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来得太晚，陆千铃并没有看清自己住所外院落的全貌。此时她才看到，门外庭院这次并非枯山水，而是绿意盎然的日式庭院，陈设精致小巧。一条幽深的细流从草坪中央蜿蜒而过，两侧是被巧妙安排的灌木和树木，树冠被修成扁圆形，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条碎石小路点缀其间，旁边还散落着三四个石灯笼。
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陆千铃注意到，这里植物很多却一只蚊虫都没有。明明在山下时她被蚊虫折磨得够呛，想必这里一定设置了驱蚊防虫的法术。
小梅在隔壁屋前停下脚步。
“这里是少爷的房间。少爷现在不在，我就不带您进去了，不过日后少爷有需要的话会让您过来。”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陆千铃又开始不爽了。真想进去给他搞点恶作剧！
“另外，提醒您一句——”小梅转身笑眯眯地看着她，“在外人面前，不要直呼徹少爷的名字。您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式神，直接称呼不合规矩，应当称他为徹大人，或者——主人。”
虽然预料到了她最后会说什么，陆千铃还是一阵恶寒。
要她喊他主人？喊一个花言巧语控制自己人身自由的家伙为主人？？？下辈子吧！不，下辈子也不行，让他自己玩去吧！
“徹大人”这个称呼倒还稍好一点，但陆千铃还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跟那个家伙低头，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那家伙怎么从昨晚就一直没出现呢？出现了她一定会忍不住挠花他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陆千铃握紧拳头，继续跟着小梅走。小梅带她转了几个院子，期间遇到其他下人，小梅会和他们互相低头打招呼，遇到其他式神……
小梅看不到其他式神，所以互相无视。陆千铃倒是有点好奇地打量它们，它们有大有小，有人形妖怪，也有奇形怪状的。只不过它们都安安静静的干着各自的事，和外面的妖怪气场截然不同。
毕竟被压抑了自由。陆千铃心里哀叹一声，难道我也要变成它们那个样子吗？
她们偶尔也会遇到仓桥家的人。陆千铃不认得，但小梅认识，这个时候会把她拉到一旁。她学着小梅的样子微微弯腰，不抬头看他们，倒也避免了尴尬。虽然不爽，但陆千铃也不知道以什么神色面对他们。事实证明她想太多，那些人根本不看她们一眼，有的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有的互相聊着天，完全把她们当空气。
陆千铃意识到，他们根本不在乎遇到的下人是谁。但如果下人冲撞了他们，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真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她悲哀地想。
对面又来了两个人，小梅一拉她，她还在思索下意识往旁边一站，低头等着他们过去。但这次，这两人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小梅，都安排好了？”
“是，莲也少爷。”
陆千铃一抖，忽然浑身发冷。她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昨天抓自己过来的那个人。
她不敢抬头，身前交叠的双手紧紧抠在一起。即便她知道这个人现在不会伤害自己，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恐惧。
“抬头。”
陆千铃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一把收起的折扇抬起，毫无防备地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欣赏和审视，就像……在看一个物件。
陆千铃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她不知所措地与那双眼睛对视，直到一个身影横插在他们之间，隔断了莲也的视线。
“哥哥，差不多得了。”
吴天彻的声音听不出不悦，而是一如既往平静无波，好像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莲也笑着收回折扇，说道：“不错，现在她是你的式神，我无权过问。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它这么听话的……不过手段无所谓。你做得很好。”
吴天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让小梅给陆千铃继续带路，就和莲也离开了。陆千铃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小梅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双手冰凉。
“没事吧？”
陆千铃微微低头，对上小梅关切的目光。
“您别太在意。莲也少爷别看那个样子，他和徹少爷很亲密，不会对你怎么样。”
“……嗯。”
陆千铃点点头。小梅继续向前，她像幽灵一样跟在后面。
小梅不明白，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莲也会做什么，而是他的眼神。那种眼神完全不是在看人类，而是在欣赏一个趁手的物品，让陆千铃非常不舒服。她意识到，这不是莲也的问题，这里大多数人对于妖怪的态度恐怕都是这样。
至于吴天彻……刚才帮她解围，究竟是为了帮她，还是如莲也所说，认为她是自己的所有物？
她倾向于前者。毕竟如果吴天彻真的是和他哥哥一样的人，一开始就会强行签订契约，而不是用话术说服她。
小梅带陆千铃一边四处转一边介绍，厨房、澡堂等基本功能房间的位置都介绍过了，此外有几个院落没有去，因为她们没有进入权限。陆千铃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记住路线，这里面太大了，七弯八绕的，对路痴很不友好，她打算之后有需要再慢慢熟悉。
这一圈下来她已经晕了，只记住最大的建筑是礼堂，屋前院子很宽敞，正中央有一颗五百年的樱花树。只是现在是夏季，树冠枝繁叶茂，一朵樱花都没留下。
回到陆千铃的房间，小梅又对她浅浅鞠了一躬，说道：“之后我会将我的一部分照顾少爷的工作移交给您。请做好准备。”
“哈？！”
陆千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小梅。要我，照顾他？真的假的！
小梅依然笑眯眯，丝毫不在意陆千铃的反应。
“是的，您是他的贴身式神，理应负责照顾一部分少爷的日常起居。实际上，名门中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照顾工作完全由下人完成的反而不多，曾经少爷就是其中之一。对他来说，这是很不符合身份的安排。”
陆千铃依然在震惊中回不过神，这一套解释合理中带着荒谬，荒谬里又透着合理。
但是让她照顾那个人？！开玩笑吧，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您不用太过担心。您初来乍到，还需要适应，所以这几天仍由我负责大部分工作，可以慢慢来……”
陆千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这里的下人大多是普通人，对吧？可我的身份现在是式神，你……你不奇怪自己为什么能看见我吗？”
小梅回答：“您的情况少爷都告诉我了。”
陆千铃心中警觉。吴天彻当初签了保密契约，按理说不能把她是半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可他却能告诉小梅，难道说他有什么方法能不受契约控制？
这可是大问题！
小梅笑盈盈地继续道：“像您这样强大的妖怪，拥有能在普通人面前现身的能力。仓桥家这样的式神不止您一个，下人们都知道，也早已习惯。”
“啊……这样……”
陆千铃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尴尬。她想起来，母亲就是能让人类看到自己的大妖，还以人类身份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很久，不然也不会和父亲相爱。
但是自己何德何能被认为是强大的妖怪？她如果真的能自如控制自己的力量，也用不着非要那根头绳才能隐藏猫耳和尾巴了！
“哦，对了，还有个问题……徹……你家少爷，看起来还挺忙？仓桥家的人，平时都在干些什么啊？”
这一路走下来，陆千铃难以控制自己产生这样的疑惑。难不成就是每天喝喝茶聊聊天，守着庞大的家业虚度光阴？那样总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吧！
最重要的是，她不允许有人这么有钱还这么闲！
“啊，这个。”小梅略加思索，“和其他阴阳师一样，他们会接和妖怪、灵异有关的委托，帮助人们处理相关问题，还有诸如风水、看相、占卜一类的委托。只不过名门的委托会不太一样，通常会有很多大人物来进行委托，有些甚至是来自国外的大人物。当然，相应的委托金额也不菲。”
陆千铃倒是知道，日本古代时阴阳师相当于皇家御用的咒术师。到了当代，皇权早就没有那么重要，阴阳师不再和皇家捆绑，也诞生了很多散户和新派别。只不过现在看来，名门的地位在阴阳师中依旧不减，地位高的大人物有需求恐怕也只会找名门。
陆千铃总算是搞清楚这里的运作原理了。
小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说：
“呀，差不多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我去厨房给您取……”
“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千铃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小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怎么好意思自己的事总交给别人做？
更何况她也需要再熟悉一次去厨房的路。
这里的取餐方式也比较特别。每日都有定量的例餐，如果只吃例餐就直接说，如果要自己组合点其他菜，则需要摘掉上面相应菜品的木牌放进小筐里交给厨房。她们两人一人要了一份定食，等了一会儿就做好了。
今天的主食是荞麦面。
两人在吴天彻房门前分开，各自回房用餐。在这之前小梅告诉陆千铃自己的房间就在吴天彻房间的另一边，有什么需要可以叫她。今天没有其他事了，陆千铃可以自由活动。
她心里盘算着用难得的自由时间做点什么。总之，先试试能不能偷偷溜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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