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殁望台下,伸手隐约见五指的漆黑。

余清和醒来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时。

他撑起身子,环视着四周,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渐渐的,他看见些红光,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瞧,那是无数双红色的眼睛。

余清和往后缩了缩。

排排荒地野鬼浮现,红着眼睛,狰狞可怖。这些脸他再清晰不过,那都是曾死在他手上的天兵天将。

个个露出诡异的笑容,向余清和靠近。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余清和慌张般站了起来,挥着布衣袖子拒道。

一阵风沙掠过,白骨落地。余清和大口喘着气,匆忙而走。

白骨又化为有皮囊的野鬼,站了起来,看向余清和远去的背影。

一路上,红眼白脸的野鬼无数,死死的远远的,盯着他跟着他。

走了很久,余清和慢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们。

时间慢了下来,但没有停止在这一刻。

“虽然眼下是出不去,可也不枉费来这一趟嘛。”余清和勾起了嘴角,莞尔一笑。

他飞驰过去,两脚一跃,扣住野鬼的脖子,夺取那双红眼。野鬼发出一声哀嚎,这次是连白骨都没有就化为乌有了。

“是了,是了。”余清和手里攥着一团红,他又笑了笑,“俌陞眼,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俌陞眼,四大毁天灭地法器之一。其能蛊惑心智,操控万物。自余山之战后,俌陞眼便没了下落。

而余清和现在找到的,不过是一点点的碎渣子,本体还不知道飘落在哪里呢。但依他的处境来说,能有这点碎渣子已经不错了。

余清和几乎手刃了所有野鬼,还有一些和他没渊源的或是胆小的他也没去管。

他这一生来便是个凡人,很久没进食了,很饿。虽然灵法低阶,可好歹还是会些法术,能维持着自己的身体。

余清和真的饿晕了,竟还睡了一觉。

不过他梦到了一个最不该梦到的人。

……

澄黄的光晕绕着余山。

他见张成谨弄得一身脏回来,便知道他这是又跟人打架了,甚至还从山上摔下来,不然这一身草叶泥灰怎么说。难过的是,自己还要好声好气的照顾他。

“小谨子——”

他从前是爱这么叫这个人的。

“哎呦——又跑哪儿去了,脸弄的乌漆麻黑的。”

从前语气也是温和的。

“来,我给你我擦擦。”

“还好还好,磕破了点皮,抹点药养个两三天就好了。”

他很体贴。

“板着脸干嘛跟你说了多少回啦,一打不过人家就跑,二打不过就报我名字,就你这回回硬打硬抗的说你什么好。”

也仗义。

“好啦明儿我带你下山到尘寰间给你买糖葫芦怎么样啊?来再擦把脸,哟还有点精气神儿,啧就这张脸凑合。”

会哄孩子,虽然当时那这个人已经十七八岁了。

“你饿不饿?哎你不饿我饿了行吧!我今儿捕了大条鱼,看着就肥嫩,你想我是煲汤还是清蒸还是红烧,嗯喝汤吧肯定鲜!再拌个花椰菜放点辣子,冬笋木耳就跟甘荀炒好了,再蒸几个黄米馒头。”

手艺也是一绝。

“你这身板吧我觉得你还能再长点,将来肯定是要高过我的,多吃点饭,男儿不必那么斯文,跟姑娘家学什么。”

玩笑开的张弛有度。

但这段梦的后半段,令人作呕。

梦醒,他坐立起身,一头的冷汗,大口喘着气,直接甩了自己一巴掌。

“混账!”

他腹中空旷如今已有些隐隐作痛,倒在地,迷离般会回想着这段梦。

“人人都有年少看走眼的时候。”

“或许应该,放过自己,接受自己?”余清和讽笑道,“原谅自己,从犯了一个不容重视的小错到后来酿出的滔天大祸啊!”

余清和又昏昏睡了一觉,蹉跎着时光。

并且警告着自己,或者是警告着那个人。

“我不要梦到你、不要梦到你”呓语着,“你若再入我梦一次,日后定要在你坟头下雨……不行不太文雅,日后、日后……定要多捅你几刀!”

……

北荒,第四日,长生降服已所有猖狂作乱的凶兽,白袍不着一丝污血。

欲反归,大漠荒沙,风雪飘零,凄凄幽幽的哭啼声若远若近。霎时,风沙席卷而来,沙刺使他睁不开眼,腿上竟多了几分沉重。长生挥现出天鼓双银环,慢慢驱散风沙,这才现出一个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妇人,抱着他的腿不放。

妇人抬头看他,寥寥一眼她眼中流过欣喜与失望“你是有几分像桻郎,但你不是他”妇人沙哑道,“哈哈哈哈,桻郎啊桻郎,我竟还痴想你会回心转意来看我,三十四万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生大抵猜到,“桻郎”应是天君桻谦尘,妇人落的如此境地约莫是与天君脱不了干系。天君的风流雅事他自来是充耳不闻,比起父子,他更认君臣。

长生拉起略沾风沙的白袍,欲行,妇人叫住了他:“阁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别急着走吗?”

“上古禁巫一族听过吗?他们虽被赶进杀绝但我是当中存活下来一任禁巫的后裔。禁巫的术法灵能各有千秋,其中最通天的灵能是预知未来”妇人娓娓道来“我落地匆忙名字也就随便取了一个夙字,唤为夙女。是当今唯一的禁巫,也是当今唯一能预知未来的禁巫。”

“呵,桻谦尘是不是以为我早就死在这北荒了,他这种畜生怎么能当上天君呢?”

“你说出这些”长生一语点破,“是想和我做什么交易吗?”

“阁下是个聪明人。阁下若是替我解了额前禁令,带我出北荒,阁下想预知什么我都能帮阁下,但只能预知一次。”夙女明言道,“我这额前印记便是终身无法踏出北荒的禁令,可这禁令有一漏失,禁令禁的是我的肉身,若我元神足够强大能与肉身脱离,禁令便无用了。”

长生注入法力进夙女的身体,从而解了夙女的禁令,带她出了北荒。

“我有点看不懂了”夙女疑道,“不怕我反悔?”

“你还会来找我的”长生摇了摇头,指尖灵光一闪,白烟流转,空中现出几个字,白袍一盖,浮于出一张字条,食指中指一夹而过飞到夙女手中,“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遇到麻烦了,就去字条上的地方,找不着就问路。”

夙女把字条放进衣袋,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况且预言什么我还没想好,现在还用不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会背信弃义的。”

“你和他真是不一样啊”夙女被长生一番作为有些感动,盈眶道,“怎么称呼阁下?”

夙女转身,只有一阵略显寂寥的风而过。

……

尘寰间,淗云观。

山径小亭,酌酒言谈。石桌上置一碗菽、一盘黄瓜、一碟落花生、一砂锅四根玉茭、一壶青瓷酒、两酒杯、两双筷、两筷架。

月色入亭,尽落于白袍之上,入渐染上深海暗蓝,身姿颀长又而挺拔,凛然正气不屑居留小亭。

石凳上身着淡蓝道袍的是何黎,正不紧不慢的喝酒吃菜。吃的差不多了,他从身上掏出块手巾擦了擦嘴,放在桌上,那手巾还刺了绣,是个简陋的玉茭。何黎把那只没用过的酒杯拿过来,倒了酒,起身,给长生拿去,但长生没喝,他只好又放回去,自顾自坐在了石阶上,在长生的不远处。

“刚斩完凶兽,不回九重天回禀拿赏,来我观里做什么?“

“来看看我这位挚友啊”长生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万年有余!”

“都这么久了啊。”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你一提交情吗准没好事”何黎挑眉,烦道,“要说就说,不说我赶你走了。”

“你今天怎么……”长生话没往下说,转言道,“你也有段时间没和你叔公喝盏茶了吧,几位天师日日操劳也叫他们一同休息会儿。”

“你是要让我……”何黎一瞬间就懂了。他的眼里有过一瞬惊慌,转而平静。

“呵长生,就算我拖得了,你救得了吗?”他抬头看长生,振作一脸怒气,愤然道“我真的看不明白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是觉着当初处心积虑“救”他,如今把人又推下去,心里难受是吗?我告诉你就那种地方,不是死了也是废人一个,这都几日活得下来吗?”

他虽面上装的为朋友着想,怒气冲天霹雳大骂两肋插刀的样子,但心里是希望余清和活下来的。

“无可理喻!”他深知长生过来找他办事,必定心里已有定策,但他真的不愿见长生办荒唐事,可这又是自己从小就结识的挚友,皱眉妥协道,“二十万年交情是吧,就当我瞎眼交你这个朋友……最后一次,你记好了!”

“当天际滑开一道口子,我便是已打通。”

长生正要跪地拜谢,被何黎一把拉起,他皱眉道,“你跪我我可受不起,走走走,以后也别来了,烦心!”

“告辞。”长生作揖拜谢,离去。

长生走后,何黎仍坐在石阶上,心里一阵酸楚。

仰天见,茫茫孤夜,凤声萧凛。

长生,不是只有你,这般……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

两日前。

尘寰间,一方破庙。

夜半深,冷风嗖,破庙木门破烂难堪,推门一阵嘎吱作响。前殿枯叶飘落,入眼满是荒芜。

何黎照常般无视这些景物,一路径直进入主殿。他把扶梯搬到那尊宽大的佛像面前,爬上去从道袍衣袖里掏出那块刺了个简陋玉茭的手巾,扯住自己的袖子下摆,慢慢抹去佛像上那佛面的灰尘。

“哎——我反正是供不起您这尊大佛咯。”

“咱们以后,就当朋友吧。嗯能不能当朋友还得看您屈不屈尊给不给脸。”

何黎一个人自言自语,直到一双黑金靴子落地。

“和孤议事,就选这么个地方?”

“这地方原本也辉煌过”何黎擦完从楼梯上下来,站在佛像面前,仰头望着,“你当初说我若是拿药去救人日后便要帮你做事,你想让我做什么。”

“殁望台下那位,给孤带来。”

“你怎么会知道?”何黎听到这话扭头看他,问道:“呵你要他做什么?”

“你只要把他带来,别的你无须知道。”

何黎看了看这人,无声应下。

此人高八、九尺,身形庞梧。头戴金冠别了只鹤红玉点缀的簪子,身着宽袖交领鎏金墨黑直袍,外披一件黑底金丝麒麟纹大氅,领圈白绒毛,末梢上还泛有微微金光,月光入户光瞬临照,雍容尔雅,耀眼无比。

细看阴沉如潭水般深千尺的面孔,实则最不过普通最不过凑合,此人身上远近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近”“近我者死”的冷冽杀气。

“你若是带不回来人”他向何黎走进,轻口道,“孤是把你那点事昭告给九重天,还是请你双亲来我府上观赏一番。”

“你我之间的事,拉我爹娘进来做什么?”何黎怒道,“你要是敢动他们,你把你府邸掀了。”

“道君怎么认真了?说笑罢了”言罢,他不声不响走了,没一点动静,没一点痕迹,“孤恭候道君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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