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与父母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才到达乌鲁木齐，次日又乘坐长途汽车回到位于北疆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这里虽然人口只有区区几千人，却聚居着汉、维、蒙、哈、俄等十几个民族。
李寅远远的就看见车站不远处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子，正翘首企足的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她的那身打扮在这个地方十分扎眼，几个少数民族小孩在她周围跑来跑去，不时的在她旁边眨巴着眼睛。
华衣女士看见李寅一家下车，眼前一亮，连忙走过来，对李寅道：“你是李寅吧？”
李寅看看这个人，不认识也没见过，有点诧异：“您是？”
“我是卫雅的母亲！”女士语气有点疲惫。
李寅想起医院门口那双憔悴的眼睛，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卫雅她怎么啦？”
高红英在马思奋的指引下，向李寅的伯父打探到李寅父母的工作地，然后搭乘飞机，提前李寅他们一天到达此地。
李寅知道了他走以后发生的事情，但父母却不同意他回内地——正赶在高考的节骨眼上，搁谁也不愿意。
“我们家小雅，其实是很懂事的。”高红英想起孩子从小到大的一幕一幕，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我和她爸爸都在针织厂里工作，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听别人弹钢琴，我们就把她送到少年宫里去学钢琴。”李寅闻之一震，他突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以及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
“她上小学二年级那一年，我和她爸爸一起辞了职。”高红英带着深情的语气回忆着，“我们在沿江堤的那条路上摆了一个卖毛衣的小摊，由于生意忙，我们时常没有时间回家给她做饭吃。”
“有一天晚上，当我们忙完生意回到家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高红英抹了一把眼泪，“小雅，那时候她才八岁……。”
李寅一家都被吸引在这个故事里，静静的聆听着。
“从那天起，小雅不再弹琴，我们每天安心在店里卖货，她放学后，回到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后来我们开了工厂，买了房子，这里面有我们家小雅的一半功劳啊！十年来，她甚至没出去旅游过！”
“……”
李寅决定放弃高考，他要陪着卫雅，走完她生命最后的旅途。
当夜，李寅和高红英一起乘出租车到达乌鲁木齐，在那里换乘第二天上午南航的飞机飞回了内地，晚七时许，李寅推开了卫雅的病房。
也许卫雅一直在等着他，他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卫雅的那双眼睛。李寅神色凝重的走到卫雅的床边。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良久，卫雅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李寅也笑，只是那笑容让人觉得实在勉强。他轻轻的在卫雅床边坐下，抓过卫雅的一只手，放进自己的手心里。卫雅那有些渐渐模糊的眼睛看见他的眼睛里也凝出了泪水。
“你瘦了？”李寅抚摸着卫雅的小手。
“嗯！”卫雅呜咽了。
“我以前摸过你的手，可软呼了，柔若无骨！”
“是么？”卫雅张开眼睛，有点疑惑。
“就那次帮你拿书的时候！”李寅深情的回忆着，眼睛直射无限的远方。
“那算摸么？那顶多算碰！”卫雅笑了。
李寅想说：“那……我以前碰过你……的手。”但是，话到嘴边，又本能的止住了这个玩笑。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清晨，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了屋内。
李寅放下手中的饭碗和调羹，拿了一张餐巾纸给卫雅擦嘴。
“我现在真正实现贵族化生活了！”卫雅叹了一口气，道。
“什么意思？”李寅把餐巾纸扔进垃圾筒，不解的问。他印象中自己有过类似的言行，卫雅至今仍记忆犹新让他很有些感动。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卫雅笑笑。
李寅也笑了，可是笑容却仍然是那样的不自然。
高红英来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两个孩子正静静的坐在窗边晒太阳，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在家睡了个安稳觉。她看到面前的这个景象如此和谐，便悄悄的带上门，走开了。
“你这两年在新疆学习怎么样？”卫雅歪头看着李寅。
“不怎么样！”李寅老老实实的回答，“感觉跟身处异国似的，我们班一共只有十七名学生，考试时却要用四种语言的卷子。”李寅顿了一下，“我们语文老师是陕西人，自己的普通话都说的半生不熟呢还讲语文，弄得一屋子小毛孩说起汉语来都‘呢（我）呢（我）的！’”
卫雅笑吟吟的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的聆听着。
“在新疆，陪伴我的只有一本《王朔文集》，王朔先生教会了我说话和为文，但也带给我一种轻狂与痞气。”李寅看着卫雅的眼睛，“所以你喜欢我的谈吐，却不习惯我的为人。”
卫雅笑，但没有说话。
“我就闹不懂你们女孩子！”李寅看着卫雅，问道，“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用那种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我？”
“无论我用哪种目光，当我凝视你的时候，你都要知道我爱你！”卫雅白他一眼。
“……”李寅无言以对，女孩子爱人的方式好特别，原来那冷冷的眼神也是爱。
“我小时候学过弹钢琴！”卫雅打破了尴尬。
“噢！”
“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弹的很动听。”
“……”
“有一天，”卫雅回味道，“有个男孩儿跑到我的琴房里大做鬼脸，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上我知道他想说我弹的不好听。”
“后来呢？”
“后来他拿出一支葫芦丝，吹了首曲子，我才知道我弹的的确并不动听！”
“什么曲子？”
卫雅望着窗外的月亮：“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知道那首曲子叫做《月光下的凤尾竹》”
“……”李寅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但他不敢确定卫雅所说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联，也许这样的故事一直就在重复着，“那个男孩儿后来怎样了？”
“不知道，”卫雅摇摇头，“后来我努力的练习钢琴，希望能够在他面前一雪前耻，但是再也没见过他！”
“……这么说，那是你的初恋啦？还能记得起他长什么模样么？”李寅的心不由自主的加剧了跳动，他突然开始相信缘分，缘分原来就是偶然中的必然。
“不记得了！”卫雅再次摇头，随既凝视着李寅，补充道，“不过，那双眼睛很像你。”
“明亮？”
“不，狡猾！”
“聊聊你新疆的同学吧？”卫雅越发有精神了。
“要么说新疆西藏这些地方高考录取要降低分数线呢，” 李寅眉飞色舞的讲着，“那帮孩子，汉话还说不利索呢，你让他用汉字考试，不要他们的命嘛！”
卫雅淡淡的一笑。
“我们班里有三个蒙古族、两个维族、三个哈萨、两名俄罗斯族、还有两个回回……”李寅扳着手指数着。
“有女孩儿吗？”卫雅突然问道。
李寅一愣，随即本能的答道：“有啊……”
“漂亮么？”
李寅眼神躲闪着，吞吞吐吐的道：“还行吧，不过身上都有一股子膻味……”
卫雅笑了，她的眼睛中泛着泪花，她知道，自己离去后，自然还会有其她的女孩子来到李寅身边。她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最美的印象，让自己永远活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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