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

壁立千仞,敞平无际,白茫雾飘,楼宇惊浮。

阔远天台,肃神列阵。

恍然间,空现出一书卷宗,通体墨黑殷红颤绕浓沉阴气,虽有金丝链锁掌控但此刻怕是快要冲破禁锢。

余清和被这若有若无的气息引进。

淡雾漫上他的双目,而朦胧白净,似烈火蔓灼眼尾,浮长丝银白,见末梢殷红。飘渺虚无浮现于前,似仍此肃神列阵,持剑开弓,皆想将他千刀万剐推他下死无葬身之地。撕相竞杀之血腥之景,血流如注尸横遍野之悲肃,鲜血流过骨节分明的芊手,顺手中持此书卷宗,滴落。

他抑遏自己清醒,不为拙劣术法围困。纵使众人与他心如明镜,他也注定是要一口否认,颠倒黑白的。兮尝为清正之人,今而狡诈奸佞,怎奈沧海一粟时过境迁,实无可容之地。

白袍衣袖一挥,宗卷落到天君桌前。

回荡在余清和耳旁的,尽是从那些德高望重满口仁义道德的神仙口中以斥责讥讽之语一一揭露,自己那恶名满贯的种种无由之罪:

“诸仙明鉴,此小儿方之双目,蓦然转为殷红,与余山那位如出一辙!”

“他竟能看到昔日那位屠杀我九重天将士之映像,尔实为其之转世复生,不除,日后必将成祸患。”

“既已证实长生帝君带来的此小儿是那祸患,以臣见,祸根须早除。”

“师父、师父,我不是,我没有……”那清澈的眼眸里坚韧一瞬,转而楚楚可怜般望向不远处的白衣身影,“师父、师父……”

“你可认罪?”长生的左手紧握成拳掩藏在衣袖里的手略有颤巍。

“认……罪?认什么罪?”余清和瞪大了眼睛,无措道,“师父,您不信我吗?”

长生合上了眼。

之后,耳旁回荡的尽是对他师父的赞誉:

“帝君深谋远虑,养在身侧,日日查鉴,未雨绸缪,警戒不松。”

“实乃不世之功!”

“臣等未有此先见,惭愧惭愧啊!”

“以帝君为荣,佑我九重天!”

可这些赞誉余清和觉得刺耳的很。他这一生来是被人遗弃,孤儿一个,这时候长生把他捡来当徒弟,说会保护他一辈子。没想到这一辈子如此之短,短到对他来说不过是要死在十六岁的生辰日。

长生在尘寰间陪了余清和的十五年光阴,也不过是九重天不屈一数的十五日。

在余清和十六岁生辰这天,长生作为他的师父带他上九重天,看这九重天上遍布的祥云映彩流光溢彩之景,本是皆大欢喜;本相却借刚正之理站于仁义智德之高地定他无由之罪,衬己深明大义秉公无私,为九重天的无上功臣,倒也皆大欢喜。

悠悠众口,百口莫辩。

“师父,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师父,您答话呀?您说您不是,说您有难言之隐,要我认罪是当下您不得已而为之举?您说话呀,师父……”

如果长生肯睁眼,会看见他的小徒儿红着眼眶盈着眼泪,跪倒在他白袍之下,哽咽哭泣,可笑的帮自己辩解。

掩在衣袖里的手颤巍的幅度大了些,外人是看不出,可是余清和离他这么近,自然是一目了然。余清和的目光沉了下来,眼波流转,“师父、师父,今日是我生辰啊,您还没给我过呢,您不给我过我就只能永远十五了。师父,您别不要我呀……”

“小儿,终是你投错了胎,你身后是殁望渊,从这台下一跃,这个归宿可好?”天君坐不住了,震声发令道“既然……师徒一场,缘起缘落,长生,你亲自了结罢。”

长生,名为长生,然也长生。天君第九子,主南方为南极长生帝君,又一化身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长生仍闭着眼。

“师父,您会有悔吗?”淡淡冷意渗入余清和的指尖,他不由的往后缩,渗入指尖的仿佛不止冷意还有绝望与恐惧。“如果您从一开始把我捡回来就是为了今日……怎么会有悔呢?”

“师父,您怎么,不敢睁眼啊?”

长生一句不答,口诉法诀,抬起双臂掩着手心轮换手指,凌风呼啸衣袖间露出一对通体银白雷电窜横的光圈,那是象征长生至高身则的法器——鼓银,全称为九天空鼓双银柄灵环,不遇大战强敌断不会使出,凡是被此物击中,断骨窒息烧成灰烬也绝非戏言。

“师父,您不是说”余清和在模糊抬眼间的不远处见到了那面若潭水般漠然寂静的长生,想起往日长生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将死之人心冷无畏道,“三千弟子不及我一人吗?”

“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长生淡然绝毅道完,顿了片刻又刻意昂样起声道,“让本尊,颜面尽失难堪至此!”

乘风一掌“砰!”

长生目睹余清和跌入殁望渊,消失在自己的眼中,这才慢慢松开紧握成拳的左手。一袭白袍,背道而驰。只是空旷天台上多了几滴鲜血同余清和的残血作伴。

风卷残云间,他冷笑了几声:“如果狡诈奸佞有榜,榜上头筹必然是我。”

他的身体置于空中,垂落之感一瞬而现,使之急速直跌。雷光灵晔穿梭于乌云布天间,冷风呼袭,吹动他散乱的墨丝,那苍白无力的幼脸上有双通红而艳的眼睛,含着晶莹透亮怎么都流不完的眼泪,凄惨美人莫过于余清和。

“长生啊长生,你为何不敢看我?愧疚吗?心疼了?呵呵……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让我憎恶的人呐!”长生的雷电之术运使的最为如火如荼,所以,余清和一看到雷电,就会不由自主想到长生。

“待我归来……”在他合眼之际,偷窥般记住了这萧瑟乌冷之天,轻而晏笑:“待我归来,我一个都不轻饶!”

……

当夜,天君手下三天师之一的方習莅临神霄府。

方習拉开天旨,扬声道:“天君诏曰:长生帝君,掌寿福祸禄,主生杀枯荣,事必躬亲,朝夕不倦,朕甚感欣慰。近来北荒凶兽聚集猖狂肆意,特命前去降服,以平朕之忧愁,钦此!”

“臣,领旨”长生并未下跪领旨而是弯腰拱手应下。

方習倪了一他一眼。

长生回首,窗前茫茫黑寂,他那一身白袍略有悲凉。

他在想,还有后路吗?想了很久,没有后路。

长吁一口气,孤身,白袍踏北荒。

方習见长生的背影模糊了,这才径直出府,回太微玉清府向天君桻谦尘禀告。

“拜见陛下。”方習跪下。

桻谦尘颔首,斜了他一眼。

在一旁侍奉的邱禹坤很实眼色,低头之际看到桻谦尘杯里已凉了的茶,提意道,“茶凉了,臣替陛下换一壶。”

邱禹坤,字子英,也是三天师其中一位,其人善于察言观色,深藏不露。资历深厚,从桻谦尘被提拔上九重天当天君开始他就已经跟在桻谦尘左右了。

“嗯,去吧。”

“臣帮陛下输送筋骨”方習在邱禹坤离开后,上前帮桻谦尘揉肩捏颈。

凑到桻谦尘耳旁,小声道:“陛下,冥府那边要易主了。”

“哦?”桻谦尘不出意料的惊讶道:“说来听听。”

“冥主不日便要以年老体弱退位,易主给他的义子尹无晏。”方習娓娓道来,“说来也怪异,臣听闻冥主收此义子是因冥主做了一个梦,梦里冥主在冥河上看到飘来一个竹篮,打捞上来发现竹篮里有个死婴。第二日冥主去了冥河,冥河上真的飘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个会哇哇大哭的活婴,传闻冥主觉得这是因果相报,便收下当了义子。”

“理应来说这是尹湛的家事,朕管不着,但这个义子……”桻谦尘想了想,沉重道:“你去查一下,朕觉着他上位以后,总没尹湛做事让朕心里头安心呐。”

“是”方習往外张了张,确保邱禹坤还未回来,继续道:“陛下,再过三个月便到您的“天元会”了,届时可邀那尹无晏来,庐山真面目一看便知。”

“嗯。”桻谦尘拾起卷宗,”好了,你回去吧。”

“臣还有一事。”

“说。”

“臣在天台发现了几滴,不同于那个孽童残血的血。”

这时,邱禹坤正提着换好的新茶回来,听到方習这话,停下脚步一个侧身依偎在柱子旁听着,不忘施了个隐身。

桻谦尘顿了顿。

“依臣看,长生帝君和孽童的情谊深重,他虽能秉公无私坦然处死自己的徒儿,但断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他留了后手。”

“你倒是把后手给朕找出来啊?”桻谦尘起身,书卷重拍在桌,震怒厉声喝道,“你这是妄加揣测!朕能数落他,厌恶他,鄙夷他,想罚他了一道旨就能让他去北荒砍凶兽。朕再怎么对他嗤之以鼻也轮不到你来帮朕说话!就凭你刚刚几句话,朕就能让你下天牢。方習,是不是朕对你太好了?”

“臣知错,臣罪该万死。”方習连忙跪下。

“朕这九个儿子中,属他最出色最能担大任,也是令朕永远不能放下戒备与芥蒂的”桻谦尘掐着腰,冷静下来细细琢磨,说道,“去、去把后手找出来,他确实让朕难安心。”

“臣领旨。”方習这才慢慢退下。

方習出来的时候隐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可又没看到什么。

邱禹坤偷听到的这段对话,还不如不听。整个九重天都知道长生和桻谦尘明争暗斗,谁都看不惯谁,二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任何一方捅个一刀过去就要破。

冷夜的风吹的他沧桑的老脸刮刮的生疼,胡须乱飞,思绪万千。

后手?

这后手永远不会是我。

长生啊,你我因一过节开始暗生嫌隙,如今关系如此决裂,你教我日后如何有脸面去见先君后呐。

他摇了摇头,解了隐身,朝宫门走去,路上碰到一小厮让他把新茶给桻谦尘拿去。

“怎么是你?”桻谦尘见是一小厮端来的新茶,“邱天师他人呢?”

“是邱天师让我给陛下送来的。”

“哦?”桻谦尘一顿,挑眉斜眼道,“他为何不亲自给朕送来?”

“我从东门而来,正巧碰到邱天师,邱天师便让我给陛下您送去这壶茶”小厮见形势不妙,立马跪地摇头“陛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桻谦尘也没为难这小厮,让他退下了,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喝了一口。

他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得意。

长生的后手,找谁都不会找邱禹坤。他听到也好没听到也罢,就算给长生通风报信,长生也不会接待他的,说不定还会被赶出去。

子英,朕当年留你一条命,你就该好好珍惜,别舔着脸的对长生,他不会认你的。

都一把年纪了,陪朕好好看戏,不也一大乐趣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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