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追拿秦月声未果后,众人返回屋内,带走了秦书生。王富还在昏迷中,便没一起带走,毕竟是王家公子,带到县主处也不好交差。
王富转醒时,后脑勺突突的疼,龇牙咧嘴挣了半天,也没挣开绳索,正骂骂咧咧,听到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想喊,却喉咙干涩,发不出多大的声响。
门外探头进来个人,人在暗处,看不清脸,王富哑着嗓子喊他进来帮忙。
“门外是谁?”王富说完等了半晌,也没人应。
又过了一小会,摸索进来三人,见这三人的衣着,王富便心下一惊。这三人穿着褴褛,蓬头垢面,不像是扬州府内人士,反倒像是外来的流民。
近来常听爹娘提及,邻近的几处城镇闹灾害,饿死许多百姓,一时间多了许多流民。王家也正是因此,才迫不及待地想攀上县主这条官家线路。
这些事情尚未传到扬州府内,府内百姓依然安居乐业,想来也平静不了多久了。
“兄台,能帮我解下绑吗?”这三个流民眼神冷冷,王富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只得软下语气恳求。
其中一黄衣男子上前打量了他几眼,又摸了摸他身上衣着布料,冷笑一声,狠狠踹了王富几脚。王富痛得满头大汗,头昏眼花之时,眼前寒光一闪,他才猛然发现,这三人都是怀揣利器的。
王富压下心慌,又是一番好言好语,“我是王家独子,你们大可用我去换不少银钱。”那三人只围住他,蹲在一旁,冷笑着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王家的公子?”穿灰衣服的这样问。
王富便更着急解释,“你们方才也看过我的衣着,哪个平头百姓能穿得起?”他喘了口气,“我胸口还有玉佩,也能证明我的身份。”
那灰衣服的便去摸他胸口,摸出玉佩后,又像对待牲畜般压着他,去搜他全身,又搜出几张银票和少许金银首饰,这些本是他替秦月声准备的。
“你看,这里也有不少钱了,你们若是嫌少,还可以拿我去王家换。”王富言辞恳切,“我爹娘定会依着你们要求的。”
那灰衣服的人站起身,笑了笑,和站在一旁的另两人对了下眼色,扶起王富,王富正松了口气,却听他说,“我们既已到手这些,何必再冒那个险呢?”
王富不曾料到这几人竟如此穷凶极恶,甚至懒得用他这条命去换更多钱财,惊慌之时正想开口说话,只觉脖颈处一凉。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捆着他手的绳索也不知何时被割断了,他茫然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满手的鲜血。
恍惚间,只听那几人在旁压着声地嘲笑他,声音忽远忽近的,王富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两下,捂着脖子的手没了力气,垂在了地上,只剩脖颈处的鲜血仍在汩汩往外流。
三人杀完人后,又搜了遍屋子,二楼也上去走了一遭,却只有些破烂字画,恨恨地吐了口唾沫,一同离开了。
秦月声不知其缘由,一时间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能先计划去县主府外探探动静。避开人群,走了大半日,方才到得县主府旁,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就见县主乘着顶官轿离开,随后府门便紧紧闭上了。
眼见没有其他能入府的办法,秦月声只得又跟着县主的轿子,天色渐晚,才发现自己又跟着回到了王家门前。
县主下了轿,进了王家,奇怪的是王家今早已知王富死讯,此时却仍未兴灯,府内外一片安静,并无准备办丧礼的意思。
王家守卫远不如县主府,秦月声趁着夜色,跟着一起混进了王家。里头死寂一片,只有几个仆人压低了的哭泣声,秦月声听得心下沉重,一时间也有些戚戚然,但不得不振作起来,如今她爹生死未卜,来不及伤感。
不多时,主屋内传来争执声,王父的怒声打破此夜的寂静,“若不是你,谁人敢害我儿!”屋外的下人害怕地压低了头,又听见杯盏落地的碎裂声,屋外一个青年仆人,踌躇了下,推门走了进去。
秦月声怕被人发现,只能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头,看不清屋内动静。里头一时半会也没声音,她正奇怪,之前进屋的下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而屋外的人全跪成了一片,瑟缩着小声地呜咽。
就着夜色,秦月声看见从屋内跑出的那人脸上沾着污迹,电光石火之间,她想明白了那污迹是何。
王家大概认定了王富之死与县主有关,骗了县主来,是为了报仇,可杀害朝廷官员,是要满门抄斩的,想来门口哭泣的下人,也不是为了王富,而是为了自己。
那声砸杯声,应当就是动手的暗号了。秦月声看着死气沉沉的王家,还有那丢了刀踩着慌乱脚步离开的下人,心里不知是何感受。
短短两天,她已经历两条人命的消逝。
棘手的是,县主这么死了,她该去哪寻找父亲?想了想,只能再回县主府了,过不了多久,县主的死讯也会传回去,那时应该可以趁乱混入。
正打算离开,刚出王家,却碰见之前那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看起来惊慌的程度甚至大于刚杀完县主出屋的时候。
这人和秦月声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来,脸上的血迹和泪痕糊成一片,眼神在月色下好似亡命徒,秦月声心里一惊,手上动作比脑袋反应快,一个擒拿抓住了他的手,这人显然不会什么功夫,都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她拿住了。
那人被制止,方才冷静了些,秦月声心知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便抓着他到了角落里,正想开口问,那人却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在他的哭声里,秦月声才理顺了整件事情。
王富是王家的独子,王富之死,王家只能怀疑到县主头上,并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所以也并未准备丧礼。县主一死,王氏夫妇便打算一把火点了整个王家,让县主一行为其陪葬,也免得杀官员之举败露,再拖累亲朋。
这下人名叫严华,他娘亲病重,急需医药钱,才为了钱愿为王家杀人,谁知杀人后,王家还打算同归于尽,他只能逃出王家,惊惶逃窜下,一出门就撞上了也刚出门的秦月声。
秦月声安抚了他一番,又听他说要拿着钱去抓药,便扶着腿软的他走出巷子。将要拐出王家巷子时,与三个衣衫褴褛、形色匆匆的人擦身而过,天然的危机感令她回头看了眼,正好与其中一人对视上,此人眼神冰冷,绝非善类,秦月声皱了下眉,回过神,扶着严华离开。
夜深了,大夫怎么叫也不肯开门,以往从不会这样,这几日的情形真是越来越怪了。严华腿软得几乎走不了路,秦月声只得搀扶着他又往他家走去,刚到他家,便听不远处王家方向传来走水了的呼喊声。
秦月声抿紧唇,不想再听,耳边呼喊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周围邻里都已被惊醒,纷纷帮忙去救火。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王富的死状的闪现眼前,踉跄着扶住房门,还未来得及悲伤,又被严华的哭喊声打断了思绪。
抬头望去,严母在床上早已断气,没能等来严华的药。严华抱着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秦月声也红了眼眶,世道好像突然就变了,前天的她还和爹爹摆着摊,短短两日,她已看了数场死别,几家家破人亡,更别说她自己的父亲还下落不明。
严华哭得喘不上气,秦月声只得上前安慰,没说两句,又听门外传来动静,她听觉灵敏,严华悲痛之中没发现,她却马上反应了过来,走到屋外。
正是巷子里那三人。
“哟,瞧这破落院子,也是穷苦人。”借着屋内透窗的烛光,秦月声才将几人看得清楚,为首说话的男子穿着件黄色的衣服,她往下看去,便发现这三人都身怀利器。
秦月声侧身守住了门,严华刚失去母亲,这三人来者不善,她本能地想保护屋内的人。
三人对着秦月声出言不逊,秦月声并不搭理,只警惕地与三人保持着距离,形成两方对峙的情形。屋内严华终于察觉到不对,想出屋看情况,却被秦月声喝住。
严华连她都不是对手,出来也是送死的。
远处是王家的火光滔天,那三人也看见了几乎点亮黑夜的火光,笑着问秦月声,“小姑娘,那家是什么人家?怎么还走水了?”
秦月声冷声回道,“王家,怎么?”
“王家?”黄衣服的回头和灰衣服的对视了眼,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巧了,昨天刚杀的那小子,是不是也姓王来着?”
秦月声闻言,如坠冰窟,富哥儿竟死于这几人之手!
她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为什么?老天让我全家死光时,岂有问过我为什么!”黄衣服的恨恨说道,“我们兄弟此番来扬州府,便是要见人杀人,我一家老小全部惨死,为何你们还可以安居乐业!”
“小姑娘,我看你穿得也不错,你知道吗?近扬州的几座城镇,却几乎全部死光。”那人看着她,眼里全是恶意,“怎么偏偏你们扬州还好好的呢?”
“哈哈,也不错,昨日是他,今日是你,也都没好日子。”
秦月声看着他癫狂的面容,回首叮嘱严华锁好房门,便转头与三人缠斗起来。这三人也不是练家子,不过是穷凶极恶,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时如鱼得水,遇上还算能打两下的秦月声却一时间得不了手。
动静太大,严华在屋子里急得不行,要开门出来帮忙。秦月声情急之下,只能将三人往远处引。
“姑娘,你还在吗?”严华站在门边,纠结了几番,打开门来,只见门口的泥地里印着点点血迹,他心下一凛,往门口走去,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回头看向屋内,屋里烛光飘摇,想到母亲的尸体尚在床上,严华想追的脚步慢了下来,犹豫再三,终是转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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