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日按时来候着之后，我也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
不过就是让他扫干净院子里的雪、挑空井里的水，在他狼狈之时再叫他跳个舞、弹弹琴，诸如此类。
但不知为何好像他好像觉得更屈辱了。
这样日复一日，我一如既往地折磨他，他一如既往地恨我却又不敢动手，院子外的人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起哄着看他狼狈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在各自的轨道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相安无事地等到他被放回燕国——或者死亡的一天。
但也可能我先死掉，我百无聊赖地想。
谁也没有想到，不出半月，我便突然发起了高烧。
我自幼身体不好，平时倒也并无大碍，只是一旦发起病来，便如山崩海啸，一发不可收拾。
每次生病，我父皇都尤其紧张，昭宫中的太医都围着我团团转。
这并非因为我这个长公主多么得宠，而是因为我对他来说，还有不能死的理由。
这次烧得尤其厉害，我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是我的报应到了。
病死对我而言也算一种不错的解脱。
想着，我便突然笑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把给看病的太医吓得不轻。
高烧中，经过漫长的时而如坠冰窟时而烈火烧身的折磨，我终于昏过去了。
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像是看了一本传记，上面记录着新的天命之人的生平往事。
而我与穆，恰巧都在这本传记中。
梦境中，我看到穆在天子设下的千灯会中拔得头筹，独自上山求取北离祭司的箴言，同时也落入了天子设下的陷阱。
我看见燕国兄弟阋墙，父子离心，燕王故意败于昭国，将穆送来当质子，为得并非求和，而是想借昭国之手除掉他，然后以此为借口，一举进军，覆灭昭国。
我看见他来到昭国为质，在我的欺压下忍辱负重，心生恨意。
我看见北离山上的祭祀遗后为逃避追杀，暂避昭国，与受尽欺辱的质子惺惺相惜，最终互诉衷肠，并且一同逃离了昭国。
我看见神兵出世，生灵涂炭。
我看见他攻破城门，覆灭昭国，可惜那时我已经身死。他便挖开了我的坟，将我挫骨扬灰，然后一把烧了昭陵。
我看见天下一统，新的皇朝由此开启。
漫长的梦境终于结束，我睁开眼，看到我房里熟悉的纱帐，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身旁守着我的婢女正要给我擦汗，见我醒来，吓了一跳，接着连忙喊着出去叫大夫了。
我撑起身子，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厉害，一切都乱糟糟的。
接着婢女领了个大夫进来，却不是太医，是我没见过的面孔——或者说，我未在真实中见过她。
我在梦境里见过她描述，她就是那个游医，北离山上的逃难之人，天子重金悬赏的人头，未来的帝君夫人。
我脑子里乱乱的，问她的话脱口而出：“你是那个游医？”
她有点惊讶，挑了挑眉，却还是恭敬地行礼道：“回长公主，我确实是游医，暴风雪封路，我暂来昭国躲避，见街上贴着昭王求医的悬赏，我便来了。”
正当她给我把脉的时候，看园的仆役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见了我却又欲言又止。
“说吧。”揉了揉额头。
“公主，雪里跪着质子晕过去了，怕是要撑不住了。”
我头更疼了，问：“他为何在雪里跪？”
仆役奇怪地看着我：“公主之前吩咐的，若是他一日没让公主见到他，他便跪一日。”
……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我睡了多久了？”
“三日了。”
我单手捂着脸，笑了：“三日都不曾死，看来今日也是死不了了。”
这时游医把完脉了，收回了手，恭敬道：“公主已无大碍了，只是身体尚且虚弱，静养几日就改好了。”
她语气虽是恭敬的，但脸色却十分冰冷，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问她：“你想去救他？你可知他是谁？”
“雪里晕倒的无论是谁，人命关天，医者总是要去救的。”
真是医者仁心，我笑了笑，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我叫榆光。”
我想了想，说：“天上的星星，好名字。”
“但星星就该悬挂在北离山之上，陨落凡间反而不是很么好事。”
“你说，是不是这样？”
榆光没有回身，沉默地走了。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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