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苗苗,禾青青。人如韭,割复生。朱门钟鼎足,紫衣望难平。壮心杀机发,膏血溅玉庭。”
两三个系着冲天辫的小孩嘴里念着他们自己并不懂的童谣蹦蹦跳跳的从田亩之间欢快的走过,只留下轻飘飘的童谣在田间回响。
真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满心欢喜乐无忧。
但是田亩之中耕种的农夫们却带着为家中生计的忧思,肌黄面瘦的农夫们穿着着破旧的灰白汗衫,脖颈间的拭汗巾早已经面目全非,灰黑之间让人难以去分辨它的原样。
田垄间的小麦金黄低垂,果实饱满,丰收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粒粒的麦粒是如此的诱人,以至于那些肌黄面瘦的农夫们手握镰刀,低头不歇,好似感觉不到劳累,大概是因为那一株株的麦穗不仅仅代表着不用饥饿,还代表着生的希望。
天上行走的“金乌”已经至天中,陇上的田间小道便出现了相伴而行的妇幼,他们衣服老旧,而且在手肘、袖口处还往往有着不同颜色的补丁,妇人们的头发大多是高高盘起,然后用一小节树枝来固定;身侧的孩童们欢快地一蹦一跳,一些小顽童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头高高的仰着,好像是掌握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妇人们手臂上大多都挂着一只早已经磨的滑顺的大竹篮,而小孩们呢则斜挎着一个小布包,望过去里面似乎是一只陶罐子,口小而肚大,陶瓶子的颈部已经摸得乌黑发亮了。
见着家人来了,农夫们便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陇上来,接过孩子递上来的陶罐痛快的满饮了几口,边喝水边用泛黄还带着泥沟的手摸了摸自家孩子的脑袋,脸上出现如雏菊般的皱纹,眼瞳中带着笑意,在这一刻,仿佛没有了忧愁,也没有了艰辛。
妇女们取下臂膀上挂着的大竹篮,从中取出一块块烤制的焦黄酥脆的大饼,大饼冒着热气,那浓郁的麦香在田垄间飘荡起来;又宛如变戏法似的从大竹篮的角落里拿出一只小碗,碗中陈放着翠绿的咸菜,这是一种用洗净的野菜腌制出来的,方便食用的小菜。
男人们将手中的陶罐放在地上,双手轻快的相互拍了几下,抖去手掌中的灰尘,便取出一张麦饼,用手将麦饼掰开,将翠绿的咸菜倒入饼中,随后一脸满意的送入口中大口一咬,开心的咀嚼起来,像在品尝什么珍馐。
几名妇人揪着自家丈夫的耳朵,斥责着让他们去一旁的小溪边洗手去,那几个汉子调笑的讨饶,向着小溪快步的走去,快速的洗了几下手,又捧起水淋在手臂上,拍在脸上去了去暑气,便大步返回吃起了自己的饭食,不时辩驳几句,让自家妻子生气的又揪起丈夫的耳朵,周围人闻言见状纷纷开心的大笑起来,田间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在不远处前几日已经割了的麦田之中,一位身穿破烂短衫的妇人右手提着一个孔大如眼的破烂竹筐,弯着腰用着左手捡拾着田野中遗落的麦穗,不时见着了抖落的麦粒便双眼放光的将其捡起,如获至宝地小心翼翼放到由自己怀中取出的布包之内,放入后便系紧松紧带,小心放入怀内袋。
一旁的孩子也低着头仔细地“巡视”着田地,因为这关系着他们家的下一顿饭食,只不过没多久,那只穿着短裤的孩子鼻子微张嗅着空气中的油煎麦饼的香气不由道:“娘,我饿。”
妇人先是红了脸,正欲说什么,但见着自己孩子那骨瘦嶙峋的小肚子,便吞下了欲要说的话,反而是红了眼睛,白了脸颊,小孩子见了连忙大声地说道:“娘,不哭不哭!孩儿不饿了,孩儿一点都不饿了!”
孩子越是这么说,妇人反而哭的越是大声,那边劳作的人们听见了也是低头长吁短叹,几位妇人听见了也是低头垂泪,暗自悲伤。
就在这时田边的小路上,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众人闻声望去。
在远处一匹健壮精悍的骏马一低一昂的有节奏地沿着道路前进着,马背上是一名少年郎,少年郎容貌普通,脸上棱角柔和,一身气质让人如沐春风,唯有那双眼睛,两眼如炬,炯炯有神,黑色的眼眸之中跳跃着火光。
少年郎来到众人旁,翻身下马,众人这才看见骏马的一侧挂着一胡禄箭囊,胡禄上系着一张良弓,少年头戴笠帽,一身粗布单衣,系着一条革制腰带,革带上已经有革皮掉落,脚上则是一双布鞋,可见少年也并非什么豪门出身,应该只是小康之家,然而在现在这一混乱的世道也已数难得可贵。
少年看向那哭泣的瘦弱妇人,眼中火光跳动,不由地向众人问询道:“这妇人为何如此?”
众人相互看了看,一农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来解释道:“少年郎,此人本是村中媳妇,其夫前些年服徭役死了,家中少了壮劳力,这几年守宰催的税赋又急,课税又重。”
“只得卖了田,以充赋税,如今没了地,又少了壮劳力,自然没了收入,只能捡拾遗留的麦穗来充饥。”
“可恨这鬼世道,我们认真劳作,田地大丰尚不能得个温饱,那些个村头地主每日玩乐,反而锦衣玉食。”
少年郎抿紧了嘴,面色沉重,脚下宛如有千斤之重的向那对母子走去,那妇人见有陌生男子靠近连忙蹲下,伸出手将自己孩子抱入怀中,眼中流露出担忧与不信任的目光。
少年见状,在几步外停下脚步,伸出右手自怀中掏出一吊钱,上面莫约数十枚铜板,少年伸手向妇人递了过去,妇人伸手推掉:“我不要你的臭钱,我是不会卖狗儿的!”
“娘!”小孩也是抱着他的母亲哭了起来。
“不用你卖。”少年将钱硬塞到那名叫“狗儿”的小孩身上转身便离去,妇人明白了什么,连忙大声道:“不知道恩人姓名。”
少年头也不回的来到马边,一跃上马,手挽缰绳,腿夹马肚:“我叫秦玄,北边不远的朔方镇人。”
说完轻踢马肚,骏马又再次前进,只留下眼中惊恐的人们,作为世代生活在周边的人,他们可太清楚朔方镇生活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可都是些在刀口上讨生活的狠人。
少年的背影逐渐远去,轻柔的微风送来了少年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但那却是从未流传过,从未听过的东西。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敢忘。”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