾的眼神,她知道再不解决就要被这老烟民盯上了。
可饶是她不死心地抛出多少话题,都像踢皮球一样等着自己这条傻狗捡回来。
她厚脸皮地说:“贺樟且,我错了。是不是刚刚我刺激到你什么了, 你说出来吧,上课没人和我讲话我好难受啊。”随后,她就化成一团泥,软趴趴地黏在课桌上。少年回头,眼神复杂。
走道旁的一对同桌嬉戏打闹,有说有笑。看得她眼睑垂下几分,按捺住眼底的憧憬。
突然,又是一道低沉的声音,但听起来不太对劲,他好像在调整自己的音调。
“冯呦净,这应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才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让你一直傲娇。”
她完全愣了,下一秒。
“第二组倒数第二桌的女生,站起来。见你嘀咕半天了。”讲台上的烟灰缸向她颔首示意,指关节轻叩白板,“喏,这题,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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