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烛火灭。
四下静悄,淡抹白衫敞衣处其间,绑带缠,倚榻柱,吸声时轻时重。
“咳咳……咳呵……”
邱禹坤上前抚了抚长生的后背,给他顺气“你尽管说,有求有难,臣定当竭尽全力。”
“我若将后背予你,你能保证不会有刀刺穿我吗?”
长生会这么问,是因为他后背被人刺了刀。
邱禹坤锁了锁瞳孔,微微蹙眉,低下了头,握住了长生的手。
“恕臣又要叨扰一遍帝君”抬眼望着长生,放开了长生的手,后退几步,拱手言辞温正道,“奉先君后遗令,但使在世一日,一为苍生安济,二为忠于帝君!”
“奉先君后”这四个字回荡在长生的耳畔,牵引着他对先君后的几帧模糊印象。
相爱者不得善终,无爱者情深名垂。
长生这一生波澜壮阔,经历无数,看惯了世间悲情,难把自己的真心刨除来与他人看。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于是放下了过去与邱禹坤的过节,和他推心置腹。
“此刻起,你我再无过节;此刻起,你我同气连枝。”
一方昏黑之地,竟豁然开朗般映入明光。
长生挥手让他起来,摇头苦笑,“殁望渊,我到那里没多久,他们就来了。”
邱禹坤眉头一锁,觉着他话里有话。
“何黎,是他叛了我”长生回忆着那些画面,眼里含着眼泪,“天君带来了一个赝品,彼时我分不清那是真是假,如今想来竟隐隐约约觉得那是赝品。”
长生醒来,后知后觉的觉得方習不可能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余清和,桻谦尘像是有备而来,那就是个用了迷惑自己的赝品,只是彼时深陷情境,又怎么能分不清。
“逼我剜心把自己半个把柄交到他手里,说是此举能两全我既能见到“余清和”而他也不用死,可是在他手里“余清和”只会是赝品。不过为一制衡,我肯剜,不过为了让他信服。”
“既然天君能做出第一个赝品,就会有第二个赝品。他的目的不过制衡我罢了,现在已经制衡了”长生吐了一口气,“按照天君的性子,必然是会赶尽杀绝……”
邱禹坤哑然。
“但愿他活着,但愿他没有落在天君手上。”
“可需我做些什么?”邱禹坤起身拿桌上茶壶,倒了杯茶,递到长生面前。
这杯茶水淡绿沉底,尽是死气沉沉,无刚泡好时茶息升腾,清醇扑鼻。
“何黎,想办法找到他,我要见他一面。”长生只喝了一口,干涸的嘴唇上湿润了少许。
邱禹坤知道,如今盯着长生的行迹都被桻谦尘掌控,所以他必须万分小心。
“弄些把戏去试探天君,看余清和在不在他手上。”
“好。”邱禹坤应下。
那恍恍的白衫一影倚在榻柱旁,侧垂着头,银丝落肩。
叫邱禹坤看得一阵哀伤,他甚至比长生还要年长个一轮多,不过差个几十万岁,连他自己也才冒了些许白发,长生正直壮年却已满头银丝!
他往架上拿了红丝带,台上木梳,走到长生前面替他梳头。
“怎么就白了头呢?怎么就,白了头呢?”他取一缕银丝梳着,眼眶含泪,伤叹道,“怎么就……非他不可呢?”他自上往下,缓着力道,轻柔的替长生梳发。
“自古情深者,不得善终呐!”
邱禹坤用红丝带绑了个半束髻,鲜红的丝带没在银丝中,白中染红,益添绮艳。
“不得善终又如何?我又死不了”长生淡然道,“如果我的长生命能给他就好了。”
此言一出,邱禹坤被气到不行,大喘了几口气,眼泪硬是憋了回去。刚要开口,就又被长生打住。
“含冤死,史书错,轮回相见故人兮。”
但余空灵沉音回荡其间。
“你要做什么?”
“替他昭雪。”
邱禹坤觉得长生没救了,可也就任由他去了。对邱禹坤来说,如今长生能跟他推心置腹,把他当自己人,已是破涕为笑大为感动。他想着,只要自己还有能帮上长生的地方,就一定要竭尽全力!
他抚上那缕银丝,又轻轻放下,起身道,“好一个昭雪呐。”
……
太微玉清宫,内殿。
桻谦尘依靠在床头,指着匍匐在地的方習斥骂着,“要你有什么用?”
桻谦尘离开殁望渊前让方習去把真的余清和带出来,方習翻遍了殁望渊都没找到,只好硬着头皮九重天向他报告。
“陛下息怒”立在一旁的孟君濡拱手道,“进了殁望渊那种地方,十有八九……更何况他还是个凡人。”
“他的生死是微乎其微”桻谦沉摸了摸眉心,呵斥道,“只是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这几天总感叹身体大不如以前,这么一会儿就头疼的厉害。
孟君濡拱手跪地。
“长生?会是他吗?”桻谦尘道。
“帝君去北荒斩了凶兽又造了个来往之门,修为灵法损耗巨大”方習见针插缝道,“时间又如此之紧绝无可能在陛下眼皮下偷人。”
“此言有理”孟君濡附和道。
“可若是他一早便和何黎串通好,跟朕演戏?”但桻谦尘不这么认为,他思索道“他在朕来之前就找到了那畜生,他是没法子带走那畜生……是何黎带走的?”
桻谦尘这才慢慢回想起,好似从长生自己剜心后何黎就不见了踪影。而自己当时根本没有在意,少了这么个人。
空气静了下来。
“何黎……”
桻谦尘瞥见桌上还未喝的药,走过去拿起来,直接摔在了地上。
“还喝什么药!有什么好喝的!”
随后,是桻谦尘的谩骂与摔东西砸东西的巨大声响。
“一个个的,没一个好东西!”
“心眼都不留一个,是我老了还是你们老了?”
“去、去……去把他给朕带回来!”
“咳咳咳……”桻谦尘气火攻心,咳嗽了好一阵。
待方習和孟君濡退下后,桻谦尘坐回了床榻上。
忽如一阵冷风来推窗而来,吹拂起窗上帘子,明黄下那素白,在月光下清冷至极。显而这素白明明是不融于这明黄中的,就如素雅不融华贵之中。
桻谦尘不禁想到了长生。
长生就如那素雅白帘,他明明应处于傲然挥浮于清风明月间,却偏偏入了这明争暗斗错综复杂的庙堂上。
每每叹息不已。
他厌恶鄙夷长生,但同时长生又是他九个儿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他们只有君臣,没有父子。这一点,一直刻在桻谦尘的心里。
桻谦尘如一始终的不喜长生,全然是因先君后。
他本是个凡人,经积善行德,万年修炼,最后功德圆满,被众仙所选中,当上了天君。
桻谦尘便被人设计与先君后芳心暗许,不得已求娶了先君后。但先君后心有所属,婚后更是丑态百出。
桻谦尘纳了很多妃子,香火不断,唯独没有和先君后有个一儿半女。可是后来卢岐扬为先君后把脉把出了喜脉,可桻谦尘碰都没碰过她。先君后诞下天君第九子,即嫡子长生,便西去了。
桻谦尘自认长生血脉不正,便从小就不喜他。
对于先君后的所有恨,便一举发泄在长生身上。
……
屋幽暗,息潮湿,不见光。
沉重铁链束缚在腰,连着一铁球踏于地,使之曲身。手背身后锁链同束,久跪,头俯而低。
前有一座,座上有一人。甩手一挥,两壁烛台红光燃。
如此漆黑之地,才有了些光亮。大可迷糊捕见那人外形。头戴金冠别鹤红玉簪,身着宽袖鎏金墨黑直袍。
那人手中变出一瓶,瓶外闪出红光,似用内力将瓶中物灼烧滚烫。
余清和醒是醒了,意识还有些模糊,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又身在何处,眼下那脚步声与自己身上的束缚又是实在的,叫他有些心惊胆战。
一只手暴力的握住他的下颌骨,迫使他抬头,屋里太黑了,余清和怎么都看不清眼前人的样貌。那只手抚过他的脸颊顺过他的脖颈,停留在他的肩膀处有些硌手的锁骨处,一把拽下那面料粗俗的衣物,撕裂声响起。那人勾嘴轻笑一声,抚摸过他雪白玉肤中令人爱不释手的这对锁骨。
“兜兜转转,不还是只有孤收留你。”
余清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徘徊在潮湿空气中,恐惧漫上全身。
“啊!……啊额……”
那人将另一只手中瓶倾倒在他的锁骨上,一阵烫在他的锁骨处,此处皮包骨头,最是能体会温度的变化。
淡黄烛油流过他白皙肌肤,像被玷污了一样。
余清和这才意识到,这是烛油。
“啊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啊?”余清和按捺不住烫热,扭动身子,口中呓语,叫人听了心里痒得很。
“咣当!”烛油被随意扔下了去。
那只手往后捏住他的后颈将他往前带,他们离得很近,鼻尖对着鼻尖,余清和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嘴脸。
这张脸,他曾经可是摸过无数遍的。
余清和的瞳孔甚至在抖动,他的心里翻江倒海。
剑眉英飞,双目狭长瞳孔漆黑,鼻宇高挺略显陡峭,削薄之唇,不怒自威大可是这般模样。
可余清和恨之入骨,对这个人的一丝一毫都恨之入骨!
如果他现在不是这个处境,这个身份,他仍是当初的能够经天纬地的自己。眼前的这个小人,早就该被他碎尸万段了。
洵洵泪水盈眶而出,他只望眼前这个混账认为是自己对他的的恐惧,而不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与自嘲。
余清和抽泣着,几瞬而过,他与这个混账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他的眼眸里尽是坚韧不屈,而又盛着梨花带雨,似一代忠良!
那人就这么冷冷的盯着他,二人之间没交谈过一句,余清和那恰当好处的急促呼吸声已让他落了下风。
“呵!”那人轻蔑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捅进余清和的嘴里。
搅弄一会儿后又放入一根指头。
“不、不要啊……嗯唔……”
他的是嘴小了些,那人再怎么想放入,也就只够四根手指。里外左右,来回的搅弄,一处都没落下。
脖颈间的烫伤还隐隐约约挥之不去,此番有是一折腾。
余清和垂眼,羽睫上挂着了泪珠,眼角红润,叫人看了欲罢不能,像是怎么欺负都不够。
那人见余清和此等模样,把手指从他口中伸出来,指尖还留着余清和的涎水,摸到他脸上,清秀白嫩的小脸上被沾染上了些淫靡。
余清和刚倒地缓了不久,那人又粗暴的抓起他的墨发,把他甩到地上。
“你知道这根鞭子用什么何物做的吗?那人取来一根鞭子,走近道,“孤可是日夜更替,亲手为你而造。”
他将鞭子给余清和看,这根鞭子泛着淡淡的银光,外面还有刺尖,刺尖上还有参差不齐的殷红墨黑。
“孤给它取了个应景的名字”那人勾起嘴角,“唤为龙骨鞭。”
余清和深知,他接下来要活下去,必定是要做到口是心非,颠倒黑白,活的像傻子一样。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只为这龙骨,他想都不用想,只可能是自己的遗骨所造……
他的泪花里应能掐出滔天怒火。
丧尽天良呐。
“不要、不要打我”他佯装哽咽般微弱道,“我、我不认识你……”
那人一把拉开鞭子,挥空而甩。
“啊!”
龙骨鞭如刀尖利刃般在他身上上挥使着。
不能还手、不能还手……
鞭上刺尖划破他的皮囊,久而久之,血肉难分。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余清和道。
“你很无辜吗?”那人俯身,捏住他的下巴,“你看看你的良心,黑的不能再黑了。你有什么资格让孤不罚你?让孤不恨你?”
“你、你找错人了……我、我没有,我不是啊。”
“啊额!啊……”
余清和受不住,合上了眼。
那人见余清和不闹腾了,心有一怔,将余清和翻过来。发觉几缕发丝贴在冷汗直冒的额头,双目紧闭,面如死人般的煞白。
这种伎俩他见多了,况且那人知道他本来就挺白的。
冷呵一声,一把推开余清和。
“千陆”他喊来侍从。
“殿下。”千陆闻声,走近屋弯身恭候,没命令不敢进去。
“把这个东西弄一弄”他已起身,推开屋门,丢下一句了无轻重的话径直而去,“然后扔牢里去”
“遵旨。”
千陆是个有些权重的鬼侍,他在当今冥府少主身边当差,少主很是起重他。而这少主便是冥主尹湛从冥河上收来的义子尹无晏。
千陆往门里头一望,远远的,那血迹斑斑……他实在不敢多看,尤其是这种不该看的东西,寥寥一眼就好。
就是他让主上找了这么久啊?
敢跟主上做对,那便是不惜命,甚是不慧。
突然有个脑袋钻了进来,千陆赶忙捂住她的眼睛,把门关上,是一点都没让小扇子看到。
“姑娘家家的看什么呢?”千陆皱眉道。
“哎呀就看一眼吗?”小扇子甜甜的恳求道,“千陆哥哥,我也很想知道能让主上如此大费周折找到的小郎君是何等姿色吗?”
“不能。”
“就看一眼、就一眼吗?”扇扇拉着千陆的袖子,“千陆哥哥?”
“不可以。”
“哼那为何你能看我就不能看?我要去告诉荼玉姐姐,哼!”
“男女有别,不懂?”千陆也不是肯让步的茬,反击道,“你去告诉荼玉吧。只不过我有点忘记上回是哪个笨的打碎了主上打算在“天元会”进献给天君的白矢玉,诶我好想记起来了。”
小扇子瞥了他一眼,没话说了。
“你们几个去打个几盆水来,要温热的”千陆吩咐道,“扇扇你去药房要点……算了我自己去吧。”
“哦。”小扇子低头窃喜被千陆看到了他随即忙道:“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把你的歪心思藏藏好,笨扇子。”
小扇子本来是把扇子的魂,也就是扇魂,但后来有一天这把扇子破损了,一直没有重新修补。她作为扇魂修为灵发又低没有本体寄托会慢慢消散的,她走投无路只好化为鬼身修习,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小扇子眼巴巴的看着屋檐,千陆拽着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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